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韫枝
就他目前这种情况来看,镜容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唤醒病人的意识了。他却嫌苦,一口都不肯喝。
周遭也传来泉村百姓焦急的言语声。
小珍珍靠在门边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床榻上的阿爹,没有说话。
镜容眉心微动,“长针。”
不等他第二次施针,郑四媳妇儿忽然闪上前。
“圣僧,俺来。”
镜容眸色一顿,有些疑惑。
妇人从他手里接过药碗,见状,佛子也只好退至一边,与葭音并肩站着,默默看着病榻那边。
人人都道,郑四与媳妇儿关系不甚融洽。
可再不融洽,眼前之人,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是整个家里的顶梁柱。
葭音眼睁睁看着,妇人满满舀了一大勺汤汁,忽然俯下身,嘴对嘴径直亲了下去。
二人嘴对嘴,郑四媳妇面不改色,往丈夫嘴里送药。
她何曾见过此番场景,不由得将脸偏至一边去,脖子微微发红。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妇人终于将一整碗药喂入了丈夫嘴里,郑四的眉头动了动,镜容立马走上前。
先是微凝着眉,探了探对方的脉象。
而后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略一察看。
郑四脸上,似乎恢复了些生色。
见其呼吸逐渐均匀,镜容面色也缓和了些,佛子转过身,平静道:
“此药应是见效了,只不过还要再观察几日,贫僧会早晚前来两次,给他送药。”
顺便观察观察郑四的状况。
闻言,那妇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镜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带头,身后的村民也随着她跪下来,一口一个“圣僧”“菩萨”,对着镜容与葭音,喊得好大声。
少女赶忙上前,扶起带头的郑四媳妇,道:“大家都起来吧,这是我们应做的。我说过,我与镜容法师会治好大家的病。”
说完,她忍不住侧首,望向身边的佛子。他眸色清平,无声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可眉眼之中,仍带着那份慈悲与仁爱。
她忽然,也感受到由衷的喜悦感。
这份喜悦,比她先前独自悬壶济世之时,要来得猛烈得多。葭音注视着身侧的男子,看着他身上的袈裟在日头下粼粼发光。她替他感到高兴,也替自己感到高兴。
少女眼中不禁盈满了笑意,对方忽然也转过头,与她对视。
四目相触的一瞬,她的呼吸一滞,只觉得从佛子眼中流淌出的和煦、温暖的微光,正寸寸攀至她的全身。在这么一个刹那间,葭音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若是可以,她想与他一起,行遍四洲,救济天下。
哪怕这一程无关春花秋月,她亦欢喜。
……
在二人的救治下,郑四的病好了许多。
他逐渐地恢复了意识,终于,在又一场大雨之后,从床榻上醒来。
其间,葭音与镜容又救治了许多病人。
他们一起去采水灵草,一起煎药,一起去给病患施针。
秋雨一场场地降下来,村民见葭音的衣裳单薄,就给她送来了许多厚实的衣服。
渐渐的,葭音不再穿那么娇艳的颜色。
也因为忙碌忘却了描眉画黛,忘却了佩戴首饰耳坠。
她却觉得,在泉村的每一刻都无比充实,每一刻都让她找到了全新的自我。
好似那个在林府,已经死掉三年的葭音,正在慢慢鲜活,慢慢焕发着蓬勃生机。
正在变得坚韧,变得顽强,变得更加勇敢,更加有力量。
她与镜容之间,也变得愈发有默契。慢慢地,只需要一个眼神,葭音便知晓他在想什么。
镜容用自己的身体试了很多药。
试药之前,他都会当着葭音的面,同她讲,若是一会儿他服下药后久久未能醒来,记得用针扎什么穴位催吐。
虽然她内心很不愿对方这么做,可现下,也只有这种笨方法。
好在他们足够幸运。
终于在第一场雪降临时,成功配出来药方。镜容与她将包好的药装好,每家每户地分发下去。
二十一户,刚好二十一包。
分发完,手里的水灵草也基本用光了。
就在葭音准备出发时,镜容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
“怎么了?”
她转过头。
即便不施任何粉黛,依旧眉目潋滟,光彩照人。
镜容的眸光动了动,捧过来一个小碗,叮嘱她:
“先把这个药喝下去。”
葭音看着他笑:“好,你也要好好喝药。”
他轻轻颔首:“贫僧喝过了。”
看着眼前的镜容,她忽然一阵恍惚。
忍不住咬着碗边儿,道:“圣僧变了许多。”
镜容怔了一怔。
他垂下眼睫,看着身穿着粗布裙衫的姑娘。即便是如此简朴的裙裳,却藏不住女子玲珑曼妙的身姿。看得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将目光轻柔落在葭音脸上。
一沉吟,道:
“夫人也是。”
葭音捧着碗,看着他笑。
她一双明眸灿烂,似乎下一刻便能生出花儿来。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了,珍珍同我说,村民们会在村子西头做孔明灯。年关那日,一个个灯孔明灯飞向天际,会照亮整个泉村。”
“镜容,我们一起去看灯花,好不好?”
他点头,依着她:“好。”
“我们一起……买一个孔明灯,一起放,好不好?”
她扬起一张素净的小脸儿,眼睛亮亮的,眸底似有星子闪烁。
看得他眸光也不禁软了软,轻声:“好,都听你的。”
葭音顿时笑逐颜开。
这一次,她没有唤他,镜容。
他也没有唤她,夫人。
……
在全村人的努力下,病情终于扭转了过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将要迎来曙光之时,村头的张叔突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圣僧,夫人,上头突然传令,说……说要封锁整个村子!”
不容任何人进入,也不容任何人外出。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封村了?!”
村民们茫然地望向传达消息之人。
“我们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些狗官不给我们治病也就算了,凭什么封我们的村子?”
“对啊,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一阵骚动之后,率先有人冷静下来。
“大家伙儿先静静,我们出不出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镜容圣僧与林夫人还在村子里。那些官儿莫不是要把二位救命恩人一辈子困在这儿,不让他们出去?!”
“对啊对啊,我们不打紧,主要是二位救命恩人……”
众人纷纷望向葭音。
彼时镜容正在给那第二十一户人家送药。
从刚来泉村,到现在,那神秘的第二十一户人家依旧没有露脸。
葭音不禁在心中好奇地猜测,这屋里住着的,究竟是何人。
听了村民们的话,她安慰道:“大家先不要着急,想必是上头还不了解咱们村里的病情,误以为瘟疫还在流传,故此先将村子封了起来。至于我和镜容圣僧,住一阵子不打紧的。”
陡然一道冷风拂于面。
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咳嗽了几声。
郑四媳妇儿见状,立马关切上前:
“夫人您快回屋吧,天气越来越冷了,您身子骨金贵,不像俺们这些粗人,您受不得冻的。”
根本不由她拒绝的,众人把她拥簇进屋里。
大家都送来最厚的被子,最严实的衣服。
直到众人渐渐散去,她兀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觉得心慌得发紧。
她扶着桌子,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眼前忽然一道天旋地转,紧接着,肺腑之中有一团热气猝然冲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