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椰
她想了想,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走走,见见风景,吹吹风,或许能抒散她的困扰,临走前不忘问一句:“你们知道圣上今日在何处吗?”
宫人答道:“听闻今日有派往青州的钦差回宫复命,圣上应是在前朝忙碌。”
宋秋觅这下放下了心,确认不会在半路上不小心撞见圣上了。
在她彻底整理好心情之前,她还不怎么想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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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昀青踏进了温氏的屋子,自入京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其实不止是在京城,从前在徐州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亦一直是平平淡淡。
江昀青进屋以后没有坐下,而是在温氏前方大约半丈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等温氏做出反应,率先开口道:“你内心再怎么有积怨,也不该把怨发在小辈的身上,何况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
温氏半晌不语,尔后忽然抬头盯着江昀青看了一会儿,笑容有些冷:“老爷不是刚进京,事务繁多么,怎么没去处理,来见我了,圣上还没宣见您么?”
从外地升迁入京的官员,品级较高者,均要前往禁宫面见圣上,这是多年以来的规矩,一般最迟不会超过五日。
但是这回江昀青入京以后,却迟迟没有得到帝王的宣见,使得先前那般热络贴上来的人少了许多,都开始观望起来,想看看圣上对他的真实态度到底是何。
江昀青面色不改,十分淡然,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不是圣上谕旨,今生我早已不准备回京城,世间浮华,蝇营狗苟,又有何重要?何况圣上日理万机,何必花费时间在我这等微薄之人身上,便是忘了也实属正常。”
温氏似被他这般态度给瞬间激怒了,声音提高:“你不在意你自己的仕途,可筱月的未来你也不在乎吗?你算得上什么父亲。”
江昀青眼睛微转动了一下,眼眸难得的也沉了一些:“你说的未来,便是送筱月入东宫吗?太子真的是良配?你真的是为她的幸福着想吗?你打算如此做,却有顾及到她的真实意愿吗?这么多年了,本以为你的性子收敛沉定了许多,却没想到,还是没变,总是一意孤行,只在乎自己的想法,而从来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温氏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恨恨看着他:“被迫娶了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委屈吧,没关系,你也不用憋着,尽管朝我发泄,反正当年的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
江昀青下意识地捏紧了在袖口中藏着的手,稳了稳面上的表情,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少见用上了带着淡淡警告的语气:“我不管你怎么想,当年你伤害了他们,如今我不会让你再伤害筱月和秋觅了。”
“如果你当真打算做出什么事,请你先提前想想后果。如今世道不一般了,你也不大可能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了。”
熟悉江昀青的人都知道,他性情温和,几乎从不为难人,更不会去让女眷难堪,他这般算不上客气的话语,几乎是极其罕见的。
但江昀青自己明白,了解当年往事的人,都会支持他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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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觅出了含英殿,便往西走,打算前往不远处的凌霜苑。
那里栽种着上百颗梅树,是宫中梅花最多,也是最集中的地方。
烦忧之时,花叶或可解语,草木或可凝情,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了此处。
清冷傲雪的寒梅确实能纾解人烦郁的心情,随着宋秋觅在林间缓缓漫步,映入她的眼中霜华之景,亦让她眉间的微折渐渐地被抚平。
走到一株腊梅面前,见它开得正好,飘香四溢,便多看了几眼,彩笺会意,主动提出要帮宋秋觅剪一支下来,回去插瓶赏玩,她却微微一笑:“这种小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于是宋秋觅略微踮起脚尖,伸手向花枝折去,但就在即将碰触到的一瞬,梅枝被旁侧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折走了。
宋秋觅惊讶侧目,但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瞬间沉下了脸。
忽然出现在此处的萧祁,拿着那支花枝,有些忐忑地朝她递去:“见你折起来不易,便自作主张帮你折了。”
说完这句话,他十分紧张。
其实今日也是凑巧,昨夜打开那封信笺后,他彻夜都难以安睡,一闭上眼,便是信上所载的极其令人心动的条件。
这个条件无关于富贵荣华,却关乎于她。
于是今日神思不定,根本没有心思看东宫的公务,随意在路上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满园芳华也无心欣赏,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看,却没想到,在此处遇到了一个惊喜,碰见了她。
宋秋觅淡淡地扫过了萧祁一眼,突然对方才还甚是喜欢的梅枝表现得无比冷淡:“不用了,我现在不想要了。”
萧祁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僵持在了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收了回去。
他悄悄地用余光打量宋秋觅,发现她今日同寻常很不一般,格外的娇艳美丽,虽神情冷淡,但依旧令人心醉。
如同原本含苞待放的娇嫩花骨朵儿,日日被人细心地用露水娇惯着,呵护着,如今又吸取了天地精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悄然绽开了,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美丽的惊艳。
萧祁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前,宋秋觅全心全意地恋慕着他的时候,虽比不上现在,也曾有过格外美丽的时候,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星子,他便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后来,他们感情渐淡,又彻底决裂,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如此令他心动难忘的情景了。
她的眼眸里,也不再出现独属于他的璀璨星辰。
但如今,她的身上好似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第69章 正文完结
萧祁原本不愿去细想这其中的缘由, 但昨夜所见的刺眼情景, 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与眼前这个他魂牵梦绕的面庞相重合, 萧祁下意识地就朝宋秋觅的嘴唇看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总觉得她的唇瓣似乎有些微微红肿。
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厮磨才留下这样的痕迹。
萧祁的心里苦涩渐渐化开,弥漫了整个心胸,昨夜, 男子的伟岸高大, 俊美英挺, 少女的灵动娇俏,柔弱无依, 他们之间的缠绵悱恻,柔情万千, 都深深刻在他的心里, 令他历历在目,如何也忘不掉。
眼前少女面对自己时, 总是横眉冷对,背脊挺直,但昨昔,她的腰肢却仿若柔软的柳条,仰倒在帝王的胳膊上。
这几日没有见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她的情绪会慢慢淡去。
但今日见了之后,萧祁才发现自己花了几天时间勉强筑起来的心防,顷刻瓦解, 越发的意难平了。
清寒美丽的花瓣在他的手中碾落成泥, 他怔怔然望了指间落下的花泥好久, 才突然晃过神来。
抬头再向前看的时候,却发现宋秋觅已经不知道去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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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觅脚步加快,微有些慌乱地走在宫道上,身后的侍女都差点跟不上她。
起初,只是不喜萧祁看她的目光,觉得被他盯着,浑身都颇感不适。
后来才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自己的唇,相应地立即感受到了唇瓣上传过来的微微刺痛。
瞬间反应过来,面上发燥。
宋秋觅才意识到,她出门之前居然没有照过镜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旁人面前看起来是何样。
万一真有什么异常,她却顶着这张脸,在皇宫内大摇大摆走了一圈,岂不是脸面都被丢干净了。
于是她迅速地离开凌霜苑,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直到走上了轿辇,拉上了珠帘,才略松一口气。
但是很快的,她又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若她的脸上有什么痕迹,帝王的面上不可能没有。
想到这里,宋秋觅十指收紧,抓住了两侧的软包扶手,轿辇很平稳,但她的手却在不住地轻颤。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日帝王会召集军机重臣,面见青州钦差,若真有什么,届时,所有人都会看到,都会猜测。
宋秋觅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发热的双颊,有些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之前反复纠结的问题,再次涌上了心头,这次还添上了一些别的烦恼。
若……若真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是喜欢萧问渊的,那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比起令人羞赧的告白,昭告于天下,令世人皆知悉,似乎更让人难为情一点。
她不确定到了那一日帝王具体会如何做,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会将她藏于幕后,而是会忍不住告诉所有人她的存在。
他向来都是这般,只想给她一切最好的,不会舍得委屈她。
一阵微风自珠帘外吹来,拂在宋秋觅的脸上,带来了丝丝沁爽的凉意。
她掀开珠帘,往外边看去,看见长长忘不见边的朱红宫墙,突然萌生了出宫小住几日的想法。
等她思考了关于自己,关于他们二人未来的一切,她一定会回来,亲自告诉他她的想法与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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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祁失魂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发呆。
但他并没有空闲太久,因为很快他就收到了一封回信,他看到信笺外眼熟的标识,不由得心头一沉。
只因,这和他前几日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
萧祁打开信件的手有些迟疑,他开始忍不住怀疑,寄来信的人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昨夜他才发出回信,如今不到一天,就又收到了那边的消息。
犹豫再三,他还是拆开了信封。
字迹还是熟悉的字迹,但萧祁看清上面所载内容之后,眼睛骤然睁大,几乎快要瞪出来,手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不禁看了又看,反复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可是看到的内容中,有部分是他原先知晓的,恰好和信中的信息对上了。
萧祁怎么也没想到,来信之人,见他在参与他们的计划一事上犹疑不决,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他们告诉他,就算他不愿掺合进来,也已经晚了,因为宋家早就和他们有了合作。
而宋家行事的时候,不少时候借用的是萧祁的名义,或者将他一并牵带上了,因着宋家先前与萧祁的姻亲结盟关系,彼此知道对方不少机密,竟也无人怀疑。
萧祁看到这里,大抵也知道了,这些暗中试图串联他的人,大概就是潜伏多年的叛军势力,最开始是当年夺位之边时潜逃出去的乱党余孽,后来帝王在天下大力肃清,许多人都没了藏纳之地,一路逃窜到了西北,跟着一些域外势力勾结在一起,以出卖大雍利益换取支持。
他如今才知道这件事情,估计宋家早已用他的名头,不知干过多少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萧祁的冷汗簌簌地从他的额角滚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宋家凭何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做出此等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谋反叛国之罪。
但如今已经不是他明不明白的问题了,那伙人分明是想将他逼上绝路,当然,他们也做到了。
信件中,附上了许多详尽的证据,足以证明他萧祁,和这些乱党绝对脱不了关系。
即使他没有做过这些事。
但是圣上会相信他吗?萧祁并不觉得。圣上早已对他生起了不满,更大的可能,是借着这次契机,顺势将他打落泥潭,再无翻身机会。
萧祁不愿承认,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可能被迫要成为和乱党一伙的人了。
他苦涩地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炭炉里燃烧殆尽,望着其上飘飞的淡烟袅袅,短暂的惊恐与震惊过后,竟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似是突然看开了般。
从前,他太在乎名利,而忽视了身边真正重要的人,以此换来自己永远也填不满的欲壑之后,才知道,从前失去的,才是无上珍宝。
如今,他故爱亲人皆离散,说实话,也没有值得在意的人在身侧了,甚至皇权富贵,也看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