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宁萝觉得岑妄的语气当真是怪怪的,有些酸味, 还有些委屈,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能暂先制止道:“好端端的, 我不回去了, 林深会疑心的,为避免打草惊蛇, 我都得冒这个险, 何况唤月还一事无知, 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岑妄能想点什么?他不过总是不自觉地以为宁萝总是比他更信林深, 明知林深是探子,还愿意回去, 却总是防他如洪川, 如今听了宁萝的解释,那点才起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我叫人跟着你。”
宁萝觉得这不妥:“他能一直潜伏在锦端不被人察觉, 足见得是有本事的, 你叫人跟着我, 小心被他察觉了, 你若真担心,不如快些将他抓起来,那样满城的百姓也都安全了。”
岑妄说不过她,直得将她送出去,也不敢送到衙门口,只能到到堂前,不住地叮咛解释,让她小心林深。
宁萝都笑着答应了,转过身来,却连一点笑都提不起来了。
如果可以,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回去的,可是岑妄有岑妄的责任,她也有她的责任,一些该还的冤孽还是得偿还了。
宁萝去了酒楼,打听了下情况,知道林深还带着人在外面尽力寻着的时候,心里尤然生了些嘲讽。
人究竟在哪儿,林深比谁都清楚,却还要这样卖力地作戏,当真是难为他了。
也不知道他在她面前作戏,是否也感到疲乏劳累。
宁萝不想深想,这种事,想得越深,越是折磨自己,索性便不想了,她信步往家里走去。
原先那屋子就被三个男人翻过了,后来走得急也没收拾过,因此宁萝看到屋里一片狼藉时并没有多在意,但就在她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时,忽然脑后生了阵疾风,还为等她反应,脑后传来
一阵钝痛。
茶壶翻倒在桌,茶水沿着桌面流淌下去,滴在闭目倒地的宁萝脸上。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农户打扮的中年男子,他的手里拿着根拄拐,方才他就是用这根拄拐打晕了宁萝。
他蹲下了身,用手指撑开了宁萝的眼皮观察她究竟是真晕还是作戏,等确认她是真的晕迷了后,他走到厨房去,取出已经准备好的妈蛋,把宁萝套起放了进去。
他给麻袋扎了孔子,然后用草绳把麻袋口子束上,绑在拄拐上,然后他就这样挑着麻袋,从后墙那儿翻了出来,三四米高的院墙,他带着一个人,落地依然轻巧无声。
后墙那停着一辆手推车,他把宁萝放进一只空桶里,再往上面堆了些瓜果蔬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推起小推车往外走去。
今天城门的士兵查得格外得尽心,但中年男子早准备了几只吃得多拉的多的鸡,捆在推车上,再慢悠悠地绕点路,那辆车就很不成样子了,推到士兵面前都捏着鼻子不敢查,中年男子就这样畅通无阻地出了城。
他的目的地是城外的一间破屋,倘若宁萝还醒着,她应当认得出来这是前世林深带她来过的,他的家。
中年男人推门进去,看到面色不善的林深,他坐在那里,门打开时,三指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把半边的眼睛衬得格外有阴鸷的气息。
林深看中年男人进来:“你说要给我一个交代,交代呢?”
中年男人道:“在外面的推车上。”
林深出去了,看到那辆推车,脸色一遍:“洪真,你胆子太大了。”
洪真道:“车上又没沾上一滴血,车子普普通通的,我为何不能用?”
林深说不过他,索性不说,忍着味去打开桶,第一桶只见瓜果蔬菜,他脸上露出不耐来,第二桶,瓜果蔬菜下压着个麻袋,他摸了摸,还有热气,他忙把麻袋抱了出来,解开,看到紧闭双目的宁萝。
林深愣住了。
洪真提着拐杖,靠着门框,问他:“这是不是你要的交代?”
林深终于反应过来,转身怒吼道:“你疯了?”
洪真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走了,她总不能还留在锦端吧?还是你不想让她跟着你走?”
“我几时说要走了,都是你自作主张。”林深粗声粗气,但其余的话他却回不了,他只是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宁萝,嗫嚅了下唇,有些不舍,也有些痛苦。
洪真看着,道:“哦,看来是真的喜欢,难怪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年才松口娶一个。既然喜欢,那更应该带回大阿了,不是吗?”
林深道:“你不明白……”
洪真道:“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你不就是担心你的身份暴露了,她接受不了你吗?可是若等她醒来时,她已经到了草原,再也回不了锦端了,哪还有她选择的余地?她只能接受你。”
林深没吭声,他不愿承认,但洪真确实给了他一个不错的选择。
本来嘛,他就是探子,你怎么可以要求一个探子有什么光明磊落的想法呢?
洪真见他那样,就笑了,洪真提醒他:“劝你早点带她走,你这夫人不简单,和岑妄有交情,她不见了,岑妄很容易发现,你就彻底完了。”
林深听他说这个,更加没好气:“说得好听,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实则,你还是想让我走,洪真,为什么?”
洪真漫不经心的:“你暴露了,我和你说过,昨晚你的夫人就出城和岑妄去寻了那伙计,天还未明便回来了,你不会以为岑妄当真寻不到吧?你们收尸可收得不算干净。”
林深没忍住:“找到了又如何?人又不是我杀的,当时我甚至都不在场,只要你们不被逮住,或者逮住后瞎招供,岑妄便猜不到我头上去,我可以照常潜伏下去。现在你这般做,反而让我暴露了个彻底,洪真,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
洪真懒懒地抬眼:“你可以问,没关系,但你要替你夫人着想。你出了手,未必会赢我,她该如何?我可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林深果真犹豫了,他是会些武功,可真要比起来,那也是真不如洪真的。
洪真道:“所以还是快些上路吧。”
他连回草原的马都给林深准备好了,这样的完备!
林深把宁萝放在马背上,已经握住了缰绳,还是犹豫地看了眼洪真。
林深与洪真,两个名字,一听就是汉人的名字,说明他和洪真有差不多的身世。因此尽管林深与洪真往日交情不多,只有共事的关系,但双方不能不在意彼此。
就如同洪真愿意冒着风险把宁萝带出来给他一样,林深也在担心洪真。
他总觉得洪真怪怪的。
大约是因为洪真的目光总会让他联想到,大阿人望着黑山的眼神。
洪真拿起了拐杖,微微笑道:“林深,人总该有个故乡,大阿与锦端,若是两头都靠不着,就太可怜了,不是吗?”
没有等林深反应过来,那拐杖就狠狠抽上了马臀,林深又要拉缰绳又要护着宁萝不掉下去,很是忙乱了一阵,等他终于腾出空闲了回过头去,那落败的村庄早已看不到了。
但林深记得洪真的话,微微抿住了唇。
*
宁萝醒过来时,看到了满天空的夜星,在天上闪闪发光。
柴火毕剥的声响伴着香味而来,她抬手,摸到了满脸的冰凉,那是夜风吹出来的结果。
宁萝的意识终于彻底回笼,她还记得晕倒前挨得那记闷棍,迅速地爬了起来。
她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见任何的房屋瓦舍,四周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唯一亮的是那
丛燃起的篝火,林深便坐在篝火旁,耐心地烤着只野兔,再旁边就是一匹马,没有拴。
宁萝意识到她已经不在城里了,心一点点地往下沉着。
她看到林深听到了动静,望了过来,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仿佛他们突然出现在草原上不是件怪异的事,她晕了这样久也不是件怪异的事。
林深走了过来,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他们还在锦端的小院落里,他像个体贴的夫君,问着贪睡的娘子:“晚上吃烤兔肉,喜欢吗?”
宁萝不想激怒他,她现在孤身一人,又在荒郊野外,得罪林深没有什么好处。
她并不想死。
于是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单纯地好奇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我记得我似乎被人砸了后脑勺,晕了过去,怎么醒来就到了这儿,夫君,你是在哪儿寻到我的?砸我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宁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估量,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她可不可信,说了真相后,她还能不能在可控范围内。
宁萝被他盯得发毛,那些在官衙里郁积出来的悲伤与难过反而在此刻烟消云散了,她只是想到,她当真是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
就在她自我讥嘲时,林深撕下肥嫩的烤兔腿递给宁萝,宁萝没有拒绝,但也只是拿在手上不吃。
林深见了也不说她,只是当着她的面咬下一大块兔肉,吞下了去,然后才告诉她:“我带你回家。”
第六十二章
家?
宁萝举目四望, 只见黑暗笼于荒野,不见房屋瓦舍,不闻鸡鸣犬吠, 而她知道,再往深处走是年年都要秋猎残骸我朝百姓的大阿王庭。
林深竟然说那是他的家。
这样的话,比起林深是个探子这件事更让宁萝感到震惊, 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道:“林深,你的家在哪儿?”
林深看了她一眼, 笑了下,撕了条兔腿给她, 宁萝犹豫着还是接过来来。
无论是逃跑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 都需要保存体力, 她并不是矫情的人,咬了兔肉就吃了起来。
林深看她愿意吃自己烤的兔肉, 并没有什么抗拒, 也暗暗有了些希望, 道:“你猜到了不是吗?就是大阿。”
宁萝停止了咀嚼, 像是在听一个荒唐的笑话,她道:“你说你的父母死于大阿的马蹄下, 原来是骗我的, 你是大阿人?”
可说了这话后,宁萝看着他明显的汉人五官,又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林深道:“我是汉人, 我的父母也确实死在大阿的马蹄下, 但我没有与你说的是, 大阿人没有杀我, 而是把我带去了大阿的王庭,供养我长大。”
宁萝道:“他们供养你是为了让你长大后可以做探子吧?”
“对,”林深道,“天下不会白掉馅饼,大阿也不会白给我条性命,他们养我,自然是对我有所图,我自小就明白。”
宁萝更不可思议了:“既然你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于你还有血海深仇,你为何还肯给他们做探子?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父母双亲的死亡吗?”
林深道:“我自然在意,可是我的父母不仅仅是死在大阿的马蹄下,也是死在汉人手里的,你别看燕王似乎是锦端的保护神,一心为民的样子,可他若是有一分怜民之心,在知道城外这样危险的时候,就不应该还让百姓住在城外,而是把他们都接进城去,安置好。”
宁萝诧异:“你是这样想的?”
林深道:“武将本就是依靠战功加官进爵,他们自然是巴不得战争不断。何况燕王还是一地的藩王,若是大阿当真被平定,朝廷还会把兵权放在他手里吗?”
他说得仿佛极有道理,可是宁萝却有些害怕了,面前的这个林深当真是陌生,他再不复往日和气的翩翩公子的形象,而是面目狰狞地吼叫着。
林深也察觉到方才他有些失控,看到宁萝面露惶色,忙缓和了神色,努力又做回了宁萝熟悉的林深,想要抱住宁萝安慰她一番,可是宁萝已经见识过他的真面目了,当然不会再胡乱信他装出来的假象。
可是当林深把她搂进怀里时,宁萝也没有拒绝。
她不能激怒林深,这儿荒郊野外的,林深把她就地杀了都容易,因此哪怕只是为了保命,她都不可以与林深继续闹得没完没了。
何况她还想再做点事。
因此,宁萝在林深的怀里蹭了蹭,想要伸手抱住他:“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想过,我一直以为燕王是很好的人。”
林深讥讽一笑:“他每年救济那么多的孤儿,还给百姓分粮吃,所有人都说他很好,因为这些说他好的人都在城内,他们听不到城外百姓的哭声。”
宁萝缓慢地点了点头。
就在她快要把手在林深后腰处合上的,突然听到黑暗里传出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林深,你逃跑归逃跑,怎么还带着个女人?”
宁萝吓了一跳,指尖刚碰到林深别在腰间的匕首就猛然蜷缩起来,只怕被人瞧出些什么端倪来。
好在林深并未察觉什么,听到声响,他很快便松开了宁萝,将她挡在了身后,等确定把宁萝藏严实了才道:“纳吉,我不是让你回黑山去了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宁萝被林深挡着,没有看到人,但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鞋底从草叶上踩过的细微声响。
纳吉道:“可汗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我回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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