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 第68章

作者:秋色未央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美食 打脸 古代言情

  所以,其实她在骗他。

  她说过“阿檀喜欢玄策,很喜欢、很喜欢”,是假的,她说过“我等你回来,一起去”,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甚至于,在凉州时,她说过“我就从凉州城墙上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权且就当作是和您在一处了”,那更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她走了,再也不要他了。

  此间灯火过盛,秦玄策有些受不住,他用手捂住了眼睛。

  突然间恨得发狂,恨不得把她抓住,一口一口把她的肉咬下来。她怎么能如此?怎么敢如此?如此……负心绝情。

  手心有些湿漉漉的。

  众人低低地垂下头,谁也不敢吱声,只有秦玄策粗重的呼吸声和宫灯里蜡烛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过了良久,秦玄策随手抹了一下,倏然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掖庭令既惶恐又殷勤,跟在后面小声地问道:“请大将军示下,那安氏,该如何处置?”

  秦玄策没有回答,他抬了抬手,左右的玄甲军卫兵停住了脚步,他独自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间的风吹过禁庭的夜空,冰冷沁心,月如弓,星如箭,云魄如泼墨,宫阁层叠,灯火阑珊,清秋寂寥。

  他曾经背着她一起走过这段路,恍然如同昨日。而昨日不可追。

  走到宫道尽头的时候,云都公主在那里等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秦玄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云都公主撩起裙子,跑着小碎步追上去:“大将军,请留步。”

  秦玄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云都公主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跟在秦玄策的身后,道:“大将军,我知道那无良婢子私逃了,我可以去求父皇,就当你在千秋宴上不曾顶撞过父皇,你不必远征突厥,用身家性命去搏那封圣旨,我才是正经公主,我可以嫁给你,父皇的颜面、你的颜面,都可以得以保全。”

  “公主乃闺阁女子,不可在人前妄言婚嫁,还请谨慎。”秦玄策目不斜视,漠然地道。

  “我知道我不知羞。”云都公主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大声道,“在你眼里,我有千万般不好,但是,我对你却是一片真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忍,你何至于如此狠心?”

  秦玄策终于停了一下,微微回首,淡淡地道:“公主见恕。”

  见恕,仅此而已,这已经是他的垂怜了。

  他说完,径直掉头而去,越走越快。

  云都公主含着眼泪,追了两步,却再也追不上,她一着急,自己绊了一脚,跌倒在地,她心中大恨,伏在那里,忍不住失声痛哭。

  “秦玄策,我恨你!我恨你!”

  秋来了又去,雪落了又歇,转眼间,一年到了头复又起始。

  五月,夏至已至,小满未满。

  这一夜的雨下得特别大,哗啦哗啦的,差点要把瓦片敲破,树上的叶子都被打得东倒西歪的。张悯半夜三更被一个小和尚偷偷叫了出来,赶到莲溪寺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佛堂里灯火通明,尼姑们都在念经,另外还有一个老和尚,看见他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如见救星。

  张悯急得跺脚:“你们叫我作甚?叫我没用啊,我也不是妇科的大夫,妇人生产之事,我不懂啊,真的不懂。”

  话虽如此,他还是连夜冒着雨赶过来了,到了这边,匆匆过去,在产房外面探了一探。

  女人断断续续的□□声,在下着雨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莲溪寺的主持惠明师太一生拜佛,心肠慈悲又柔软,阿檀在这里住了半年多,这孩子乖巧又能干,懂事得叫人心疼,她怜悯这孩子的遭遇,对这孩子格外疼爱。

  “我们已经提前请了稳婆过来,但是,谁知道呢,竟这般艰难,稳婆说,恐怕有些不妙,小大夫,你好歹救她一救,两条命啊。” 惠明师太愁眉苦脸,不停地叹气。

  张悯比她更愁:“再好的大夫这会儿都没用,女人生产,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悟因和尚听见这话,诵经的声音更加虔诚了。

  没办法,人是他带过来的,就怪他当日贪图口腹之欲,对阿檀说了一句戏言“你若去彼处出家修行,老衲可修书一封代为推荐”,后来阿檀来求他,老和尚不得不应。

  世人皆说,悟因大师晓通诸天佛法,能知三生事,能证大因果,但是,对于眼下这情形,他也是束手无策,他一早就被惠明师太叫过来了,只能在佛前念经祷告,希望菩萨看在他的份上,能多给阿檀一线生机。

  “啊……”阿檀在屋子里发出痛苦的哀嚎,一声比一声难耐,就像细细的线,绞在人的心头。

  尼姑们从里面不停地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看得人心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瓦上、檐下,发出喧杂的声响,甚至盖过了喃喃的诵经声。

  风雨如晦,夜色如墨。

  稳婆的声音听过去很是焦急:“娘子,你撑住,千万别睡过去,用力点,别怕。”

  一个小尼姑跑出来,带着哭腔对明惠师太道:“师父,婆婆说看情形很不好,有哪个是阿檀姐姐亲近的人,要不要进去交代两句话?”

  这就是交代后事的意思了。

  在场众人脸色皆是大变。

  张悯哆哆嗦嗦地拿出一颗药丸和三根银针,递给明惠师太:“这个是琥珀乳香保心丸,给她含在舌下,另外,用针刺百会、四神聪、神庭三处穴位,入肉半寸。”

  明惠师太接过,有点迟疑:“有用吗?”

  张悯苦着脸:“聊胜于无。”

  明惠师太咬牙进去。

  产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阿檀躺在那里,面如金纸,嘴唇干枯,汗水把她的头发全部打湿了,一绺一绺地沾在脸上,她已经发动了快一天了,却迟迟生不下来,下面的血不停地流着,她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除了无意识的□□,对旁人的叫喊都没什么反应了。

  明惠师太亲自动手,将药丸塞到阿檀口中,又按小张大夫说的,给她扎了银针。

  阿檀只是略略动弹了一下。

  产婆十分着急,虚张声势地骗她:“娘子,使劲,我看见娃娃的头发了,你再使把劲,很快就出来了。”

  阿檀木然地转了一下眼珠子,泪水从眼角滑落,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她看见了明惠师太,无神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光彩,不知道是药丸和针灸起了作用,还是她回光返照了,她居然能吃力地开口说出话来:“师、师父……”

  “我在。”明惠师太心软,忍不住流泪了。

  阿檀的嘴唇呈现出不祥的青灰色,哆哆嗦嗦的,用微弱的声音道:“我知道我不行了,师父,如果是女孩,求您收留她,如果是男孩,求求悟因大师,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到了泉下也不会忘记的,必定结草衔环,报答……”

  “不行!”明惠师父却用强硬的语气地打断了阿檀的话,她沉下脸,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我们方外之人,不理尘事,孩子我们养不了,你若不在了,我们只能把孩子交还给秦家的人。”

  阿檀听得呆住了,她慌乱起来,挣扎着道:“不要,不可以,秦家容不下这个孩子的,老夫人和二爷未来的夫人,都容不下我生的孩子,不可以的。”

  秦玄策已经远征塞北,这孩子若是送上门去,以秦夫人的性子,必然觉得败坏门庭,说不准当场就丢出去了,哪怕一时收留下了,将来等云都公主嫁入晋国公府,也是没什么好结果的。

  先是时,悟因老和尚还不死心,托人回去打听了一圈,却听得朝野上下交口称颂,大将军赤胆忠义,言道胡虏不灭,无以为家,愿自请征伐突厥,将以此功勋为聘,求娶公主。

  老和尚叹息了半天,回头才把阿檀送到了莲溪寺,但明惠师太却觉得阿檀容色太艳,终非佛门中人,不肯给她剃度,只叫她在寺中暂时安身下来,待孩子生下来再做计较。

  明惠师太平日和善,此时却变得不近人情起来,一脸正色地道:“是,你也知道不可以,我听闻晋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个最讲规矩的人,云都公主更是骄横傲慢,她们两个必然不会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那么小的孩子,没了娘,没人疼他,说不得一个不小心就夭折了,谁也怪罪不得,既如此,你何必生他到这世上受苦?”

  阿檀虚弱地抽着气,喃喃地道:“不、不会的,我的孩子……”

  明惠师太倏然厉声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养,这世间,只有你能疼他、爱他、护着他,你才是孩子的依靠,你若不在了,这孩子哪怕生下来也活不了,你明白吗?”

  阿檀无声地摇着头,她的眼泪一直流,不知道是身体疼、还是心里疼,这是她的孩子,她的骨、她的肉、她期盼了很久很久的小东西。

  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似乎要把她生生地撕裂成两半,她痛苦地仰起头,发出长长的、凄厉的哀嚎。

  窗外兀然一声惊雷,惨白的银线划过天际,照亮庵堂上的佛,佛像闭目垂眉,俯视众生,看不清悲与喜。

  这一夜的雨一直下着,仿佛没有停歇。

  秦玄策大叫一声,倏然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

  他做梦了,梦见阿檀流着眼泪、躺在血泊里,她一直哭着,苦苦地挣扎着,她那么娇气的人,却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痛,他心疼得要命,想要扑过去抱住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靠近她。

  连梦中都不能。

  幸好只是梦而已。

  秦玄策抹了一把脸,满脸都是汗,心脏还在一抽一抽的,叫人难受。

  远处传来呜咽的羌笛声,不知是谁吹奏着思乡的调子,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月光暗淡,从帐篷的缝隙间透进来,仿佛白色的细沙流淌过枕边,枕衾冰凉。

  秦玄策下了榻,披上大氅,大步走了出去。

  守卫在帐外的士兵恭敬地俯身:“大将军有何吩咐?”

  秦玄策并不答话,自顾自地走到后面,把嘲风牵了出去,腾身上了战马。

  士兵们大惊:“大将军,您要去哪里?”

  “不要跟过来。”秦玄策沉声吩咐了一句,策马奔出了军营。

  后面的军营中,火把次第亮起,秦玄策没有回头,他朝南方奔驰而去,那是故里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而其实,他并不知道她究竟身在何方。

  他漫无目的地策马奔驰着,也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塞北冷月如勾,大漠苍茫,一眼望不到尽头,天在那边,地也在那边,连成了一片,风卷着黄沙在夜幕下呼啸,北方的胡狼在远处发出凄厉的嗥叫。

  嘲风停在大漠的旷野中央,抖了抖尾巴,发出“呼哧”响鼻声。

  白日的弓戈杀戮被掩埋在黄沙下,血腥的味道还未散尽。

  而他在想她。突如其来,不能自拔,发了疯一般地想她,想得咬牙切齿。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绑着一条帕子,绿色的、柔软的丝缎,他一直戴着这个,她亲手做的东西、她留下来的东西,因为经过黄沙和鲜血的侵染,已经变得黯淡褪色,他低下头,用嘴唇触碰,如同之前吻她一般,轻轻的。

  “阿檀,你在哪里?”在冰凉的月光下,他低低地念她的名字。

  无人闻及。

  作者有话说:

  猜猜男孩还是女孩?是个超级小可爱哟。

第59章

  洛州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一些。

  昨夜下了一场细雨, 湿漉漉的,冬季的残雪已经褪去,杨柳如笼轻烟,在风中袅袅杳杳, 柔弱异常, 连燕子都不敢立在上头,唯恐折了柳枝。风微微拂过, 带来窗畔桃花的香气, 正是一年好时节。

  纪广平从前头县衙回来的时候,却是眉头紧锁, 一脸倦容。

  妻子朱氏迎了上来, 亲手替他脱了外袍, 又端上一盏茶,半是体贴半是埋怨地道:“赶紧歇歇, 你昨晚上就没合眼,大早上又忙活到现在,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你不过一个小小县令,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何至于此?”

  纪广平揉了揉眉心:“此次宣平王垮台,听说刺史大人要借机整顿洛州各地庶务,查寻有无谋逆同党,我可不得抓紧时间把这几年松平县的卷宗文志整理一番,免得出什么纰漏。”

上一篇:培福里1931

下一篇:美人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