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卫昭在旁听着,垂着眼,嘴角倏地抿起,面露不快。
他的长发披散着,被清辞抓在手中,还未把发挽好,她就略挑子不干了,任由卫昭坐在木凳上,垂着满头发。
他用手拢起长发,随意挽在脑顶。
卫昭开口:“阿姐那么好,只有她挑人的份。”
刘秀云道:“是,小辞是极好。可女子年纪大了,就由不得她了。”
卫昭皱眉:“旁人是旁人,阿姐是阿姐。她若是想做什么,就做,我也可以帮的。”
刘秀云笑着摇头:“你还小,什么也不懂。”
卫昭看向清辞。
清辞坐在院子里,单手拖着腮,像是在认真听刘秀云的话,但他知道阿姐没在听。
阿姐的眼睛在看天上的明月,她的手一下下绕着袖口转圈。她没在笑,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开心。
他就想,他不小了,他什么都懂了。他只想让阿姐开心。
阿婆说的话或许是有道理的,不然阿姐不会郁闷。但是那让她不开心了,但凡让她不开心的事,都是错的。
刘秀云又说了些什么,清辞没听见,她等刘秀云说完后才道:“阿婆,可我不想随便找人嫁了。”
“怎会随便嫁了,咱们好好挑......”
清辞笑道:“可我不愿。我若成女子,除了在家中伺候夫君,还能做什么呢?”
“这......”
“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我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刘秀云知晓清辞有能耐,能赚钱能养家,可那很累,不如嫁了人安稳。她就说:“可你终究,还要嫁人。”
清辞:“不急,往后再说。”她一顿,怕刘秀云往后再提起,直接绝了刘秀云的念头:“村长已经将我落了户,写得是男子,若说出我本是女子,这可是撒谎,要坐牢的。”
刘秀云很震惊:“这么严重?”
清辞点点头,吓她:“很严重,碰上坏的还要杀头。”
刘秀云顿时慌了,忙捂住嘴:“那不说了,千万别说出去......就咱们知道就成......”
待刘秀云走后,清辞才吐口气,见卫昭一直在瞧他,就对他眨眨眼,露了个笑。
卫昭脸红了些,天黑,看不出。
卫昭牵着清辞的手往外走。
清辞问他:“要去哪儿?”
卫昭说:“阿姐你跟我来。”
卫昭带着清辞来到了院外的大树旁。指着他今早上划的那道痕,又踮起脚尖给她比量了下。
他比划了半个手掌的长度:“你看,我只比你矮这么一些,再等我几月,就比阿姐要高许多了。”
清辞一看:“是呢,没想到你长这么快。”
她很惊讶,一直住在一起没注意,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当时卫昭才到她腰部,一转眼,就快赶上她了。
她又一瞧,卫昭也壮了不少。如今可真是个半大少年了呢。再不能称呼他为小孩了。
卫昭被清辞一说,高高扬起头,眼里神采飞扬:“往后我也能养家,阿姐不必那么累了。到时候,我养着阿姐,你也不用愁嫁人。”
清辞笑着说:“那我真不嫁人了,指着你长大养我。”
卫昭重重点头。
他笑了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眼珠子格外亮,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亮。
“我自然养阿姐。”
“万一你娶了媳妇,嫌弃你的老阿姐,那怎么办?”
卫昭摇摇头:“不会的,我不娶媳妇,只要阿姐。赚了钱都给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清辞只当他是说玩笑话,就笑:“这么好的事,我可当真了。”
卫昭眼神定定:“说话算话。”
清辞心情好了不少。
夜风偏凉,将她的袖子吹得鼓鼓。她找来几块大石头,坐在上面,叹口气道:“我阿弟若还在,大概跟你一般。我就不怕别人欺负,有两个弟弟呢。”
卫昭有些傻眼,没明白清辞的话是什么意思:“......两个?”
清辞点点头:“一直没跟你说过,我有位阿弟,七岁那年去了......”
卫昭怔怔,眼底黑沉,心里有些闷乎乎的,喘不动气似的。
他就开始想,那当初对他那么好,是因为她的亲弟吗?他记得当时刚见时,阿姐一直盯着他瞧的......
他垂着眼,眼尾的弧度就更大了。
月光冷冷,照得他整个身子都染上凉意。
“阿姐当时救我,是因为你的亲弟?”
“算是吧。当时你就是个小孩,眉眼间有些相似,见了你就像见了他似的,但后来你大了,就不像了。”
“所以......阿姐那天才会对我说出‘怎么成这样’的话,是觉得不像了,所以、所以不想要了,是吗?”
卫昭拼命忍着眼底的泪,憋得眼珠红了。
他的心底像被灌进了满满一瓮的水,又胀又闷,他快喘不动了。
下唇被他死咬着,咬得破了皮,见了血。
他鼓着气,瞪着血红的布满泪珠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清辞。
“阿姐,你、你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
“是不想要我了吗?”
清辞怔怔,被卫昭突如其来得转变弄得没了分寸。
她只是感慨一句,万万没想到他心思那么多,竟一下子想到了从前的事。
那时确实是因为两人相似,才对他好。可后来相处久了,也就成真心地为着卫昭这个人。
可从前的想法,毕竟是真实存在的,拿来解释也不会有好的效果。
清辞伸手想给卫昭擦眼泪,被他推开了。
他仍旧咬着唇红着眼瞪她。
清辞没法子,先解释一句:“从前是像,现在不像了。也没说不要你,你别胡思乱想。”
她又伸手,还被躲开,就沉了脸:“卫昭。”
他的眼泪因为那声卫昭,一下子从眼圈滚落,一颗接一颗连成了串。带着凉气。
“......你还是我阿姐吗?”
“没说不是,一直是呢,”清辞叹口气,直接伸手将卫昭扯到眼前,用袖角将他的眼泪擦干:“别哭了,怎么这么爱哭?我还没哭呢,麟儿跟你一点不像,性子也不像,你们都是我的阿弟,我都要。”
卫昭的脸色虽然没有好转,但不像之前那么沉。
“那,那他也是我阿弟。”
清辞纠正他:“是兄长,他比你大。”
卫昭思索了会儿,仍旧道:“是阿弟。阿姐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随你,现在还难受吗?”
“有一点。”
“你啊你,”清辞很是无奈,卫昭就算是哭,脸蛋也漂亮,把她的脾气都整没了。
她泄愤似的捏住他的脸颊往外扯,“怎么想那么多呢?还说我不要你,这是诬陷。你都说了往后要养着我,我还指望着你呢,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卫昭被扯得啊了一声,清辞没松手,他的手抬了抬,又放下,小心问她:“是哪一天呢。”
是哪一天?
问的没头没尾。
清辞却听懂了。
是哪一天啊?
她只记得当时下暴雨,在打雷,她耳边却是震天的哭喊声。她跑啊跑,跑啊跑......
在此之前,在贼人进家门之前。孟见麟捧着他亲手雕的木雕,娘端出一盒金贵的头面,爹拿出几卷市面流行的话本子......
他们说:“生辰快乐,平安顺遂。”
清辞眨眨眼,脸颊泛凉。
她伸手一摸,又哭了。
“四月份的事儿,当时雨下得大,他平日最喜欢下雨天,一到下雨就爱拽着我去院子里玩水,那天雨格外大,他就去了......”
卫昭心疼她,见清辞哭了比他自己哭还要难受:“阿姐,往后我陪你。”
他张开手,揽住清辞。他其实并不算壮,甚至是瘦的,阿姐比他还要瘦,又是女子,骨架小。
她蹲着,他站着。完完全全将她揽入了怀中,那一瞬间,他的胸膛激起了一阵烈鼓。
阿姐在哭,她捂着脸,微微颤抖。哭声低低的,像是压抑了许久。
卫昭就轻轻地说着:“阿姐,你哭吧。没事的,他们在那边都会好好的,我在这儿陪着阿姐,我不离开阿姐的......”
当天晚上,卫昭将清辞背回了房中。
清辞哭得眼睛红肿,她的心情却不差。许是因着卫昭那几句话,就像有了依靠。
家人死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的。阿婆年纪大,清辞心里有些苦累并不跟她说,也从不敢说起从前。
在卫昭面前却放肆许多,将她压在心底许久的郁气哭出,哭了,就好些了。
清辞道:“你在忙什么,很晚了,要休息了。”
卫昭将帕子沾了温水,往她眼上敷:“第二天会肿眼的,敷一敷好些。”
清辞闭上眼睛,卫昭就动作轻轻地给她擦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