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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延轩也神色惆怅,半晌才说“我吩咐了厨房,晚上做凤尾虾和盐水鸭。”
都是曹延华爱吃的。
一时间,曹延华仿佛回到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在椅中伸个懒腰,“那感情好。你给我安排人,等歇几日,我要去桃陇庄住一住,虽迟了些,桃花应该还开着。你去不去?”
曹延轩略一迟疑,没把“七太太给珍姐儿索要桃陇庄”之事告诉姐姐,“我脱不开身,你带着几个小的去吧。”
“没你更好,我们姑侄乐一乐。”曹延华知道他要操办珍姐儿的生辰宴和随之而来的婚礼,笑道,“还有,东府不是明日给我接风嘛,你给我递帖子过去,再过几日,我在春熙楼回请三嫂五嫂,连带五叔--王家人就算了吧。”
她露出不满的神色,把笔架放回镶着大理石的紫檀木桌案,“还好意思上我们家里,哼,我可没他们家那么厚的脸皮。”
? 第46章
珍姐儿十四岁生辰非常隆重。
西府下了帖子, 邀请东府没出阁的两位小姐,曹家族中亲戚,珍姐儿闺中好友,什么知府家的冯碧云、同知家的刘月如、通判家的卉娘, 贺举人家的两位小姐, 就连三太太已经出嫁的女儿也回来了。
京城长房派了珍姐儿这一辈的大堂兄送来贺礼, 六太太到了,在广西的二爷、在四川的四爷送来礼物, 姑姑曹延华带两位表哥, 舅舅舅母一家到的齐齐整整。
不用说,珍姐儿未来的夫婿花锦明到了, 姑爷姐姐远嫁, 花太太带了花锦明的堂嫂, 给足了曹家面子。
厨房早早开始准备,上了八果盘、八冷盘、八前菜、八热菜、八碗、八甜点, 从春熙楼、松鹤楼叫了招牌菜,从江南运来了水八珍, 菱角、鸡头米、马蹄,蒸了鲥鱼烧了鱼翅绘了熊掌, 席面十分丰盛。
除此之外,西府还请了金陵有名的三大戏班, 从《千金记》唱到《杨门女将》, 又唱了一出《牡丹亭》,女眷们听得津津有味。
以上情形,纪慕云是听说的, 其实猜也能猜得出, 曹延轩待在双翠阁的时间少了。
自从她生了孩子, 慢慢吃药调理,孩子健壮结实,曹延轩放下心来,把精力和时间放在回事处、账房、库房,上到宴席座次,下到用什么器皿,都要他这个主子拍板。
加上回到府里的大姑奶奶曹延华宴请亲戚,拜访闺蜜,去寺庙烧香,也要他来打理。曹延华两个儿子之前只回过金陵一回,这回懂事了,跟舅舅亲热的不得了,曹延轩搬回前院,带着儿子和侄儿住在一起,每日回双翠阁看一看。
珍姐儿生辰宴后足足五日,冬梅还绘声绘色地在西厢房描述,厨房人人累的人仰马翻,足足三日才缓过来,自己未来的婆婆李凤春家的胳膊抬不起来,不得不贴了膏药。
纪慕云笑,当日双翠阁的饭食也很好。
冬梅又压低声音,“七太太给四小姐做了一件大红色刻丝十样锦遍地金通袖袄,同色鞋子,从京城翠羽楼打了一套镶红宝石丹凤朝阳赤金头面,光钗子就比我手还大,凤口衔的红宝石有榛子那么大。”
翠羽楼是颇有名声的银楼,京城、杭州、金陵、广州都有分号。
绿芳几个念叨着“京城过来的,一定错不了。”
算是提前给珍姐儿办及笄礼了,纪慕云明白。
冬梅双手比划着:“四姑爷也很大方,送了四小姐一串莲子米大的珍珠头箍,中间是一块绿色刚玉,依我瞧,光那块玉,最少也值几百两银子。”
绿芳几个咂咂赞叹。
纪慕云倒无所谓,给了媳妇的东西,等成了亲,媳妇自然带到夫家去。
“我们大姑太太也是心疼人的,送了四小姐一朵点翠牡丹鬓花,镶着蓝宝石,足有碗口大。”冬梅掰着手指,“舅太太送了一支赤金镶珍珠簪子,三太太送了赤金山茶花镯子,五太太送了赤金蝙蝠祥云簪子,六老太太送了一支赤金缠丝蝴蝶华胜。”
纪慕云低声笑道:“听着就体面,这么一来,别人家的小姐啊,一定羡慕我们四小姐羡慕的不得了。”
冬梅连连点头,“如今啊,大户人家都说,我们四小姐可是出了风头。”
恐怕....也是让曹延轩未来的夫人知道,珍姐儿宝哥儿才是西府嫡长女、嫡长子,地位不可撼动,纪慕云想。
入曹府大半年,与曹延轩朝夕相处,能觉出这位曹七爷是低调稳重的人,带着读书人的清高,遇事不喜出风头。珍姐儿的生辰宴铺张奢侈,不用说,是七太太的主张。
把自己和七太太异地相处,自己病入膏肓,即将撒手而去,丈夫和自己感情不佳,很快会迎娶新的妻子....
或许,自己也会不甘心,千方百计给丈夫继室添堵,给儿女多一重保障,纪慕云苦涩地想。
她放下羹汤,去了隔壁房间,昱哥儿裹着包被在床上睡得正香,孙氏坐着小杌子叠衣裳,石家的在另一边做小鞋子。
小家伙吃饱了就犯困,一天中倒有大半时间在睡,好带得很。
纪慕云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抱起来,比刚生的时候沉多了,抱在怀里令人心安。她亲亲小家伙的脸蛋,心想,娘舍不得你,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
绿芳掀开帘子招招手,纪慕云见了,把孩子小心地抱给孙氏,理一理衣襟,出来看时,珍姐儿身边的大丫鬟茉莉来了。
初入曹府时,纪慕云跟着珍姐儿,做过几个月的针线,和珍姐儿身边丫鬟相处熟了。
“今天有空过来。”她笑着吩咐丁兰,“把老爷赏的碧螺春,给姑娘尝尝。”
茉莉穿件月白裙子,青缎掐牙比甲,体体面面的,说是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使得。“偏姨娘的好茶了。”她打量着西厢房,临时的房间也打理的整洁雅致。“有日子没过来,姨娘可好?”
纪慕云和她寒暄,“还好。听冬梅说,前日四小姐生辰宴,场面可大了,可惜,我没去成。”
茉莉自然替主子得意,惋惜道“别说姨娘,见惯大场面的太太小姐都说,我们四小姐是城里头一份。”
闲聊两句,茉莉端着茶盅说了来意:“我们七太太给四小姐从京城订了料子,有宫缎,绫罗,有妆花有刻丝,有姑绒有织金,针线房的人已经忙活上了。其中有一匹遍地金大红织金,刚好搭配老爷送的喜鹊登枝羊脂玉佩,需得搭配宝蓝色络子。四小姐生辰那天,六小姐戴了一个凤穿牡丹络子,四小姐一问,是姨娘给六小姐做的,就派奴婢来说,能不能请姨娘,给四小姐照着也做一个?”
原来是这样。
纪慕云有些为难,“那络子是早先编的,有些费功夫,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我身子不好,得请四小姐等一等了。”
茉莉忙说,“不着急,时候长着呢。姨娘闲了再做也不迟。”
慢慢做也来得及,就算四小姐嫁出去,两家离得近,纪姨娘做好了,送到花家就是了。
纪慕云索性实话实说,对她眨眨眼睛:“我生个哥儿的时候,用力大了些,眼睛有些看不清,这些日子才慢慢好了些。”
茉莉将来是要跟着珍姐儿嫁出去的,算盘、账册、管理小丫头都有一套,生孩子什么的,还是第一回 听见,惊讶地张大嘴巴:“您,您?”
生孩子还能把眼睛生坏了?
纪慕云一下子笑出声,她自己以前也不知道,刚刚才经历,“傻姑娘,等你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儿便知道了。”
茉莉是带着差事来的,回到正院,一字不落告诉珍姐儿。珍姐儿与母亲亲近,听说“生孩子生的眼睛疼”,更加心疼母亲,傍晚服侍七太太,当闲话把茉莉的话说了。
歪在贵妃榻中的七太太听了,却嗤笑一声“傻丫头,纪氏是借你的嘴,向你爹爹表功呢。”又对程妈妈说,“瞧瞧,有了儿子,就是不一样了。”
程妈妈连连点头,劝珍姐儿“我的好小姐,以后您遇到纪氏,可得多个心眼才是。”
珍姐儿脸庞涨得通红,“这人真是,狡猾。”
七太太疲惫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不说她了。既去桃陇庄,就多待几日,带着你弟弟好好松快松快。你俊表哥腾表哥读书读的好,好好和你俊表哥腾表哥亲近亲近,姑舅老表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说到这里,七太太有些惋惜:曹延华丈夫徐奎圆滑机智,从不得罪人,得上峰器重,眼见是有前途的。若不是她和曹延华水火不容,就把珍姐儿嫁给徐俊了。
珍姐儿应了,见七太太消瘦苍白的面容,忽然伤心起来,伏在母亲肩膀,“娘,您不去,我也不去,让姑姑带弟弟去吧。”
七太太摸摸女儿头顶,“傻孩子,你不带你弟弟,娘怎能放心?”
曹延华是亲姑姑,却离开府里多年,不知宝哥儿的作息、饮食,宝哥儿又小,没有珍姐儿陪着是不可能的。
珍姐儿嘟囔,“爹爹怎么不去?”
七太太撇了撇嘴,“你爹爹啊,一颗心拴在纪氏身上,拴在小十五身上,生怕....”
珍姐儿没等到下文,奇怪地抬起头,见母亲幽幽望向窗边,僵硬的身体地像一棵干枯苍老的树,“娘?”
程妈妈双掌一拍:“我的四小姐,十五少爷刚落地,过过便是端午,老爷若是走了,家里一堆事儿交给谁?”
又哄道“后日就要出门了,您屋里谁去谁不去,也一堆事儿呢。老奴陪着您,先把出门的衣裳挑出来把?”
大概母亲是累了。珍姐儿这么想着,把母亲腿上的薄毯往上拽一拽,交代丫鬟几句,跟着程妈妈走了。
? 第47章
有了孩子, 纪慕云的日子像水面张满帆的小船,呼呼地驶向前方。
小家伙儿每天早上哭一气,吃饱肚子打个嗝儿,啊啊叫几声, 纪慕云抱着在屋里走一走, 小丫鬟用布老虎和小衣裳逗, 他张着眼睛,也不知看清没有, 就慢慢睡着了。这一睡便到了中午, 再吃一回奶,趁着中午暖和洗个澡, 换了干净包被继续睡。
算一算, 每天十二个时辰, 昱哥儿要睡十个时辰。
生完昱哥儿十日,大夫进来诊脉, 说纪慕云恢复得很好,再开一副调理的药, 吃完这个月就不必吃了。
她自是高兴,鸡汤燕窝之外, 吃的清淡一些,在院子里慢慢走一走, 早上孩子起来, 她便起床,夜里孩子睡了,她也跟着睡。
五月初一, 曹延轩到双翠阁来, 拿了两枝半人高, 连枝带叶的桃花,“珍姐儿带回来的,你留着玩吧。”
桃花粉粉嫩嫩,脆弱而娇美,像少女的心事。
她惊喜地啊一声,接过桃枝细细打量,“今日还没凋零,真是难得。”曹延轩嗯一声,“桃陇庄地势低,花开的迟。明年若是有空,带你去看看。”
到时候,昱哥儿满一岁,能出得了门吧?
纪慕云眼睛亮晶晶,“去年您说过,郊外一处庄子,有一回树倒了?”
他颔首,“就是那处。”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纪慕云兴致勃勃地,喊菊香在花圃挖个坑,把桃枝种了进去。
丫鬟们有人说能种活,有人说不一定,叽叽喳喳地,纪慕云折了一小支开得好的桃花插在窗台边,一时间室内春光明媚。
第二日,媛姐儿送来一盒桃脯和一小坛桃子酒,自是庄子带回来的。
纪慕云很高兴,把新鲜果子和自己包的粽子做回礼--有了小厨房,她从外院要了糯米、红枣、豆沙和蛋黄,甜的咸的蒸了两大锅。
端午节当日,东府三爷、五爷、曹慎到西府团聚,连带曹延华一家三口,热热闹闹一整天。
纪慕云吃了粽子,给曹延轩留一些,昱哥儿只能闻闻味儿。她抱起儿子走到窗边,逗他去看挂着的萱草花、一串艾虎,“这是去年的,明年娘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昱哥儿啊了一声,大概是答应了。
到了五月初八,昱哥儿满月,双翠阁喜气洋洋地。
小家伙手脚舞动,声音洪亮,比出生时有劲多了,戴个大红肚兜,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纪慕云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细细敷面,在太阳下晒干头发,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试衣裳的时候,她自觉腰身粗了,拿尺子来量,果然多了两寸。
冬梅绿芳恭维她,“姨娘和没生前一样。”
她笑道:“一个个嘴上涂了蜜,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说着,纪慕云把院里的人叫齐了,每人赏了一两银子,“好好服侍少爷。”
人人露出喜色,齐声道谢。
之后她把院子里的事打理一番:
牛四家的过来服侍她生产,如今孩子平平安安,她问过紫娟,打今日起,牛四家的就不用过来了。
孙氏正式做了奶娘,照顾昱哥儿;石家的年纪大,有经验,跟着孙氏寸步不离昱哥儿。
冬梅依然是她身边揽总的,管着账册;绿芳心细,负责衣裳首饰;菊香负责饭食,丁兰负责传话,两人里面必须有一个在屋里,随时听差遣;胡富贵家的依然做粗活。
人手还是少了些,纪慕云有些头疼,换成姨母身边,她一个人就有管事妈妈、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和两个粗使婆子,比起京城勋贵府中金尊玉贵的小姐,依然差远了。
她把往事抛到一边,吩咐仆妇们连带门外两个没留头的小子,把自己平常用的东西从搬回正屋,西厢房空出来,通风清扫,闲置几日。
阔别一个月,纪慕云从正屋卧房走到东梢间,感觉舒适又亲切,可比西厢房宽敞多了。丫鬟们也高兴,把已经很干净的家具擦了又擦,晒过的被褥、锦缎、坐垫铺在床铺、贵妃榻和临窗大炕,她用惯的茶具摆在案几。
纪慕云吩咐两个小子把卧房的落地罩挪到墙角,把屏风放过去,这样一来,晚间孙氏带着孩子睡在屏风后面,等孩子大一些,再挪到隔壁。
夏日炎热,她换了官绿色幔帐,从院里剪了海棠花,插在天蓝色花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