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卫昭确实是自找的。但他只是受了清辞的轻斥,待他却反倒越发关心。
她每天都要问上句“需不需要上药”、“还不疼不疼”,让他心底抹了蜜似的甜。
就觉得这伤受的还挺好,幸亏当时没躲开。
傍晚,卫昭做了鱼汤。很香的味道,惹得路过人都要往里瞧一眼。
清辞喝得最满足了,小孩一筷子一筷子给她往碗里加鱼肉。她说不要,卫昭还不乐意。
“是不好吃吗?”
“好吃的。”
“那阿姐多吃些,我不喜欢吃。”
“那怎么行?这几日家里的伙食本来就不好,你又在长身体,不喜欢也要多吃。”
卫昭只得乖乖地捧起碗,喝得肚子圆滚滚的。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满足,坐在木凳上,幸福得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清辞也是如此。
她捏捏自己脸上的肉。
自从卫昭来家后,她胃口就变大了,吃的虽然还是那些吃的,许是心情好,身体长得就格外快。
只有一点比较犯愁,城里去不了了,她家往后去哪里弄粮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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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是靠天吃饭的。
要下雨,不能暴雨,不然庄稼就容易涝死。要日头,不能烈日,不然就容易干死。
拔草除虫,围绕着地里的庄稼,有忙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日日都期盼老天行行好,让庄稼丰收,吃口饱饭。
但今年,老天显然没听到人们的诉求。接连暴雨,将地里的庄稼都打折了好多。
到了秋天,产量便少。有些人种的地,甚至一点粮食都没收到,只剩光秃秃的地皮。
清辞想买粮食都没处买,毕竟谁家都吃不上饭,只留着自家还要过日子,怎么会卖给旁人。
有福娘家里的田倒是收了,只她家人口多,一人一口,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但她心中始终念着清辞的恩情。
先是听小桃说起过曾经的一饭之恩,后来又将兄妹俩捎回村。
这恩情是要记一辈子的。
有福娘带了一小袋麦子:“你家中没有田。县城也不好再去了,前几日孩子他爹在路上遇见了流民,险些就回不来了,如今车夫也不敢出村。买粮食都没处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清辞没要。
家里虽然没田,但好歹还剩着些米,也种着蔬菜,还够支撑一段时间。有福一家人要穷很多,家中人口也多。她是万万不会收下的。
清辞就说:“婶子心意我收下了,也不必总是挂念着我曾做过的事,都是举手之劳,没费多少功夫。家里还有吃的,你这些留着回去给孩子们吧。”
有福娘再三推辞,但清辞坚决不要。
有福娘就没了办法,心下又是一阵感激。
往常有福娘来,身后总跟着俩小孩。但这几日没见着两人的影。
他们不来,卫昭也没了人玩,整日跟在清辞身后,她就多问了句:“小桃跟有福最近在做什么?平日里卫昭都跟着他们玩,这几日连人也见不着了。”
有福娘怪道:“每天出去疯玩呢,连人影都见不到,改天说说他们,带着卫昭一起。”
卫昭听到这句话,脸色立马就不好了,忙扯扯清辞衣角,小声说:“我要在家帮阿兄做活,不出去玩。”
清辞段然拒绝:“那不行,不用你帮。”
卫昭就撅起嘴,很不情愿的模样。但他没顶撞清辞,只闷着声,一句也不说了。
心里生着气呢,跟一群小孩有什么好玩的?他只想跟在阿姐身边。
有福娘待一会儿就走了,她虽没把粮食留下,但带来了一个消息。
刘秀才爹娘死得早,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人。虽然刘家村大都有亲戚关系,但因刘秀才的品行不好,有些早就扬言跟他断了关系,也找了村长做鉴证。
他只娶了蒋氏一人,虽没留下一子半女。但众所周知,卫昭跟他生活多年,也算半个儿子。
刘秀才有两亩地,如今人死了,地就成了无主的。
人人都想要了去。
按理说,这地应该是给卫昭的。毕竟卫昭来了刘家村,住下了,就该分到地。
但这几年年岁不好,就没分。反正蒋氏跟刘秀才是夫妻,死后就有卫昭继续种。
但没想到中间发生了种种事情,先是刘秀才跟张梅厮混,蒋氏死了刘秀才也死了,卫昭还落在了孟辞的户里。
这下就有些难办。
难办主要难办在,刘秀才的远房亲戚们每日轮换着去村长家中吵闹,都想要这两亩地。
今年年岁不好,家家产量都低。
唯有刘秀才家中那两亩地,麦子金灿灿,没人去收,人人都眼馋。
清辞到村长家时,就听一人在说:“这地应该给我们,我家男人是刘安表兄,村里属着我们与他关系最近,刘安死了,我家男人伤心得几夜几夜没睡着,怪让人难受的。要了这地去,也是留个念想......”
说话人叫李艳春,是刘秀才的表嫂子,平日里很少来往,今日却是屋中哭得最惨的。
她又说:“村长也晓得,我家孩子多,前几天我又生了一男娃,多了张嘴吃饭,可家里却只有三亩地,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啊......”
村长脸上犯了难,这事实在不好办,谁都想要,给了谁,剩下的都不愿意。
且不说那两亩地有多值钱,就光那地里金灿灿的麦子,就足够人眼馋。
村长媳妇推门:“老头子,孟辞来了。”
村长立马变成苦瓜脸,脸上的皱纹愁的又多了许多:“你也来要地?”
清辞笑笑:“是呢。”
卫昭也跟着清辞来的,他虽然人小,但性子凶。清辞要软一些,他总怕阿姐被人欺负,所以也跟了来。
他的手紧紧牵着清辞的,眼神凶又狠,瞪着屋里的人。这些人他都见过,也都曾背后嘲笑过他,他见着了,心里就不舒服。
因此,就没好脸色。
李艳春原本还在哭,见着来人,立马停住:“这是卫昭呀,前几年见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都长这么高啦?听说你前些日子跟刘秀才断了关系,如今落到孟辞户下,他待你好不好?”
她这句话明面上是关心,实则是提醒村长,卫昭早就跟刘秀才断了关系,且还是从孟辞口中说出的,大家也都听到了。
如今还想来分地,做梦。
村长听完,果然变了脸色,他对清辞说:“你说要地,可那日,我亲自写了证明书,卫昭已经落在你户中,跟刘秀才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清辞点点头,说是。
村长就怪道:“那你还来做什么?”
清辞牵着卫昭往前走几步,没理李艳春,只是道:“我来要地。”
李艳春嗤笑一声,就连屋里的众人也都一脸不赞成:“孟辞,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也太贪心了。当时收留卫昭,就是冲着刘秀才的地才做的吧?可他们现在没关系了啊!”
清辞脸上并不无羞愧,仍是道:“我知道卫昭跟刘秀才没关系,今日来要的也不是刘秀才的地,而是我和阿弟的。”
众人结舌,愣怔看她。
清辞道:“先前来这落户,村里没地,因此没分着。现下村里有了无主地,我寻思着,这次总能分着地的。”
“我虽不是阿婆亲孙,但胜似亲孙。如今全村中,只我家里一亩地也没有,原先还能去县城找点活赚钱买,可现在,这条路被堵死,也只能劳烦村长,将村里的无主地分我家些。”
刘家村里现有的无主地,也就只刘秀才家的那两亩。
清辞不明说,摆明了今日来,跟刘秀才没任何关系。
她今日来要地,要的也不是刘秀才的地,而是她作为男子,在刘家村落户所应得的田地。
若是可能,顺便再给卫昭要上。但地就两亩,再没多的,说上卫昭,也能多个筹码。
毕竟她家中算上清辞卫昭,有两个男丁,却一亩地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清辞话落,周围没人说话,李艳春直直盯着她,嘴角抽搐几下:“怎么叫无主地,我们刘家还有人呢。”
村长发话了:“刘秀才哪里有亲人,你们家先前做过的事,忘了,我还记得。”
李艳春不说话了。
村长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孟辞说得有道理,你一个半大小伙,家里也没地,往后也不好说媳妇。秀云好歹喊我声叔,我不能让自家亲戚连口饭也吃不上......”
李艳春嘟囔道:“那地里有好些麦子,他得的只有地,总不能连麦子都给他吧?”
李艳春话落,那些不甘心的也纷纷道:“是呀村长,地可以给他,但麦子可不是他的。那是刘秀才的,是刘家的,理应给我们的......”
卫昭抿着唇,眼睛黑沉沉。他扯扯清辞的袖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那麦子,明明是我花钱买的,地也是我种的,怎么就成刘安的了?”
他仰起头,小脸满是不解:“好不讲道理啊。”
众人一噎,本觉得个小孩,都不想理卫昭。可他出声太会挑时间了,别人不说时他出声。
虽然声音低,但全屋人都听见了。
有哪些脸皮薄的,早已经满脸烧红,再待不下去,起身走了。
还有些脸皮厚的,仍留在这儿,全当没听见。
李艳春不管不顾,今日来要不到地,但粮食必须是她的。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今年家家户户收成都不好,我们家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就指着表弟家的两亩地活命,如今地给了外人也就罢了,连粮食也要给出去,这......这不是要人命嘛!”
泼皮无赖最难弄。
别人讲道理,道理说通就行了。
可对付这种人,打打不得,骂骂不过,他们没脸没皮。只为着自己利益,什么也能做出。
村长面露为难,瞧眼清辞,又瞧瞧蹲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李艳春,顿时犯了难。
“你别哭,慢慢商量。”
“这事没得商量!”
卫昭脸色沉沉,清辞看他一眼,摸摸他的头顶以示安抚。她走上前:“大婶子,你莫哭,这事好商量的。”
李艳春抹把泪:“把麦子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