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椰
彩笺抬头想了想,踟蹰片刻后地开口道:“郡主要是不介意,奴婢倒有几句话想说给您听听。”
宋秋觅示意她说。
彩笺清声道:“奴婢以为,有些事情,原本很简单,只是许多人将它想得太复杂了,有句诗叫做,近乡情怯,不敢问来人,用在此处也恰当,越是亲近在意之人,越是紧张担忧,只觉自己所想,处处都不够好,配不上那人,又怕那人不喜欢。”
“但其实,在奴婢看来,若是能送上满是自己心意的贺礼,真正在意您的人亦会感受到,不会因此不喜,更不会有所苛责。所以您只需随心而动,而无需畏首畏尾,顾忌太多。”
彩笺的一番话说完以后,宋秋觅怔在了原地很久。
是了,她先前都在考虑礼物要如何准备才能出彩,才能在众多其他礼物之中脱颖而出,得到他欣赏喜爱的目光。
但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本心。
礼物在最开始,往往是心意相交的亲朋与爱人,在对方值得庆祝的日子里,献上属于自己的情意,加以真心的祝福,而诞生的。
重点不是具体的内容,不是礼物的世俗金钱价值够不够珍贵,而是在于自己在准备这份礼物时的心境,以及对方是否真正需要它,真正适合对方。
若是心意诚恳真挚,这份难得的情意自会融入礼物当中,受礼者若也是有心值得往来交付之人,自也会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衷心,如此一来,礼物就完成了它真正的作用,成功在送礼者和受礼者之间建立了情感的双向联系,提升了双方感情的坚固程度,让彼此都收获愉悦幸福的心情。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先前她自己身在局中,却忘了这么浅显又深刻的道理。
想想也是,帝王多年来受万人敬仰供奉,是整个王朝里顶顶尊贵之人,登基十数载,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那些所谓的稀世珍宝,他怕是早已看厌,提不起什么兴致了吧。
相比之下,若是她自己能亲手制成礼物,再赠送给他,或许更能令他动容。
宋秋觅如茫茫白雾中迷失已久的旅人,此刻前方雾气散尽,豁然开朗,不由得真心实意地对彩笺笑笑:“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了。”
她开始用心去感受,帝王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直到看见手中圈圈画画留下的笔墨,灵光乍现,忽然忆起了前两日他亲手执笔教她丹青之时,似是玩笑般的一句话。
“待你学成之后,朕可是要收你一幅丹青,权当做学费的。”
想起他这些时日的用心教导,宋秋觅有了主意。
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门下弟子,亲手献上令人满意的课业,能令人更有成就感的呢。
于是她重新让人取来宣纸铺好,换了新笔,摆上各色颜料,沉下心构思起来。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天色渐黑之时,她才站起身来,准备出门用膳。
临走前,看着铺在案上,已经具备雏形,颇有意蕴的画,宋秋觅不自觉地笑了笑,越发期待起了帝王生辰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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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二十七,如期而至,白日里多是百官以及九州外藩朝拜上供,年年如此,帝王本就懒于应对,到了一半,干脆半支起胳膊,斜撑着下颌,在龙案之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看起了奏折。
待这般流程完毕之后,更是同往年一样,免去了庆贺宴会,以及后续相关庆祝活动,提早离去。
他想起与宋秋觅入夜之后约好于邀月台相见,本欲前往南书房的脚步停顿了下来,转头命人送舆辇前往寝宫。
王礼本来还有些奇怪,心里泛着嘀咕,但待帝王自宣室殿中信步走出,缓缓登上御驾之时,他忽然就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了。
萧问渊回了趟寝宫,没做别的,只是换了套衣服,这等小事若在往常完全可以吩咐宫人去替他取来,在南书房置备的房间亦可以更衣,但他却亲自回去了一趟。
王礼回忆起方才的情景,帝王身穿一身墨紫色纻丝直?,外罩暗玉紫龙纹狐皮大氅,行走之间,通身的尊贵气度已自然地扩散于侧,暗紫色的衣袍,低调又不失华贵,很符合他这般身份年纪的男子。
王礼只觉得自己不经意间好像窥探到了帝王的些许隐秘。
当御驾驶至邀月台,帝王与宋秋觅相会,二人一同踏上石阶时,王礼站在后方,远望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宽大颀长的衣角垂落而下,如碧涛波动之后又彼此相触交缠,竟觉得有些相配。
宋秋觅与帝王一齐登上了邀月台,本来她欲让帝王先行,自己后半步而行,但只走了几步,就被对方察觉到了。
萧问渊停驻下脚步,不再前行,侧过身子回头看她,以眼神向她投来疑问。
他今日一身暗紫色龙纹常服,在夜色中更显得深沉尊贵,衣袍挺括地贴合在他身上,越发衬托出英挺的身姿,他回头望向她的时候,眼神专注而温和,仿佛瞳孔中只存着她一人。
宋秋觅在这般眼神的注视之下,没由来地就慌乱了起来,她用拇指抻了抻手心的薄汗,想着若不是逆光,只怕已让他瞧见了自己面上的微红。
帝王轻启薄唇,眼神含着她,微微摇曳,竟多了丝往常少见的勾人:“抱歉,是朕没有考虑到你,走太快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真的不懂,为什么彩.金这个词也是口口词。
第62章 如一
帝王朝宋秋觅伸出左掌, 示意她跟上。
她在原地怔了怔, 正头脑慌张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她的礼让却让他主动对自己致歉, 此时再次大脑宕机, 但又怕让帝王等待太长,于是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萧问渊握住了她的手,温和但有力地将她的手尽数容纳进自己的掌心, 包绕着她。
他微微用力, 就将她拉到了自己身侧, 轻挑眉道:“何必如此见外,朕与你又不是旁人。”
宋秋觅略微低头掩住神情, 没有答话。
此后,他们一同并肩而行, 直到顺着石阶走上了邀月台顶部。
邀月台位处皇宫南侧, 是宫中地势最高之处,居于顶部, 俯览其下,可以将京城之景尽收眼底。
月上中天之上,在台上观月,仿佛触手可及,是绝佳的赏月之地,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意,故名邀月台。
宋秋觅上来的时候,台上的石桌已摆放上了各式菜肴, 中间放着一个玉壶, 两侧分列酒樽。
帝王让她先坐下来, 自己才落座。
此时天幕染上夜色,唯有邀月台上的宫灯透出亮光,依稀映着两人的面庞,微风轻轻拂过,似乎带来了远处京城的烟火气,吹得人格外舒适。
宋秋觅执起酒壶,为萧问渊倒酒,又给自己斟满,抬高手臂,向他敬酒:“贺圣上生辰之乐,祝您福寿绵长,岁岁如故。”
说话的时候,没由来的就有些紧张,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微挑眉头,接过她盛的酒,微微举杯,一口饮下。
抬起头时,暖黄色的灯火映在他薄唇到衣襟的皮肤间,酒液顺着他的唇齿,喉间一路淌下,顺着他轻轻的咽下,宋秋觅看到他的喉结亦随着微微滚动,他面上的表情一般掩在阴影之中,一半如脖颈被笼上了暖黄灯光。
她突然觉得喉咙也有些干,连忙执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只是喝得太急,辛辣的酒液灌入喉口,差点呛住。
帝王听见了她的咳嗽声,将酒杯放下,抬臂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慢些。”
宋秋觅却咳得更加厉害了。
直到帝王轻蹙眉头,要倾身上前,查看她的具体状况,宋秋觅才止息住了咳声。
她不自觉地用手阻止了帝王的探查,声音有些嘶哑:“我无事。”
尔后似为了堵住他接下来的话语,她从石案上的一侧推来一碗面,到了帝王的面前。
宋秋觅仰脸看他:“这是长寿面,生辰之日食用可以求得岁岁安康,福泽深厚。”
帝王拿起筷子,挑起一些,侧头笑问她:“这是你做的?”
望着他面上轻缓的笑意,宋秋觅莫名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帝王的黑眸中仿佛有碧波荡漾,带起更深沉的涟漪和笑意,他轻扯唇角:“朕先谢过你了。”
随后不再多言,低头将方才挑起的面含入口中,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其中的间隙里,宋秋觅一直在旁撑着下巴看着他,看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好看的侧脸映着光,下颌线精致锋利,优雅又耐心,赏心悦目地将那碗长寿面慢条斯理地吃进去,很是认真的模样。
宋秋觅发现帝王的唇间总是噙着淡笑,心也是如被挠了般痒痒的,她等他终于吃完,忍不住问道:“莫非很好吃吗?”
世人过生辰吃长寿面,通常只是讨一个彩头,取其吉庆之意,而长寿面的口味相对于其他琳琅的美食而言,并不算多美味,帝王的表情却好似它很好吃一般。
在她的注视之下,帝王轻轻点了点头。
宋秋觅只觉得心脏被挠得更痒了,她张了张掌心,又合上,出声道:“您,以前没有吃过长寿面吗?”
否则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尝到一般。
帝王摇了摇头:“幼时母亲曾为朕做过,不过年岁已久,当时的印象已经不太深刻了,自然也记不住其中的味道。”
宋秋觅这才想起,帝王的母亲,早在他年幼时便已薨逝,自觉失言,慌张之下捂住了自己的嘴,暗怪自己在这种日子令他想起伤感之事,破坏了生辰兴致。
所幸帝王却并不介意,反而对她笑笑:“不必这般严阵以待,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早已不算什么,反倒是朕该感谢你,唤起了朕早已遗失在时间中的珍贵记忆。”
长寿面,吃起来令人喜悦,不在于它的味道有多么独特,而在于在珍贵的日子食用它,身边陪伴着同样珍贵的人。
幼时是母亲,现在身侧是她,于是它便成为了值得记住的珍馐美食。
帝王的神情不自觉中温软了许多,凝着她,见她面上的紧张终于缓解了下来,突然想起了近日与她有关的一件事。
因方才提到亲人,帝王才忽然忆起。
“你的舅舅入京了,从徐州调任而来,如今担任吏部左侍郎。你若是喜欢,可以联络一番,若是不喜,就不用管他。”他温声说道。
宋秋觅愣了一下,脑子飞快转动,才想起萧问渊说的是谁。
“难道是您为了我,才将他专程调入京师?”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信报,那位舅母与南安郡王妃之间的关系,以及她所做之事,宋秋觅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
帝王瞧见了她脸上变化的神情,意识到了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原先他想着,宋秋觅与宋家不睦,时人女子又大多极重娘家声誉威望,虽知她不在意这些,但萧问渊自从有了自己的浓重心思后,便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于是起了拔擢舅家的心思。
也是看在她与生母感情亲密,而她生母生前与兄弟亦关系密切的缘故,才起了这样的念头。
帝王解释道:“并不是朕徇私,只是先前的吏部尚书年高乞骸骨,左侍郎补缺升职,剩下的空缺,思来想去,也就那么几个人选,你舅父这些年在徐州治下有方,也算是当地赞誉颇多的清官,才有了如此决策。”
帝王说的也不是假话,虽到底掺杂了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有多少的私心,但他也不是无故称赞江昀青。
对于他而言,吏部左侍郎的位置,那几个人选里,谁坐都一样,并没有谁有太大的优势足以令他多加青眼,于是在剩下的情感天平中,自然而然地就导向了更为顺眼之人。
原先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是顺手而为之,都不值得在宋秋觅面前邀功夸耀,是以先前并没有在她面前提及,也是近日江昀青入京,今日又正好因引子想起来,才顺口提了一句,以免她过去许久,都不知道自己的舅父回了京城。
但现在看来,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好似并没有那么简单,帝王陷入沉思,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因情之所切,过于草率了。
宋秋觅拧了拧眉,又旋即松开,其实她并非对这个舅父有什么意见,幼时也听母亲提起过他,他们兄妹感情应也是极好的,不似宋家的那群人,因此,她并不反感舅父。
只是,前几日探听到的,那位素未谋面的舅母所做之事,却难免在她心里留下了几个去不掉的疙瘩。
宋秋觅开始回忆往事,忽然忆起了一个很奇怪的点,那就是舅父当年无缘无故地调离京中之事。
那时候,舅父年轻有为,出身亦好,在京中亦是炙手可热的未来之光,前途一片坦途,无数春闺少女暗暗恋慕,许多阁臣勋贵亦想将他拉拢麾下。
但他却在这样的境况下突然没有预兆地娶了温氏,尔后又在未来尽是光明灿烂的情境下,自请下放离京。
这种下放与她父亲还有些不一样,宋潮生下放之时,尚未娶亲,无牵无挂,去的亦是边境艰苦之地,但同样也是大有可为之地,可以供他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与才华,大展拳脚,将脑中的设想蓝图落于实地实现。
可江昀青却全数是相反的情况。
尔后的这么多年里,他也是一直待在徐州,即使后来身为一州主官,也无法与留在京中的仕途相比。
以至于宋秋觅的外祖早些年离世的时候,最为遗恨的就是这个白白被浪费了天赋的儿子。
宋秋觅摇了摇头,但心中这种古怪的感觉却迟迟挥之不去,她暂且压下这种念头,对帝王道:“我与舅舅之间,并无什么龃龉,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