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如沐
“霜儿......”萧凌安听着这话觉得不太对劲,说得实在是太过规矩守礼,连一丝一毫的醋意都没有,隐约觉得会出岔子,使了个眼色将想让安公公把沈如霜先带下去。
沈如霜灵巧地避开安公公的动作和眼神,装作并未看懂萧凌安制止的神色,不卑不亢地扬起头,转过身望着文武百官道:
“臣妾知道陛下爱惜臣妾,顾念臣妾心中的感受,但是臣妾也不忍心让一己私欲影响大梁子嗣,还请陛下不要再固执下去,就听诸位的劝谏进行选秀吧。”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皆是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望着沈如霜,未曾想到这个视为祸水的皇后会主动提出选秀,一下子就改观了不少,想到兴许是萧凌安偏执不愿意选秀,纷纷称赞沈如霜贤良淑德,顾全大局。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萧凌安一个人的脸色很难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如霜,惊异之色还未消退,原本的凌厉和阴鸷就涌现上来,隐隐还带着几分痛苦和绝望,眸中的鲜红之色比方才更盛,像是要把沈如霜整个人都看穿,又像是在无声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如霜细弯的黛眉微微挑起,并未理会萧凌安,眸光中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仿佛在萧凌安如此反应之中找到了些许快感,就像当初他磋磨自己时那样,慢慢将这些愤恨与不满还给他,声音愈发响亮端庄道:
“本宫知道诸位大臣想让自家女儿进宫,所以想把原本定在春日的选秀提前到年底,若是有能够中选的也算是一件大喜事,过年也可以阖家乐上一乐,如何?”
这话说进了这些大臣的心坎里,他们就是怕这件事情拖太久萧凌安会反悔,正想着越快越好,若是在年前就选秀正好了结了一桩心事,在走亲访友之时也会格外有颜面,应和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陛下,你觉得如何?”
沈如霜很满意这些臣子的态度,他们越是兴致高涨,萧凌安就越是无法拒绝,就算是强行用帝王的威严来镇压也不会有什么效用,反而会让这些大臣愈发不满,此后会危及朝政的方方面面,甚至传出去动摇民心。
现在萧凌安是彻底明白沈如霜的用意了,原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帮他解围,而是推波助澜想让他选秀的,甚至还要当众联合这些人来逼着他同意选秀,让他连一丝一毫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他的霜儿,还真是聪明。
萧凌安被心中的气恼和酸涩纠缠着,忍无可忍地攥紧了十指,力道大得几乎将指甲扎入皮肉之中,红痕已经可见渗出些血珠,颀长威严的身形微微发颤,第一回 觉得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却拿沈如霜无能为力。
从前的沈如霜从来不会这样,她会介意自己与其他女子的接触,会在听闻有人想塞人进东宫的时候彻夜不眠,会惊慌失措地躲在他怀中乞求安慰,希望他能够耐心地一遍遍告诉她,此生只有她一个人。
那时候霜儿应该是爱他的吧。
而如今她能够做出这样过分贤惠之事,恰恰说明她彻底不在乎了。
萧凌安忽然能够体会到当年沈如霜的慌张无措,他现在也恨不得将这些吵嚷的大臣全部驱散,不管不顾地将沈如霜揽入怀之,无论用什么法子,哪怕是放弃威严来求着她,也要亲口听见她说一句“此生只爱夫君一人”。
但是他不可以,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放纵,就像当初的霜儿不可以得到他的回应一样。
“霜儿这般贤惠,真是让朕不知如何是好。”萧凌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发颤,皮笑肉不笑道:
“既然霜儿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再来问朕呢?”
他故意将这话说的奇怪,沈如霜一听就知道萧凌安此刻定是气恼得想要掀翻一切,却又像是被人束缚住手脚一样无可奈何,也根本不在意他奇怪的语气,装作没听出来道:
“多谢陛下恩典,臣妾自当尽力办好。”
话音刚落,她的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一个身影瑟缩了一下,侧目看了一眼后便轻轻笑了。
那个人是陈鹿归。
不知萧凌安此刻知道是陈鹿归把她引过来的,却给了她绝佳的机会帮倒忙会是什么感受呢?萧凌安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特别是在这种紧要关头上容不得别人半分插手,不知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对陈鹿归大发雷霆呢?
陈鹿归是领教过萧凌安的手段的,他当然会害怕。
但是沈如霜不在乎也懒得去关心,这都是他们逼她的,却未曾想自食恶果。
她早就和陈鹿归一刀两断,心中也暗暗发誓所有的情分和恩怨都就此抵消,只要陈鹿归能够安分守己不来打扰她的生活,她也不会再来纠缠。
只可惜,他不懂这个道理,那就怪不得她了。
这件大事已经商定,群臣皆是行礼退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殿,只剩下萧凌安和沈如霜相对而立,就这样谁也没有离开。
寒风从打开的殿门倒灌而入,萧凌安浑身发冷,心间也觉得很是寒凉,一步步逼近沈如霜,心口起伏不息,声音低沉暗哑道:
“霜儿,为什么?”
第66章 他求原谅(一更)
萧凌安从未想过沈如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也从未想过局面会变成如今这样,一切都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其实选秀这件事也不是沈如霜第一回 同他提起,还记得在沈如霜态度坚决地问他要避子汤的时候, 似乎就已经说过只要应允了她的要求,她连选秀都毫不介意。
萧凌安那时只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 抑或是沈如霜得不到避子汤故意说出来的气话,未曾想到没过多久竟然变成了事实。他那时明明说过,他只会有沈如霜一个人,也不想在后宫增添任何人, 只要能够和霜儿像寻常夫妻那样度过余生,将阿淮抚养长大就心满意足。
他确信沈如霜那时听得很清楚,所以今日还会这么做, 就是她一厢情愿故意为之。
但是他不明白沈如霜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他们夫妻之情已经消磨殆尽,终日相对也沉默寡言,开口也只剩下无尽的争吵, 可他始终是沈如霜名义上的夫君,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夫妻琴瑟和鸣。
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将自己的夫君推出去......真是贤惠至极,也疏离至极,连最后一丝情分也不愿意留给他做个念想。
可是听了萧凌安这样满是悲愤和无奈的问题, 沈如霜反而觉得有些可笑,抿着明艳胭脂的唇角在天光下扬起, 端庄的姿容中透出几分清媚, 闪着晶莹光芒的眸子里始终平静无波,带着几分讽刺道:
“陛下何出此言?为大梁开枝散叶是皇后的本分, 陛下既然让我坐上了这个位置, 不仅被禁锢在深宫之中还要承受着朝臣的指指点点, 那倒不如我用心做好这个皇后,起码在外人眼里也能少被诟病。”
话音落后,萧凌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皇后这个位置会让霜儿这样难受。
他曾经一直以为沈如霜是想当皇后的,所有对他的讨好都是为了得到皇后的权势,进而能够更好地照顾沈家和操控皇宫的情势,所以当沈家被他清除而霜儿又恰好怀上阿淮的时候,他立即给了她皇后的位置。
那些流言蜚语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自己就是在谩骂和诟病中长大的,向来将这些话当做犬吠一般不会理会,未曾想过会让霜儿这样无法释怀。
萧凌安望向沈如霜的目光一阵心疼,思及过往的事情亦是有些心虚,上前想要拉着沈如霜的手,声音低沉道:
“霜儿,从前兴许是朕未曾思虑周全,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也不必为了这些来勉强同意选秀,只要你现在改变心意,朕会给所有人一个解释,就算他们心有怨言也不会冲着你来,如何?”
“不必了,我怎敢劳烦陛下呢?”沈如霜的笑容愈发让萧凌安捉摸不透,如同隔着一层迷雾般不甚明白她究竟是什么用意,身姿体态和方才那样紧绷着没有放松半分,眸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道:
“身为皇后就应当贤良淑德,这不是陛下从前对我的要求吗?那时候是我年少任性,总是对所有事情都带着奢望,如今已经明白了当初陛下所说的道理,愿意尽皇后的本分,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么一说完,沈如霜顿时觉得压抑在心底许久的一口气终于抒发出来,唇角轻松地扬起一个弧度,饶有趣味地凝视着萧凌安的神色。
无论是她成为皇后之前还是之后,萧凌安总是明里暗里指责她不够贤惠端庄,总是看不起她的出身,认为她配不上皇后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
那时她心里还是把萧凌安当做夫君,觉得太过于贤良的事情做不出来,如今她没有一丝情分可以放手去做了,她倒是想看看萧凌安还能拿出些什么来压着她,哪怕萧凌安现在想要废了她,也能恰好合上她的心意。
萧凌安听完沈如霜所言,薄唇微微张合想要说些话来为自己辩解抑或是安慰霜儿,可是他思绪飞转了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终究是哑口无言。
他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这才慢慢发觉沈如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只不过他当时觉得寻常,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所有不经意的过往就像一根根绣花针扎在心上,看似不起眼,但是越攒越多也会锥心刺骨地疼。
见他久久不答话,沈如霜也没什么耐心再好好等下去,寒风吹得她的脸颊都有些僵硬,不愿再为了这么个男人受寒,只想快些回到暖阁中去围着火炉逗阿淮,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要离开。
“霜儿,就原谅朕这一次,好不好?”
萧凌安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挽留她,情急之下只好快步走上前去拉着沈如霜的衣袖,十指稍稍用力攥紧了不肯松手,仿佛这样就可以再次将沈如霜困在掌心之中,再也不会离他而去。
但是沈如霜只是不悦地身形微微凝滞,头也不会地将萧凌安的手缓缓扯开,指尖用力地在他坚决的手指上刻下一道道血痕,血珠染红了云锦凤袍,与上面的红绸融为一体。
萧凌安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抓住,甚至连沈如霜一个是否肯原谅的回答都没有得到,柔软顺滑的绸缎从掌心滑落而去,只有寒凉的风雪落在温热的手掌上。
他独自在大殿门口伫立,目送着沈如霜窈窕纤弱却倔强决然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萧凌安心里已经知道了是谁,胸腔间传出一声森冷狠厉的冷笑,转过身疲惫地揉着鼻梁道:
“出来吧。”
陈鹿归唯唯诺诺地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看到萧凌安波澜不惊的眸光时心下一惊,知道这下他应当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猜到了,赶忙哭喊着磕头道:
“陛下恕罪,微臣当时说过会帮陛下留住皇后娘娘,今日贸然给娘娘传消息也是想以此激她,想着她若是能够帮陛下解围就一举两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微弱得极难听清楚,自知理亏地将头埋得很低。
“朕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萧凌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鹿归,缓缓踱步至他身前,抬起龙纹靴底就毫不犹豫地碾在他文弱的五指上,力道大得几乎将所有骨节踏碎,能听见“咯吱”的声响。
陈鹿归向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刚刚找到沈如霜,二人都是极其不冷静,恨不得一见面就闹得不可开交,还一心觉得霜儿心里是有陈鹿归的,所以才会信了他。
现在想来,陈鹿归从未有过妻妾,又怎会知道如何洞悉所爱之人的心呢?就算他和霜儿是青梅竹马,出事后不还是只能沦落到如此下场?他还不需要这种弱者的怜悯和同情,更不需要他这样毫无意义的帮助。
陈鹿归整只手都在萧凌安的碾压之下,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却偏偏不能在大殿之前叫喊出声,只能咬碎牙齿来勉强克制着喉咙间的呜咽,连求饶的力气都几乎丧失。
“按照规矩下去领罚吧。”萧凌安似乎是玩够了,将愠怒和懊恼全部发泄干净,无趣地踹了一脚将陈鹿归踢到一边,如同丢弃一颗废子。
陈鹿归用仅剩的理智思忖着,他所犯下的错误不小,若是仗责起码是五十以上,他之前被萧凌安所害的伤才刚刚养好,如今又如何能挺得住......
他望着萧凌安远去的身影哭喊地声嘶力竭,但是安公公立即上来用粗布塞住了他的嘴巴,拖拽着走远了。
*
此后的好几日,沈如霜都不想再见到萧凌安,尽管他每日都会来好几次。
每日下朝的时候,她刚刚起床梳洗,玉竹都会告诉她萧凌安已经等在殿外了,这几日风雨无阻,哪怕是下了极大的雪也一直伫立等候着,直到两个时辰后才会走。
宫女们都不知道帝后闹了什么不愉快,见萧凌安如此做派都被感动了,纷纷劝着沈如霜还是见一见,可得到的回应永远是否定地摇头。
有什么好见的呢,都是翻来覆去的那些话,还有无尽的争吵,沈如霜已经精疲力竭。
萧凌安等了许久也未见沈如霜回心转意,心中也渐渐有些憋闷,又试探了几番后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干脆也赌气地回了养心殿,当做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将近一旬都未曾再见面。
沈如霜乐得清闲,无时无刻都有找到事情去做,倒是萧凌安愈发烦闷,急匆匆地处理完政事就来回踱步,每隔一会儿就要问安公公有没有沈如霜的消息,她几时睡几时醒,夜里有没有风寒咳嗽,阿淮有没有好好听话,或者.......沈如霜有没有提起过他。
只是他得到的答案永远是一次摇头,一声叹息。
直到有一天,萧凌安照常这样问起,安公公向来平和的脸色骤然间变了,支支吾吾道:
“启禀陛下,确实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儿,皇后娘娘定好了选秀的日子......就在三日后。”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这几天刚刚换了新的键盘不太习惯,所以会晚了一点点QAQ
二更在十二点哦~
第67章 她要乱来(二更)
闻言, 萧凌安执着狼毫的手指一顿,颤抖的笔尖在宣纸上晕染开一团乌黑的墨迹,遮盖住原本苍劲有力的字迹, 在明亮晃眼的烛火下格外清晰刺目,一张即将完成的字帖算是废了。
“三日后......”
萧凌安凤眸微微睁大, 喃喃重复着安公公方才说的日子,手上握着狼毫的力度越来越大,指节都显而易见地泛着青白色,手骨与突显而出的蓝紫色经脉交叉缠绕在一起, 遍布白玉般无暇的肌肤。
他知道沈如霜一心想提前举办选秀,但是未曾想到她会这么着急。
听闻筹备选秀有诸多琐事,沈如霜从未真正接触过宫中事务, 为了选秀忙得焦头烂额,所以这些日子他锲而不舍地每日去凤仪宫中等候,就是想要与霜儿见一面来商议此事,若是能让她知难而退最好, 若是不能也起码把日子往后多拖一拖。
后来霜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他,让他以为是这样的纠缠让她心生厌弃,加之心中的烦闷和憋屈也忍无可忍,这才想着还不如暂且回去与她僵持着, 等到彼此都把这件事情晾在一边后再想别的办法。
只是这日子定得猝不及防,想必是沈如霜故意瞒着, 让他连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现在也只是走过场地告知一声,既符合规矩又让他没有任何改变的机会。
萧凌安刹那间从雕龙檀木宽椅上站起身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指节扣紧的“咯吱”声清晰可闻, 眸中闪过片刻的慌张无措,分明他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莫名有一种被人束缚的窒息感。
他确实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哪怕是沈如霜也不能真的逼着他去做些什么,但霜儿的这种做法就让他足够难以接受,仿佛火急火燎地要把他推出去似的。
萧凌安赶忙命令安公公去备下马车,即刻就去往了凤仪宫。
漫天的鹅毛大雪刚刚停歇,天空比往常更为明净开阔,刚落下的雪花洁白疏松,尚未来得及凝结成冰,一脚踩下去就有清晰的印子留下,捧在掌心里也更为绵软有趣,吸引阿淮拉着沈如霜的手在小院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