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吴氏被小辈数落,一时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这里并不比之前在明宅的时候,旁边还有人瞧着,这里左右也只有她们三个人站在殿外,话说得直白些倒是也不妨事。
吴氏面上的笑意隐去,看上去颇有些苦口婆心道:“明楹,你这还是在想着从前明氏将你母亲与你送进宫中的事情?这都是过去好些年的事情了,你又何必这样耿耿于怀。况且当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晓,那可是圣上,又不是旁人,况且早些年妯娌刚刚进宫的时候,也很少得圣上欢心的,小叔子故去,未必不希望妯娌另寻良人,这京中女子二嫁的也不在少数,你又何必揪着这些往事不放。”
明楹的确不想想起这些过往的往事。
因为旁人置身事外,而深受其扰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人可以与她感同身受。
倘若吴氏并未提起这些事情,或许她还能更为心平气和一些,可是明楹看着吴氏养尊处优的姿态,理所当然的言辞,刚刚收敛着的情绪倏然被一丝一缕地抽出。
“伯母现在可以随意地说出这些事情,是因为从来没有发生在伯母身上。伯母劝我不必耿耿于怀,实在是太过慷他人之慨,明氏但凡当初有过一丝为难,母亲恐怕也不至于后来抑郁而终,只怕是圣上那时才不过刚刚展露出一点儿念头,明氏就恨不得双手奉上,以表忠心,实在可笑。”
“氏族多以行事恪守礼教为准则,而这样的做派,连一丝一毫的节气都无,只怕距离倾覆也并不久远了。”
明楹语气平静,并没有再与吴氏多说什么的意思,只最后轻声道:“劳烦伯母赶来春芜殿这般荒僻之地,不远送了,慢走。”
吴氏话还在喉中,原本还想着多说些什么,转眼看到明楹此时腕上的檀珠,话在喉间过了一下,又咽了下去,终究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明楹确实是无权无势,随便说上几句倒也罢了,她是长辈,又是氏族夫人,训诫晚辈也不算是什么事情。
但是现在太子的这串檀珠还在她的手腕上,再怎么,她说话也是要好好掂量着。
吴氏见明楹当真没有可转圜的余地,也没有在春芜殿前久留的意思。
吴氏走在回宫门处的路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微,数落道:“你在旁边倒是也一句话都没出,娘这都是为了谁,若不是为了你,娘值得要来求这么个人吗?还真是见了鬼,怎么太子殿下连那串檀珠都能给了她,若她要是还有几分良心,带着你见见太子殿下,说不得未来太子妃的位置就是你的,你怎么倒是一点儿都不上心!”
明微低着眼,回道:“缘分这件事,原本也强求不来,母亲又何必急于一时。”
吴氏气结,一直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倒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以手作扇,稍微扇了扇火气。
……
傅怀砚绕了绕自己手中的缰绳,对着一旁的川柏道:“传信下去,让那边动作稍微快点,不要打草惊蛇。”
川柏一愣,随后很快回道:“是。”
在一旁的川芎看到傅怀砚正在把玩着手中的缰绳,视线往下移了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上还是没有檀珠,突然想起来之前虽然说是给那位十一公主暂为保管,但是他们此行出去,至少也要十日,这么多日,留在旁人身上怎么都是有些不妥。
应当是太子殿下此行匆忙,忘了收回来了。
川芎看了看傅怀砚的手腕,抱拳道:“殿下……您手腕上的那串檀珠手持是由高僧持咒诵念过的,整个宫中也只有这么一串,留在旁人那边,好似有些不妥。殿下若是忘了取回,属下现在折返回宫中一趟,不会耽搁时辰,很快就可以取回。”
川柏在旁抵唇轻咳了几声。
川柏实在是没明白川芎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子殿下这般明显的从京外赶回来,差点儿就把为了那位公主殿下写在脸上了,怎么川芎到现在了,还是没看明白,像个愣头青一样,还追着问要不要把那串手持拿回来。
留在旁人那边。
川芎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也有许久了,那位公主殿下,能叫旁人吗?
“不必,孤知晓,并无什么不妥。”傅怀砚随手捏了捏自己手中的缰绳,“况且此行要做的事情,也破了杀戒。”
他稍微抬了抬眼,看着繁华的上京城,突然想到了明楹穿过宫闱到宫门处的场景。
难得不是为了旁人来寻他。
他原本那时应当不在宫中的,只是想了想,还是想赌一次,想看看明楹会不会来找自己,他知晓多半绝无可能,但还是存了些许奢望。
纵然只是为了还之前的檀珠,但好歹也算是如愿。
傅怀砚将缰绳在自己手中绕了几圈,声音清冽。
“启程吧。”
作者有话说:
走点剧情,以后黏黏糊糊谈恋爱的剧情看到你们吐hhh
红包~
第40章
因为今日吴氏在明楹面前提到了从前的一些往事,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明楹今日晚间的时候,不免又想到了从前的一些往事。
宣和二十二年初春。
明夫人自知自己一旦入宫, 明楹在明氏多半也要受到委屈, 她别无他法, 只能将明楹也一同带入宫闱。
宫中来了教习的嬷嬷,前来迎这位从前的臣妻进宫。
这事的确说不上是光彩,所以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就只是遣了几位宫中的嬷嬷和内监, 在明宅庭前候着,面上皆是如出一辙的神色。
冷漠的, 起不了一丝一毫的波澜。
嬷嬷冷眼看着明夫人收拾着行装,半晌才不咸不淡地提点道:“夫人还是莫要再耽搁下去为好,若是误了时辰, 无论是对夫人自己, 还是在陛下那头, 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她拿着帕子拂了拂空中的粉尘, 提点道:“夫人是聪明人,应当知晓怎么做。”
明夫人抬手将叠起的衣物整好, 随后对嬷嬷应道:“多谢嬷嬷提点。”
嬷嬷面上扯出一丝笑意,对着明夫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自己能明白就是再好不过了。请。”
那日前夜, 明夫人就带着明楹将明宅的每一处都走过,然后蹲下身对明楹道:“以后的路,只有杳杳和娘亲一起走了, 不管如何, 日后在宫中, 都要先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谨言慎行,不可再如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了。”
明夫人因为即将要入宫,身上并未穿孝服,清婉的眼睛在夜色之中也显得清棱棱的。
在明楹点了点头以后,明夫人又抱着她轻声道歉:“娘亲之前一直希望杳杳可以活得更顺遂些,可以随性些,却没想到,现在却还是只能让你谨小慎微。杳杳,不要怪娘亲,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只是你的那些叔伯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娘亲没有办法……”
明夫人前夜已经与明楹交代过许多的事情,所有她今日牵着明楹一同走出明宅的时候,并无什么其他的神色。
明楹亦步亦趋地跟在明夫人的身后,只是在最后踏出明宅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往后看了一眼。
庭前落花纷纷,犹如镜面一边的湖泊散着淡淡的光晕。
可是这里从此以后,都不再是她的家了。
马车不可入宫闱深处,一般都只在宫门处就停了,但是明夫人得了显帝恩准,一直到甬道处才停下。
嬷嬷在旁,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明夫人道:“夫人还真是好命,二嫁还能高嫁的当真是少见,更何况陛下还对夫人这般上心,旁的宫妃进宫,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明楹默默数着自己脚下的砖块,看到前面数不尽的一直伴随着朱红宫墙的甬道,抓着明夫人的手很细微地缩了一下。
她每次情绪有波动的时候都会缩一下手指,此时是因为害怕。
从前明楹站在宫门外等待明峥下朝的时候,时常看着明黄色的琉璃瓦,在想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可是当她自己真的被明夫人牵着一起进入这宫闱的时候,其中却并没有她从前想象之中的繁华,她只看到了漫长的,好像看不到尽头的甬道,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朱红色宫墙和明黄的琉璃瓦。
明楹开始想起自己庭前那株梨花树,开始怀念以前院中还会与自己玩闹的小丫鬟,还有庭前池鱼,还有檐上落雪。
她很想对明夫人说能不能回去,可是她知道不能。
所以她手指很细微地缩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了低自己的眼睫。
而在这漫长的宫道之中,灰白的砖面上,却迎面走来了几个人。
明楹稍稍抬头,正好看到之前那位太子殿下,此时还在春寒,他身穿鹤纹长袍,身上带着清贵无双的气质,缓步而行来时,逶迤了一地春色。
他不似之前在明宅的时候,神色漠然,视线随意地划过面前的一行人,在明楹的身上顿了片刻。
跟在明夫人身边的嬷嬷连忙道:“太子殿下。”
傅怀砚稍点了点下颔算是回应。
嬷嬷大概也是想起来了这位明夫人与太子殿下之间好像也是有些渊源在的,连忙笑着道:“太子殿下素来繁忙,奴婢就不叨扰了。这就告退。”
傅怀砚的视线在她们身上并未停顿半分,很快就错身而过。
那位嬷嬷方才看到傅怀砚,才想起来了这么一茬,在旁提醒道:“夫人与姑娘无论从前与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今后在宫中也莫要喊错了,见到方才那位,要恭恭敬敬地喊太子殿下,莫要失了礼数。”
在那位嬷嬷的耳提面命之中,明楹很小心地往后看了一眼。
这位阿兄好像天生就很适合这里,哪怕只是身边跟着两三长随,姿态也依然从容矜贵,不可攀折的模样。
与她错身而过。
在东宫的荒唐一夜之前,她与傅怀砚,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些交集。
在宫中的时候,他或许是为了避嫌,又或许是完全将她忘在脑后,所以即便是偶尔见到,也只是疏远地唤上一句皇妹。
其实明楹很早之前想过,若是以后这位太子皇兄登基,自己能不能凭着从前的那一点点关系,让他得以让母亲出宫,这点儿幼稚的想法,随着明夫人的故去,也随着她渐渐长大而再没有想起。
……
明楹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只是留在春芜殿中,将从前一些还没来得及看的旧书都在这几日看了一遍。
而在这数日里面,明易书还曾经来过这里一趟。
一般来说,宫闱这样的地方,明易书身为外官自然是不得踏进的,但是春芜殿毕竟偏僻,倒也没有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明易书大概是知晓了之前吴氏前来说过什么话,此时面上稍稍带着些许局促,只对明楹道:“阿楹,你不必在意你伯母到底说了什么话,她往日做事就急切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明易书搓了搓自己的手,又打量了一下此时明楹住的地方,虽说是宫中,但是实则比起寻常的世家小姐院落还不如,更何况还是与宫妃同住。
他想了想,瞧着明楹道:“这殿中实在是小了些,不若这样,我与太子殿下或者是皇后娘娘说说,给你换个其他宽敞些的院落?”
明楹疏离回道:“多谢伯父好意,我久居于此,已经习惯了。不必劳烦伯父了。”
明易书见她这般说,倒也没有多坚持,只是应道:“也是,反正也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了。”
他瞧着明楹,似乎是有些感慨:“伯父知晓你这些年对于明氏多半是心中有怨,前些时候你伯母又前来找你,为着太子殿下的事情,我已经说过她了,勒令她以后不得随意地来寻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从前的事情,明氏的确多有不是,你心中有怨也是寻常,只是你毕竟身上流着明氏的血,无论如何,血浓于水,若是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什么时候,都可以前来明氏寻伯父。”
明易书说完这些话,将方才脱在一旁的官帽拿起带好,倒是并未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临走前,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明楹。
这个孩子,确实很像明峥,简直就是挑着从前弟妹与明峥的长处长的,久居深宫之中,却还是不卑不亢,倒当真是难得。
明峥是他的弟弟,是当年名动颍川的少年才子,家族其他的少年郎君大多都在他的阴影之下,就连自己这个做长兄的也不例外,少年心性,大多想着要让旁人都认可,自然不是没有几分嫉恨的。
只是这些嫉恨,也早就已经在明峥过早长逝中消散。
可惜了,幼弟也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自己都没有好好护好,仍由她在宫中长到这么大,一直都无人问津。
明易书自然也不是不想着来看看,只是每次都是靠近了又觉得胆怯,毕竟是问心有愧,他虽然并未支持明氏族长所为,但也默认了。
怕啊,谁人不怕死,何况那人还是帝王。
只是这个孩子,心中有怨也再寻常不过了。
换谁人与她是一样的境遇,也未必比她做的要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