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他们各个衣着褴褛、面黄肌瘦。
其中还有些妇人怀抱着小孩,哭声一波接一波,不响却微弱,应是饿得快没气了。
清辞遇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况,从前身在富贵窝,金银钱财随意挥洒,偶尔遇见城中的流民,兴起时便组织家中仆婢前去施粥照顾。
今时不同往日。
她虽然善良,但也绝不傻到为此付出代价。
这些流民数量极多,且不说她包袱内的面饼够不够分,但说其中几位看似瘦弱的男子,一旦没从她身上捞着好处,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恶行。
先前在南阳县,之所以敢将窝头分给旁人,其一是因为南阳县到底离着洛阳近,管理严格,只有官兵作乱的份。其二是因为那三个娃娃人小,对于清辞来说构不成伤害。
现在这种情况,清辞也只有庆幸的份。
她在上路时就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衣服该扯乱些就乱些,本干净的面容也被她沾上泥灰,束在脑后的发髻亦被她扯乱,几缕碎发从她鬓角滑落,沾在脸侧,看着活像从泥沟里爬出的。
清辞没出声,只背着干瘪的包袱,小步往前走着,一时没察觉脚下的石子,被绊得险些摔倒。
她心里是害怕的,任谁面对一群狼似的目光,都会双腿打颤,清辞也不例外,所幸那群人也只敢盯着她,没做出其他的动作。
直到离的远了,清辞才扶着树干坐到了地上。
她一面拍着胸口,一面呼着气,左右看了眼没人,将包袱内剩余的面饼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填在她肚子里,也好过将包袱撑得鼓胀,引来贼人的猜忌。
她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大腿根不再无力,又赶忙上路。
一路上清辞走的飞快,直到看到了客栈的影子这才彻底松了气。
****
“租辆牛车,去小河村,多少钱?”
“哎呦真不巧,您晚了一步,牛车都被租走了,赶明个再来吧。”
客栈内的环境并不好,只在门口竖着一块木门。里面连个像样的睡觉地方都没有,是一长块木头板子搭起来的大通铺,眼下还有几人躺在上面,隐隐闻到腐臭的汗味。
清辞被熏的抽了几下鼻,神色有些难过。
若是走路回去也不是不可,只是还要耗费大半天的功夫,要黑天了才能到。
她已经走了好远的路,脚下都磨的生了泡,实在不愿意走路了。可是不走就要等到明天,今晚上要在客栈住一晚,住一晚就要花钱,若是环境稍说得过去还可以,但眼下这种情况......
清辞正犯着难,客栈那人却一个猛子冲了出去。“走走走,别死在这儿,真晦气!”
“我们这儿是住人的地懂吗?要给钱的!你这快要死的样,快离远些,省的脏了我的地......”
经过一晚上,卫昭的情况更差了。
他起初咬牙忍着,可后来衣裳被划破,顶着满身伤痕在冷风里吹了一宿,天亮时便发起热。
他并不相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帮助他人的人,所以趁着那人睡着时,和小桃有福跑走了。
他强忍了半路,脚步越发虚浮,头脑昏胀到让他恨不得一脑袋撞在石头上,可一想到家中还有母亲,便强忍着到了现在......
路上遇见了流民,见他们三人是小孩,便诱哄着要他们一起,卫昭即使发着热,也清楚这群人脑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可他到底没力气,最后没能逃得过,被那群人抓住。
他们以为他是孱弱的小孩,可实际上,当初的能够逃离人贩,是因为他发狠将刀抢过,砍死了那些人。
他并不弱,相反因为母亲重病、继父酗酒,家中的田地都是他耕种的......
所以他故技重施,身上的血不是他的。他流的早已经干掉,混着他的皮肉长在了一处。
卫昭咬着口中的软肉,疼痛让他的意识短暂清晰:“我没病。”
客栈那人呸了一口:“那你有钱吗?这里可没有郎中,没得死在这,还不照样晦气!”
卫昭虽然人小,但眼神极凶,骇得客栈那人往后倒退几步,意识到对方只是个小娃娃,这才找回些底气。
“没钱别在这拄着!快些离开!”
卫昭转身便走,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在地,被他咬牙撑着,这才走出几步远。
他的脸颊红的灼热,眼前也雾蒙蒙的。耳边一阵嗡嗡响,似乎有人在唤他。
“卫昭,卫昭......”
是谁呢?除了母亲,没有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唤他。可他身边并没有母亲。
卫昭还没想明白,眼前便是一黑。
****
清辞将钱交出去后一阵肉疼,不免在心中暗骂黑店。
那人以卫昭有传染病为由,非要清辞多交钱,否则两人都甭想在这儿住店。
她打又打不过,再说带着发热的卫昭也没好去处,只能认命交钱。
其实清辞在出声叫卫昭时便后悔了,恨不能将卫昭两个字吞进去。
她不想再与他牵扯,因她现在也没有余力帮上什么忙,况且他对她的态度也不好,她实在是犯不着给自己找事......
可偏偏她就是出声了。
天还没有黑,铺上的人不多。
清辞抱起昏迷的卫昭找了墙角的位置,将包袱伸展铺在上面后,又将卫昭移过去。
客栈里虽然提供食物,可价钱实在太高,东西却不好,所以清辞便没有买。
她心里也是想着犯不着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做如此多,能够花时间照顾,已经是极好了。
可心里这么想着,她还是把藏在衣裳里的半块面饼拿出,用水泡干后,便往他嘴里放。
“张一下嘴啊......”
清辞实在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眼见着卫昭因为发热难受得厉害,索性将他抱起,让他的后背抵着墙根,用了些力气才将他的嘴巴掰开,一点一点喂了进去。
将半块面饼喂完,清辞的后背已经出了汗。
她面上倒是没有任何不耐的神情,还好心情地想着,做了这一通让身体热起来,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她现在不冷。
况且晚上睡觉时,煨着火炉般的人,寒夜也不那么可怕。
但事情远没有清辞想的那么简单。
到了晚上通铺的人多起来,有些身上带着冲天的臭味,熏的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她抿紧唇忍着。
一面是安静地睡着的火炉子,另一面是不知道是谁的流民汉子。
清辞盯着卫昭看了好一会儿。
......好歹也是个男娃。
换了位置后,清辞才踏实地闭上了眼睛。
反正卫昭昏睡过去,且他身上的味道不比旁人的差,将他放在外侧与流民相对,也不吃亏。
晚间的通铺并不安静,到底混杂了各地的人,有睡觉的,有交谈的,嘈杂的很。
卫昭的喘息声夹杂其中,弱不可闻:“别打我,别打我......”
“救命......我疼......好疼......”
他起先平躺在通铺上,睡的安静,到了后半夜,也不知做了怎样的梦,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后背因他大幅度的动作,应该是撕裂了伤口,顿时氤出血渍。
清辞就是被他辗转的动作弄醒。
她揉了揉眼睛,又坐了一小会儿,听到他微弱的呢喃,凝神听了会儿,周围实在太吵,她便俯下身子,将耳朵放在他的唇侧,这才听清。
“做噩梦了吗?”
“别打你?没人打你,你安心睡......”
可卫昭又怎么会听得到清辞的声音,他只害怕得抱紧自己,纵使在梦中也不敢哭出声,只一遍遍的唤着他有多么疼。
第4章
清辞低声哄了几句,卫昭仍缩着身子。她便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既后悔将他抱进客栈,又有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她呆愣愣地坐在通铺角落,盯着身旁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男娃。
“他流血了呀!”有妇人半夜被婴儿哭闹吵起,坐在角落奶孩子。
妇人正对着卫昭,便看见他衣裳上的暗红,可巧这边血味重,又瞧见那孩子面色惨白,这才惊呼出声。
清辞被妇人一提醒,低头去看,果然瞧见卫昭的衣裳上皆是血迹,只因他身上脏,当时还以为是脏污,没往这上面去想。
......可是只这短短一晚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弄的满身血?
妇人问道:“你看着年纪也不大,这是你弟弟?”
清辞点点头,没多说。
妇人又道:“他这是怎么了?可是遇见劫匪了?我们在来的路上便瞧见不少带刀的劫匪,可吓人啦!”
清辞没出声,任妇人独自说着话。只偶尔应和几句,过了一小会儿,她到底不忍心,便开口问:“您可知道周围有看病的地方吗?”
妇人摇头:“我们一家是从兖州过来的,今日也是刚到此,不过瞧这荒郊野岭的,难有。”
她怀里的孩子哭了起来,妇人又连忙哄几句,安静下又道:“你这弟弟年纪这么小,得了病,又是这样的地方,难活。”
清辞摸摸卫昭的额头,还是烫的。
想着他还是个小娃娃,便伸手将他的外衣掀开,随即惊的险些出声。
只见卫昭的胸膛上横竖交叉着胳膊腕粗的疤痕,还混着血痂,周围的皮肉呈现青紫色,显然是冻的。
虽吓人,但好在那衣裳的鲜血不是他的,他身上的都已经结痂,唯有几处细小的划痕往外渗着血丝。
......他们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两个小娃娃又去了哪里?
清辞顾不得多想,身边没有药物,只能用清水先将他伤口周围的沙砾泥灰清理了下。
也不知是她带的包袱大,还是卫昭人实在太过瘦小,将包袱伸展刚好盖住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