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众人一直站在码头上候着,一直等到了巳时三刻,终于有眼尖者望见在水面浮出了一个帆船尖来,激动兴奋下大喊一声,“那是阁公的船!阁公到了!阁公到了!”
大家已经在原地侯了许久,饶天下楼安排有序,各类茶水瓜果都不缺,但也难免生了几分疲怠。
可此欢呼声传开的瞬间,在场者无不振奋,一个个腾然从站了起来,只觉疲惫一扫而光,有些郎君甚至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铜镜,整齐里仪容来,力争给周阁老留个好印象。
那是艘阮家商号的商船,在朝阳的逆光下越驶越近,终于搁浅在了船坝口处,好几个光着膀子的纤夫,立即麻溜上前,拉扯着缰绳然船靠了岸。
从甲板上,缓缓走出来位身材瘦削,银发鹤须的老者。
老者眼神烁烁闪着光彩,瞧着很是精神,身上的褐袍有些尘灰,却不老旧,脚上并未穿袜,只光脚夹了双木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身后还跟了个气质清矍的青衣男子,瞧着应是老者的侍从。
众人纷纷被老者风采臣服。
“周阁老安好。”
阮玲珑笑靥如花,乖巧迎了上去,“周伯伯一路颠簸定是累了,下榻的星辉阁上下皆已打点好了。
我还给您提前给您煮了最爱喝的参鸡汤,待会儿也能让您解解乏。”
周阁老瞧见她,身上那股特属于尊长的持重气息散了散,嘴角终于露出丝笑来,“你倒乖觉。”
他鹤目一闪,瞧见了静侯在一侧的李渚霖,脸上却并未露出什么反应。
到底年纪大了,舟车劳顿确实乏累,周阁老面对这人头攒动的场面,已经提不起兴致应对,径直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软轿,往天下楼的星辉阁,准备安歇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拥簇着周阁老上轿去了,引路的引路,撩帷幔的撩帷幔,甚至还有几位公子,竟想要挤掉轿夫,坚持要自己给周阁老抬轿……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跟着周阁老一起下传的青衣公子,不知何时站到了阮珑玲身侧。
他似是与阮珑玲甚为熟稔,唏嘘了一句道,
“早就同你说过刘成济烂泥扶不上墙,你偏偏只认准他,怎么着?如今被退婚了吧?”
阮珑玲被提及伤心事,轻抿了抿唇,
“落子无悔,我输得起!”
青衣公子扯了扯她的衣角,笑得温文尔雅,柔声道,
“总归也没人敢再要你,不妨考虑考虑,嫁给我?”
第14章
“总归也没有人敢再要你,不妨考虑考虑,嫁给我?”
此话顺风飘扬,落入了坝堤上原已转身离去的银白色男人的耳中,他不禁脚步顿住,凝神听女子的答复。
那位青衣男子,李渚霖曾在某次宫宴上见过。
若他记得没错,男子名叫于则祺,乃陇西望族于家之后。
于家威震一方,盘踞西南,当年幼帝登基,于家是第一个臣服归顺的世家大族。
而于则祺,是于家嫡系长房的第三子,才华出众却无心仕途,这些年只跟着周阁老四处游历。
于则棋下船的第一件事儿,竟是径直同这商女表明求娶之意?
阮珑玲出生微贱,怎堪配世家子弟?这于则棋是昏了头,竟想要娶她为妻?
“你晓得的,我家中不缺钱财,且也有些权势,你若是嫁给了我,莫说刘成济现在只是个探花,就算哪怕他今后官至内阁,我也定能护你周全。”
这番话又一字不差落入耳中,使得李渚霖的眉头微微一蹙。
于则祺的语调并不严肃,反而带了几分轻松与调侃,柔声轻哄地道着二人成亲的种种好处。
好在那商女倒也算是清醒,丝毫没有被世家公子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瞧着并未当真,笑着回应道,
“玲珑先谢过于兄这片古道热肠之心!可于兄若是为了匡助我,而将你终身都舍进去,玲珑委实于心不忍……
再说了,玲珑这江南吃稻米的肠胃,哪儿吃得惯陇西的面食呐?委实无福消受。”
这话的意思便是婉拒了。
她倒识趣儿!
晓得世家大族的门楣太高,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回应莫名让李渚霖觉得很舒心,他的眉尖微微舒展开来,这才撩袍顺着堤坝的石阶踏了下去。
于则祺原就是带了几分试探,现在由她嘴中听出了些回绝的意味,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却也异常有君子风范,不再继续说服追问。
二人又笑着寒暄了几句,阮珑玲就借口回天下楼处理事务去了。
那个绯色身影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了热闹喧嚣的码头转角处……于则祺眼底是一片悦然与欣赏之意。
无妨。
她既然不想要嫁给他,那更加不会想要嫁给别人。
陇西于家嫡子的正妻之位,已是她这个商户之女能够着的最好门第。
于则祺有信心,假以时日,她定会答应。
星辉阁。
正院中巍然耸立了颗松树,被手艺精巧的匠人修建过,造型异常典雅古朴,枝节生长间似能窥出几分禅意。
松树下有一石桌,有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正静坐品茶,他不紧不慢续了好几杯,仿佛浑然察觉不到身侧还有个静立着的男子。
过了许久,老者才捻着胡子,阴阳怪气道了句,
“老身何德何能?竟让首辅大人等了这么许久?
想来是老身怠慢了,不如首辅大人也唤锦衣卫来,将老身也拷入诏狱得了?”
遭了这般奚落,李渚霖身形却未动分毫,将头略低了低,“学生不敢。”
“不敢?首辅大人如今可是只手遮天,权倾朝野,这世上还有何事是你不敢为的?
我不过才入蓬莱岛静修半年,朝廷命官便被你杀的杀,撤的撤,尽数换血,真是好魄力!好手段呐!”
周阁老眼周骤紧,隐现寒光,高声逼问道,
“若是我此时此刻还身居高位,尚未下野归田,岂不是也成了你刀下亡魂?!”
此言甚重,李渚霖立即撩开袍子,玉竹般的身姿倾倒,双膝触底,跪立在了铺满了鹅软石的庭院之中。
“老师息怒。学生岂会生出此等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心?”
“当时实在是逆王起兵造反,宫闱生变,学生不得已之下,才使用如此雷霆手段整顿朝堂。”
不得已是真。
手段狠辣亦是真。
论才学,论心智,论谋略……李渚霖无疑是周阁老此生教出来最得意、最出色的学生。
周阁老心中清楚,李渚霖有雄才伟略,亦通帝王权术,可偏偏有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心肠太硬,杀业太重。
若是不能引入正途,只怕长此以往下去,随着年纪增长只怕会愈发暴虐,后患无穷。
这孩子到底是周阁老自小看着长大的,无论是于他个人、还是于祁朝的江山社稷,难免要再费心规导一番。
“跪着做什么?!老规矩,去抄清心咒,什么时候抄够了一百遍,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是。”
烟霏阁。
阮珑玲正在看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人瞧得眼睛酸,她只觉一阵疲惫,干脆将手中的帐本合上,伸出指尖轻按着太阳穴。
阿杏跨入房中,将一沓厚厚的纸张递送至书桌,“东家,您上次交代的那几位郎君,我都已经打探出来了。”
!
说起这个,阮珑玲疲倦俱消,精神大振。
“如何?那几位公子才学品性都俱佳么?”
阿杏还以为阮珑玲会因为退婚之事伤心难过很久,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出阴霾,预备着给自己相看郎君了?
阿杏笑了笑,“小姐若是想要相看夫婿,将条件支会媒婆一声便是,何苦要自己费心亲自打探呢?”
哪儿是找夫婿?
是在给她未来的孩子找个爹!
阮珑玲不好解释,径直抄起阿杏拿进来的资料一一查看起来……
“小姐一共挑中了六位公子,个个相貌英俊。
可惜其中三位早已定亲,另两位公子才疏学浅,唯有一位吴公子的文章,得过周阁老一句夸。”
“可天下楼专管浣洗的□□打探到,这位吴公子送洗来的衣物中有许多手绢,每块手绢上的针脚都不一样,还分别绣了好几个女子的名字。”
阿杏面露难色,“只怕这吴公子,是个仗着有几分才貌的…沾花惹草之辈。”
!
阮珑玲犹如被雷劈中在了当场。
怎么可能?
偏偏就这么巧?
相貌英俊的郎君可就这么几个!
竟一个合心意的都没有??
沾花惹草的不能选,平庸无能的不能选,她总不能去勾、搭已有婚约的郎君吧?!
阮珑玲仰天哀叹一声!委实是太难了!
可她很快又将精神振作了起来。
“指不定那日还有不少公子因事耽搁,未能去码头迎接周阁老呢?
阿杏,你再帮我去查查,将天下楼中相貌英俊的公子,都给我寻出来!”
“哪儿还用得着去查?小姐您忘了?
每逢周阁老赴扬州讲学之际,天下文人墨客汇聚之时,扬州的贵女们都会给全扬州的青年才俊们排个笺云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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