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韫枝
葭音终于止住了眼泪,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看着他。
在镜容温和的目光下,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替对方把了一次脉。
果真如他所言。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发软。方才一路赶过来,她真的是被吓坏了,听凝露的语气,她还真以为……
“我还以为,你也染了瘟疫呢……”
她紧紧攥着的手这才松开,和煦的微光落在佛子面容上,他柔声道:
“那日去替你采药,偶感风寒,怕传染给你,便来了郑四媳妇这里。她与郑四和好如初,便就空下了这间屋子给我住。”
少女眸光又柔又软,声音也脆生生的。
好让人心疼。
镜容的眸光动了动,旋即,又听她道:
“你的蛇毒……怎还未排干净。”
“不打紧的。”
“你总说不打紧的,你知不知道,若是你——”
葭音忽然顿住。
她的面色变了一变,忽然自脖颈处染上一层红晕,让其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镜容也轻轻咳嗽了一下。
他坐下来,缓缓倒了一杯水。葭音等脸上的烫意稍稍消退了些,才转过头来。
镜容也给她倒了一杯水。
温温热热的水,一路沿着喉咙滑下去,很是舒服。
葭音抬起头,忽然看见对方唇上的痕迹,一愣。
“镜容,你的嘴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唇,反应过来,淡淡道:
“哦,上火了。”
上火?
她的目光有些锐利。
大冬天的,上什么火。
反倒这痕迹,像是人咬的。那红色有些暗沉,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她刚准备往歪处想,又在心中腹诽:
眼前之人,可是镜容哎,若是旁人可能会这般激.吻、留下痕迹,但是他定然不会。
他是一朵即便盛开在沆瀣之地,也出淤泥而不染的红莲。
正出神,忽然响起一道敲门声。
是阿香。
对方抱着一件衣服走进来,她显然未料到葭音也在这里,愣了一愣。
不过这小丫头立马又反应过来。
她假装没有看到葭音,径直迎着镜容贴上去。
全然没有注意到佛子的面色冷了冷,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些。
阿香满面春光:
“镜容法师,这是您的衣袍。阿香洗完给您送过来了,给您放床边去?”
葭音微微一蹙眉。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小姑娘的声音里,尽是得意与挑衅。
镜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衣服在阿香那儿,怔了怔,极有礼貌地说了句:
“谢谢。”
“镜容法师客气了,您救我们泉村于水火之中,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呢。”
阿香目光潋滟,止不住地往佛子身上瞟去。
“您若是需要,阿香日日都来给您洗衣服。”
镜容法师,真是生得好生俊美。
那气质,真是好生出尘不凡。
只是也太清冷了些,着实难以靠近。
未曾想,这番话音刚落,镜容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葭音,道:
“多谢阿香姑娘,好意贫僧心领了。只是贫僧不喜旁人私动我的东西,下次就不必了。”
阿香顿时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衣裳,是她趁着林夫人昏睡时,在房间里面偷偷拿的。
镜容面色平淡,接过衣袍,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忽然一皱眉。
他望向阿香:
“衣服里面的东西呢?”
对方反应过来:
“那个小香囊吗?我看那香囊太旧了,就扔了……”
“扔哪儿了?”
阿香愣了愣。
镜容法师的眼神好冷,好生吓人……
她结结巴巴地道:“就在村东头洗衣服的时候,随手扔在那里……”
……
当天晚上,葭音果真在村东头看到了镜容。
积雪已经融化了七八分,他一袭袈衣立在雪地里,身影忙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她躲在树后看了一阵儿,心中惦念着他身子尚未好,便小跑上前去。
见到葭音,镜容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对方在找什么。
葭音曾也暗想,镜容会不会把自己亲手绣的荷包带在身上,却未曾想到对方居然将其装在贴身衣物里面。
心中隐隐作暖,她走上前,轻轻扯住了镜容的袖子。
对方柔和地垂下眼来。
“镜容,”她温声哄着他,“别找了,冰天雪地的,身体很容易受不了的。明天还答应了郑四媳妇他们,给那些小孩儿教书呢,我们回家去,我再重新给你绣一个,好不好?”
葭音扬着脸,勾着唇,朝他笑。
眉眼弯弯,月色撒下来,她眼底有温柔的光晕。
镜容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看着她,“好。”
因为村子里的病几乎都治好了,泉村又被封锁着,葭音镜容整日无所事事,便和郑四说,给孩子们教教书。
起初,“学堂”里只来了村里的男童。
见状,葭音皱了皱眉,柔声劝村里人,将女孩子也送过来念书。
“反正我们教学也不收费的,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打紧的。”
费了好一番口舌,终于将村里的小丫头们也凑齐了。
孩子们各自搬着小板凳,于鸡鸣之时从家里赶来。这些小孩都是没有念过书的,一听说镜容法师要教学写字,一个个的都十分新奇。
镜容不光教他们写字。
也教他们念诵文章、将一些通俗易懂的道理。
每每镜容授课时,葭音也搬着凳子坐在珍珍旁边,手托着脑袋,认真地望向堂上一袭袈衣之人。
镜容眉目温缓,眼底有着柔和的光晕。日色轻轻洒落,笼在他冷白的面颊上。他手中虽未执书卷,却满腹经纶自有文章。
一出口,便是三百五篇天下事,便是唤起一天明月,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他讲,孔子仁爱,爱人。
教到这里,有些小孩子不解,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望向他。
“先生,什么是爱人。”
珍珍立马抢答:“就是要有爱,要对别人好。”
对方有迷茫地眨眨眼:“什么是有爱,先生,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
葭音忽然抬起头,望向堂上之人。
镜容显然也未曾料到学生会如此发问,还未来得及答,又有活跃的孩子喊道:
“爱就是信仰,俺爹跟爱说过,人要有爱,要有信仰。”
闻言,佛子的目光微微一动。
“不,信仰是一个人的取向,是一种自发的、某种东西的信奉敬仰。”
譬如,他信仰佛。
葭音能感觉出来,镜容很认真地思索了阵,突然抬起头,凝望向她。
他回答着学子们的话:“佛道是信仰,但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