作者:韫枝
她的手很冰。
明明是夏日,她的手心、手背皆是寒凉一片。
“你体寒,阴湿气重,夏天手也这么凉。”
他温声:
“我写个方子给你,你对着抓药,养一养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镜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还有些哑。
小姑娘扬起脸。
对方正低垂着面容,她这么一仰头,恰恰与之四目对视。二人又离得极近,葭音不怕,镜容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与她保持着极有礼数的分寸。
她道:“可是我并不识字,你给我写了也无用。不如……我每天找你来拿药,好不好呀?”
葭音朝着他笑,一双眼睛明亮亮的,闪着熠熠的光。
正准备再说什么,宫墙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她愈发缩进镜容的怀里。后者也是一顿,紧接着抱着她躲入一侧的假山。
镜容的身形颀长,假山却矮矮的,让他有些畏手畏脚。
周遭空气一下变得稀薄,葭音跌在他怀里,男子温热的呼吸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身后是崎岖不平的石墙,她抬起眼,直视着对方的双目,呼吸起起伏伏。
二人怔了须臾,镜容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
不过顷刻间,他又回过神,撒开她。
假山之外,那几名小宫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你们都听说了吗,有人告发万青殿的佛子与水瑶宫的伶人私通,事情都捅到皇上那边去了。”
“什么?万青殿的人,那不都是梵安寺的高僧吗?”
“可不是,万青殿里都是出了家的和尚,谁知竟干出这等龌龊之事,真是有辱佛家颜面!至于那伶人,听说皇上今日发了好大的火呢!只是心想着皇后娘娘即将临盆,不能见血,便让沈公子将那伶人领了去了。”
“真有这般严重么……”
“你以为呢,那可是梵安寺的高僧啊。听闻二人被发现时,正在后花园里卿卿我我,压根儿没听到他人的脚步声。那佛子的手搭在伶人的腰上,伶人也环着佛子。”
葭音闻言,吓得小脸儿发白,忙不迭撒开镜容的脖子。
又听那头道:“那伶人我见过,虽然长相平平,身材却是窈窕玲珑。那时二人挨得极近,几乎扭在一起……”
葭音又咬着唇,推了推镜容。
后者见状,无声抬眸,一双眼瞧着眼前惶惶不安的少女。
“你莫这样看着我……”
那几名宫人渐行渐远,葭音仍心有戚戚。
对上镜容双目,她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便连忙道:
“镜容,我们今天……还有前几日的事,你千万别说漏了嘴啊。要是捅到了沈哥哥那边去……”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逐渐听不清。
葭音没有看见,当她说出那声“沈哥哥”之后,镜容的目光,似乎沉了一沉。
“对了,那伶人似乎叫妙兰。也不知沈公子要怎么处置她,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
是夜,整个水瑶宫无眠。
葭音躲在房间里,听着院内妙兰的哭号声,还有二姐姐的怒斥。
沈星颂把妙兰领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反倒是二姐姐气得不轻,手里拎着一条长长的鞭子,圆目瞪着妙兰。
“你可真是给我们棠梨馆长了脸了,居然还勾.引到梵安寺的人头上!你可知那些都是什么人,是圣上钦点的圣僧!妙兰啊妙兰,平日若是你看上了哪个男人,我定不会拦你。可你、你居然敢与圣僧行苟且之事,还被人这样捅到明面上来——”
她“啪”地扬了扬鞭子,在夜空中抽出一道响亮的声。
葭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那鞭子虽未落在妙兰身上,声音却极响。
“哭,你还有脸哭,给我跪下!”
妙兰的哭声很是凄切,一声一声,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恸哭声。一抽一泣的,让人也忍不住动容。
二姐姐的声音却没有丝毫软下去。
在皇宫里,在棠梨馆,出了这样大的事。
葭音偷偷走到窗前,趴在窗户缝上,往外看。
妙兰只身跪在那里,背影纤小瘦弱,好像寒风一吹,她就要散了。
夜风凌冽,呼啸卷过树叶,落下一地婆娑的影。
沈星颂坐在院内的石凳之上,摸着手指上的扳指,没出声。
葭音知道,馆主这是生气了。
虽然她从未见过沈星颂生气的模样,眼下却还是无端感到害怕。她紧紧盯着妙兰,对方俨然已哭成泪人。听周围人说,妙兰在后园与那佛子行苟且之事时,被他人抓了个正着。
“私通和尚,私通的还是梵安寺的圣僧。你这般,让我们如何自处,让馆主如何自处?!”
听着那尖利的训斥声,葭音居然觉得妙兰有些可怜。
她的脑海中,莫名也浮现出一道颀长的身形。
他一身袈衣,手指扣着佛珠串,眼底隐隐有悲悯之色。
他是梵安寺,最高不可攀的佛子。
若是她与镜容的事被众人知道……
葭音看着妙兰,只见煞白的月光落在那女子的肩膀上,她披散着头发,哭得浑身一颤一颤的。
“这是什么?”
二姐姐眼尖,走上前去。
妙兰惊叫一声,还未来得及护,手上的东西已经被对方夺走。
一串佛珠。
二姐姐脸色一沉,冷笑一声。
“这东西你护的好好的,脸你倒是不要了!”
她又从妙兰怀里翻出一样东西。
葭音的右眼皮突突一跳,一颗心忽然被猛地提起。这一回二姐姐手上拿的,是一样还未绣制完成的香囊,香囊上用粗糙的针线脚勾着,隐约能看出是一朵红莲的模样。
二姐姐气急,直接把那香囊扔到树坑里。
妙兰下意识想要去护,被对方一把拉过来,推倒在地上。
葭音眼睁睁看着,妙兰狼狈地爬起来,想着要护着那香囊,却被二姐姐一脚踩进泥坑里。女子绝望瘫倒在地上,眼里闪着泪光,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
“啪”地一声,鞭子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
这一回,二姐姐是丝毫没有留情。
她知道,若是她今日不下狠手,传到了皇帝耳中,因这件事死的就不止是妙兰一人了。
葭音躲在窗户后,心有余悸地看着院内的动向。长鞭凌厉,响彻夜空。
她似乎听到一阵抽气声。
素姑姑走到她身后,想要把她从窗户上拉下来。
“音姑娘,莫看了。”
她叹息着,“妙兰丫头犯了这样的事,馆主和二丫头不会心慈手软的。”
众人瞧着,沈馆主虽坐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妙兰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却丝毫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今日二丫头敢动手,也是得了馆主的授意。
“馆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怕妙兰丫头,唉……”
正说着,素姑姑眼角挂了一滴泪。再怎么说,她也算是看着妙兰长大的,如今见着她受罚,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总之啊,她这回是犯了大事了。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犯了……大事?”
葭音唇角微微发白,手指死死抠着窗户边,听着院内一声又一声的鞭子。
渐渐地,妙兰好像没了声息。
素姑姑看了她一眼。
“私通佛子,染指圣僧。这就是犯了大事,这就是死罪。”
妙兰横在院子里,迎着鞭子,只余四肢止不住地颤动。这时候不知谁率先出了声,哐当推开门。
“二姐姐,别打了!妙兰她知道错了!再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啊!”
这一声,立马唤起了众人的应和,姑娘们纷纷替妙兰求情:
“妙兰丫头真的会被打死的,二姐姐,手下留情,饶过妙兰一命罢!”
“饶过妙兰一命吧,二姐姐……”
葭音也忍不住推开房门。
她站在房门边,看见二姐姐手上的鞭子一顿,紧接着,后者望向坐在一侧的男人。
他今日穿了一件玄青色的衣袍,衣摆及地,眉目之间神情淡漠。
见状,院子里的姑娘立马会意,朝沈星颂跪了下来。
“馆主,馆主,您就饶了妙兰丫头吧。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妙兰丫头,你快说句话啊,跟馆主认个错,求个情。”
妙兰身形颤抖,从地上支起来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