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韫枝
于是,葭音看着,那佛子眉目间明明含着悲悯的光,神色却极为寡淡干净。
镜容没有回答一句话,仅看了她一眼。
少女刚一弯眉朝他笑,对方移开双眸。
“镜心,打扫庭院。”
“啊,噢……”
镜心有些不情愿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们的三师兄很爱干净。
擦肩而过时,葭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与昨日夜里的如出一辙。
清雅,幽静,不容任何人亵渎。
她垂头丧气:
“你们的三师兄,好不近人情啊。”
“嘘!阿音施主,您莫这样说,三师兄他人很好的。”
镜心怀里抱着大扫帚,抢着为自家师兄说话。
“对,三师兄是我们整个梵安寺最有悟性、最有功德的佛子。就连师父也经常叹息,有些地方他还不如镜容师兄呢!”
和尚们你一言我一语。
几乎要把镜容视为神仙般的存在。
“镜容师兄通法道,会医术,知天文地理。前些日子城东鼠疫,师兄不顾危险,一人救了几百条人命,可不就是神仙。”
“乡亲们为感谢师兄,送了好多银两斋饭,他分文不要。还有那位阿香姑娘……”
说到这里,镜心忽然顿住。
葭音听在兴头上:“阿香姑娘怎么了?”
“这个……说不得的。”
小和尚支支吾吾,面颊微红。
好一番纠缠,他终于解释道:“那阿香姑娘,也是城东染上了鼠疫的病人,还好我们三师兄医术高超,救了阿香姑娘一命。不知怎的,她居然对师兄芳心暗许,哭哭啼啼的,要以身相许。”
这位阿香姑娘正是二八年华,青春靓丽。
这一句“以身相许”,有几个男人能抵抗的住?
“然后呢?”
葭音眨了眨眼睛,“镜容该不会是同意了吧。”
“怎么可能!镜容师兄他根本不是这种人。”
“不过那阵势,也确实把我们都吓到了。先是驱寒温暖,送汤送饭,再到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最后还给师兄下了药。”
“下药?”
葭音心下一惊。
“他不会连这个都能忍住?”
“那是自然,”镜心的脸上满是骄傲之色,“虽说阿香姑娘确实貌美,但三师兄是绝对不会沾染贪欲半分的。师兄他一心向佛,早就没了七情六欲,又怎会被女子所引诱?”
一片叶飘到葭音面前的石桌上。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妙兰在宫门前所说的话。
“雅礼扶道,清心寡欲?我还真不信这世上真有男子能在石榴裙下撑住几回合的。佛子又如何,还不是个男人。”
镜容也是个男人。
她想起来昨晚明月夜,暖黄色烛光映照着的,他坚硬结实的喉结。
……
早上,她与众僧人一起听镜无讲经书。
下午,她在后院兀自练习那出戏。
台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万青殿的和尚们她也熟悉了个七七八八。
二师兄镜无,严肃端庄;
五师弟镜心,虎头虎脑;
六师弟镜采,可爱乖巧。
万青殿的佛子们都很喜欢她。
除了镜容。
他从来没同她说一句话,仿若视她为无物。
准确的说,他很少言寡语,几乎很少同其他人说话。
葭音每每见到镜容,他总是形单影只。
或于正殿护灯,或端坐于案前看书,或一人立于水池前,喂池中成群的鲤鱼。
“镜容法师——”
那人脚步顿住,面色微疑,转过头。
一眼看见走廊另一头一袭藕粉水纱裙的少女,她提着略微有些长的裙摆,朝他招手。
她笑时,唇边有一对小梨涡。
浅浅的,甜甜的。
虽然未画眼线,葭音的眼尾仍恰到好处地向上勾起,让人想起了狐狸。
“镜容法师,您的书落下了。”
佛子回过神。
清风拂过他的衣袖,镜容一颔首,转眼间,少女已走至他面前。
带动了一尾香风。
对方的身形高大,她刚到其胸膛处。
看着递来的经书,他眸色未动,平静道:
“多谢施主。”
“我叫葭音。”
她歪着头,毫不避讳地直视上他的眼睛。
“观音的音。”
金粉色的霞光倾落,好似在他的袈裟上笼罩一层薄薄的佛光。
镜容没有说话,如小扇一般的睫羽垂下,目光淡淡。
她递过去的,是一本《佛经》。
第三卷 。
书卷干净,整洁如新。
但葭音知道,里面的内容,他定是早已烂熟于心。
佛子手指探出袖,她垂眸,看见对方修长如玉的两指轻捻过书卷。
他的手指很干净,根根骨节分明。
真奇怪,明明即使是两根手指,她竟也看出几分禁.欲的味道。
“镜容法师,我先回水瑶宫啦。”
她勾唇,俏皮地笑了笑,唇边梨涡愈发清晰。
脆生生的声音,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处衔了一滴蜜。
他点点头,声音无悲无喜:
“好。”
啧,一点儿也不挽留她。
少女扬了扬眉。
霞光笼罩,在她原本白皙的面容上添了一点红,更衬得她气质娇艳。
笑时如有春风拂过,明媚而张扬。
她没有回头看,轻快穿过长长的走廊,还未转身,就迎面撞上一人。
“镜心?”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
看见她,小和尚从袖子中取出一物,像献宝似的呈到她面前。
“阿音施主,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一把梳子,发梳散发着悠悠的檀香,手柄之上,镶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红豆。
镜心红着脸,紧张到语无伦次:“这……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阿音姑娘。听旁人说,姑娘们都喜欢这种檀木梳子……”
黄昏的风穿过长廊。
廊檐上的风铃,被吹得叮铃作响。
“镜容?”
身后突然出现一人。
镜容转过身,平静道:“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