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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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跟有福的爹娘是外姓人,在刘家村安的家。自从有福爹将两人卖了后,虽也拿了钱,可这心里头就像割肉似的。
有福爹也是受了刘秀才撺掇,见刘秀才将继子卖了,得了钱买了酒,他也馋,鬼迷心窍就做了。
反正家里孩子多。
可有福娘整日里哭,家里爹娘也骂他,将他骂得直后悔。
小桃跟有福回家后,被全家人当成眼珠子疼了好一阵,就连一向对孩子严厉的有福爹,去地里干活也没叫上有福跟小桃。
这天,清辞跟卫昭在院里喂鸡。有福娘领着有福跟小桃来了。
有福娘很感激:“多亏了你们,不然我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他俩。”
清辞瞧瞧两个小孩,白了些也胖了些,可见还是在家中的日子好过,就笑道:“回来就好,只是碰见了而已,不用谢。”
有福娘让小桃跟有福给她磕头:“你们多亏了他,该要谢的。家里穷,没什么能给起你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响头。”
清辞只好受着。
有福娘是真的很感激清辞。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乡下人又穷,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闯。
她拼着命生下的,怎忍心让他们离了自己?被卖到人贩手中,谁知受了多少苦,想想就心疼......
有福娘没有走,而是进了屋,帮着刘秀云做活。无非就是做饭扫地洗衣裳,她可勤快地争着做。
刘秀云起初推辞,见她一心要报答,也只好作罢。
小桃跟有福就蹲在院子里,看着清辞喂鸡。
小桃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又见是那位很好的给她吃窝窝头的人,就很亲近地靠过去,说:“我也可以喂的,我帮你。”
小姑娘生得可爱,就是有些瘦。眼睛里充满好奇。
清辞就将铁盆递到小桃手中:“给你,你来帮我喂。”
小桃就很开心地对着鸡说话。
有福比小桃和卫昭年纪都要大,性子就沉稳些,他指挥小桃:“不是这样,太多了,会撑死,要散着洒。”
小桃背对有福:“我会的。”
清辞也不说话,很有耐心地守在一旁,看着兄妹俩斗嘴。嘴角浅浅勾着,日头下,眼神亮着光似的。
卫昭还蹲在原地,他看眼清辞,低下头,再看眼小桃和有福,嘴角不快地抿起。
他垂下眼,盯着地面的石子看。
耳边是小桃跟有福的声音,时不时掺杂着清辞温柔的回答。
叽叽喳喳,烦死人。
卫昭始终低着头,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在心里数着时间,强迫目光盯着地面。
可他总忍不住,看眼清辞,发现她根本没注视这儿,心下就沉沉的,生出股憋闷得无处发泄的躁怒。
他将脚下踩着的杂草拔得光秃秃,实在忍不住,日头照在身上,晒得他发慌。
卫昭站起身。
清辞还笑着看着有福跟小桃。
卫昭就走过去,低头。
清辞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问:“怎么了?”
卫昭眼下沉沉,黑黢黢的。他掩下心底不快:“别让她喂,”他伸手指了小桃下,“她那样喂,会把鸡都撑死的。”
卫昭声音不小,让小桃听见了。她很畏惧地缩了下脖子,将铁盆还给清辞,声音期期艾艾:“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清辞的笑意收了收,没接,又递到小桃手中:“你去喂,别听他说,他吓唬你呢。”
小桃不敢:“不,我不要喂了。”
卫昭很可怕,村里的孩子都没人敢跟他玩,虽一起逃亡过一段时间,但那给小桃留下的印象更可怕。
卫昭竟然敢杀人,那群人贩都是被他杀的。小桃都快吓傻了。现下,更是不敢跟卫昭多说一句话。
小桃往后退几步,藏到有福的身后。有福也不太敢跟卫昭说话,他也往后退几步。
二人离得卫昭远远的。
卫昭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眼捷眨动频率快了几息。他垂眸,盯着脚尖瞧,不敢去看清辞的脸色。
这让他怎么说?
他一点也不喜欢清辞用曾对他用过的温柔语气去对其他小孩。清辞还笑得那么温柔,她甚至还摸了小桃的头。
卫昭心里不舒服,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很想将那块大石头搬走,可他找不到办法,只能任由自己像困兽般嘶吼难耐。
他的眼圈几乎是立马就红了。
卫昭低着头,清辞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其实是有些不开心的,卫昭方才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将小桃都吓到了。
小桃其实喂得很小心,根本不存在会将鸡撑死。但卫昭说出来后,小桃就立马不喂了,甚至还快要哭了。
清辞作为在场的唯一的大人,又是卫昭的兄长,理应训斥卫昭的。
怎么能将小姑娘弄哭呢?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还什么都没说,卫昭就低下头,一幅受尽委屈的模样。
清辞没管卫昭,而是对小桃说:“这些鸡没有花好看,院门外开了好些小野花,我带你们去看花。”
这种哄小姑娘的伎俩,有福是不稀罕的,但他不敢跟卫昭待在一个地方,也跟上了清辞的脚步。
清辞本来在前面走着,小桃突然跑来,牵住她的袖角。清辞低头看了眼,没说话,任由她做了。
她停下脚步,问站在原地的卫昭:“你要一起吗?”
卫昭摇头,进了屋子。
清辞就牵着小桃去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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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去看院外的场景。
他人小小,立在窗前,这个年纪的小孩,浑身却笼罩沉沉郁气。他的两只手垂着,无意识捏成拳。
想到清辞方才是牵着小桃出去的,他心里就像烧了一团火,很不舒服。
小桃很可怜。
小桃还是个小姑娘。
小桃还很会讨清辞欢心,清辞已经笑了好几声了。
清辞心软,她也善良,不然就不会帮他,也不会允许他住在这里。
那她会不会对小桃心软呢?会不会也像对他这样对小桃呢?或许未来有一天,清辞就不喜欢他,而去喜欢另外的听话的小孩了......
阿姐为什么不能属于他一个人的呢?
卫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年纪小,没明白,也一直想不明白,阿姐为什么不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像他的母亲,不光属于他,她还爱刘秀才还爱他生父甚至还念着曾生过的大儿子......
卫昭曾不知一次听母亲说起那位素未谋面的亲兄长的事迹,可他丁点感觉都没有,末了,还会为讨母亲欢心说几句假惺惺的想兄长的话。
清辞也不是的。她心里也装了好多人,她甚至对素未谋面的、萍水相逢的任何一个人都很好。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不能把这些爱都给他吗?
卫昭瞧见,清辞弯下腰,摘了一朵小花,插在小桃的发揪上,她还说了句什么,惹得小桃羞涩地笑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些哄小孩的话,漂亮呀好看呀可爱呀......
她也是经常这样夸他的。
卫昭抿起唇,双唇因为用力泛白,眼神也透着股莫名的妒忌与躁怒。
他死死扯住衣角。
他不想让其他小孩靠近清辞,那是他的阿姐。阿姐已经同意了,她说过,他们才是一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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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真心觉得小桃可爱,尤其在乡下这种环境,女孩子总得不到重视。且又是那样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小娃娃。
她就想尽可能地让小桃开心些,多笑笑。
但她做起事来,包括为小桃摘花,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连小桃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就随意敷衍了句“很漂亮”。
清辞在想卫昭。
小孩是哭了吗?
他眼圈怎么是红的?往常也一直跟在身边,她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怎么今日反倒进了屋,也不说话......
清辞满脑子都是这小孩又闹脾气了。
也不知道卫昭整日里是为了什么,怎么那么小的气性,这样长大可还行?
想着晾一晾他,让他主动开口,来向她说明是为了什么原因。可又怕卫昭小小的,本来身体就不太行,再憋出病怎么办?
清辞坐在炕上,瞧着卫昭留给她的黑压压的后脑勺,心里一阵气闷。她脱去外衣,躺在另一侧。
夜深了,蝉鸣不断。
屋里安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清辞睁开眼睛,盯着卫昭的后脑勺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卫昭,你睡了吗?”
卫昭没出声。
清辞又问:“你没睡就出声。”
卫昭仍旧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