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可在李氏族中,无论亲疏远近,那些晚辈侄子们在他面前常常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连大气都不敢出,被觑两眼都会手脚发颤,多尊称他为“兄长”,“阿兄”,还从未有人敢这般亲昵地叫过他……
“这些称呼里头,公子觉得哪个合适?”
她还在追问。
空气静默几息之后。
才听见阶上的男人低声淡漠回应了句,
“随意。”
“那便叫楚麟哥哥好了!显得亲近不见外!”
先是楚麟哥哥,再是情哥哥!
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攻城略地!
阮珑玲方才那一丝沮丧瞬间烟消云散,立马又变得斗志昂扬!
“楚麟哥哥,你虽未答应收成峰为弟子,可日日这般费心辅导,委实对我们阮家是有恩的。
拜师茶楚麟哥哥可以不接,那不知可否赏脸用一顿酬谢宴?否则咱们阮家受你如此恩惠,实在是于心难安。”
她甜笑着一口一个楚麟哥哥,没有丝毫扭捏,叫得极其顺畅,仿佛早已在心中练习过千百遍。
如此反倒让李渚霖心中觉得愈发怪异。
她分明是那般张牙舞爪、骄纵任性之人,连扇当朝探花两个巴掌,将负心人整得声名狼藉……
没道理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忽然转了性子,变得娇媚乖巧了起来。
且她分明视财如命,可这几次碰见,她竟再未提过一个钱字??
李渚霖不得不承认。
他作为当朝首辅,掌握着祁朝生杀大权之人,此时竟然会为了个小小商女而产生情绪波动?
这种感觉极其怪异,甚至让他从心底生出些羞耻来……
“谢宴就不必了。”
李渚霖蹙着眉尖拒绝之后,又实在怕她再整出些其他幺蛾子来,干脆扭过身去,冷言道,
“你若实在想谢,多熬几盅汤来便是。”
!
这次来星辉阁真真是来对了!
他不仅不再躲着她,反而会主动找她要汤喝了!
阮珑玲眸光一亮,着实有些喜出望外。
“嗳!那我现在就去小厨房,亲自下厨去给楚麟哥哥熬汤!
今天先给熬个最拿手的人参枸杞鸡汤,明天再熬莲子老鸭汤……每日都变着花样端来,直到让楚麟哥哥喝开心、喝满意为止!”
想要抓住男人的身,必须先抓住男人的胃!
去父留子,指日可待!
阮珑玲心情大好,兴冲冲转身离开,步履轻快朝长廊的尽头走去,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回廊的转角之处。
子时三刻,月明星稀。
如雪的月光顺着高阔的屋檐洒入,落在窗前一身银衣的男子身上,将他身周晕了辉光,犹如高悬在夜空的银河熠熠发亮。
男子静立了许久后,才缓缓转身,将眸光落在屋中那张小叶紫檀木雕花的木桌上。
枣红色的桌面上静置着三物。
一块阮家商行的木令,上头刻着编号十六。
一片雪白的巾帕。
一个金漆雕花,装着羹汤的食盒。
瞧见这几样物件的瞬间,脑中霎时浮现出那个笑脸盈盈,娇声软语,活色生香,却又贪婪狡诈的市侩商女。
男人微蹙了蹙眉尖,迅速将眸光收回。
似是为了提醒自己些什么,他又快速转了转指间那枚绿扳指。那是先帝临终前,将江山社稷一同托付到他手中的重物。
“云风,派人去禀告老师一声,就说我这几日抄经书略有所得,准备去扬州郊外无相寺的静休三日。”
“是。”
庭院中最偏僻幽深的角落,快步踏出来个黑色的影子,应了一身之后,扭身朝高耸的院墙跃去。
翌日。
辰时三刻,一辆马车缓缓由天下楼驶出,朝扬州东南面的相国寺绝尘而去。
或许是天下楼可供驱使的家常车架,并不如京城中王侯将相乘坐的辇架舒适……
致使坐在车架上的男人,思绪有些许纷乱。
李渚霖委实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一个商女,竟让他心中掀起微微波澜,生出些想要独处几日、清理杂念的想法。
这与一个临阵脱逃,丢盔弃甲的败将有何两样?
或就是她太过热情,致使他迷了几分心窍罢了。
无妨。
他静心三日之后,定能应对自如。
车架不知驶了多久,只听得车帘外传来“吁”得一声,疾驰的车架骤停,使得男人的身形朝前微微倾斜。
动物的感知总是最为敏锐的。
骏马前蹄高高扬起,暴躁地打着马鼾声,铁蹄慌乱触地,任车夫如何驱赶,都不愿再朝前一步。
窗前的帷幔被风吹得纷飞翻腾…
只见车架已驶入一片原野之上,放眼望去是不见边际的芦苇荡。
阵风刮过,芦苇荡朝后微微倾斜,隐现出身着甲胄、面目凶残的张张面庞来,还传来一片冰刃相撞、金石相触之声,与有序急促靠近的脚步声……
杀气毕现!
云风警觉,立即驱马行至车窗外,朝内低声禀告了一声,
“回大人,芦苇荡中,藏了约莫有两千余人……”
烟霏阁。
那个一大早送出去装着汤羹的食盒,又被退了回来。
“回小姐的话,据星辉阁传话的下人来回禀说,王公子一大早就启程去了无相寺,好似要三日后才能回来。”
啥?
这世上竟有人放着周阁老的讲坛不听,去无相寺参佛?
还一去就是三日?
王楚麟莫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是故意在躲着她的吧?
不行!
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些进展,此时就应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他!绝不能让他轻巧逃脱了去!
否则等他三日以后再回来,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他既然逃,那她就追!
王楚麟绝对插翅难飞!
“来人!备马套车!收拾行装!”
算算时辰,王楚麟并未出发多久,若是快马加鞭,定是能追赶上的!
不过三炷香的时间,阮珑玲就整装待发,坐在了出城的马车上。
原以为会很顺利,毕竟由扬州城到相国寺的路面宽敞广阔,哪怕是年节时,香客再多,这条路上也不从不会拥堵。
可今日倒是奇了怪了,车架一路向东南方疾驰了大半个时辰后,前方竟不巧设了木障。
巨大的木桩杵在路中间,对外凸着尖锐的木刺,道路两旁还有配了刀剑的官差把守,竟是要一一查验车辆。
俨然已经排了七八辆马车……
阮珑玲等得心焦,掀开窗前的帷幔,不断伸长了脖子朝前眺望,嘴中喃喃念叨着,
“楚麟哥哥,你等等我,千万莫要走远啊……”
话音刚落。
一个银白色的身影,由右侧的车窗中翻腾而入,径直闯入了车内!
“啊!”
阮珑玲霎时被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轻呼出声!
男人立即上前,伸出手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阮珑玲定睛一瞧,这才认出了眼前眉眼凌厉、煞气十足的男人,就是她穷追不舍,欲去父留子的对象,王楚麟!
血。
王楚麟的衣角袖间全是血。
黑红色的液体,浸染在银白的衣料上,显得异常打眼。
他发髻微微散落,衣襟也有被刀剑划过的痕迹,指尖还紧握了把寒光凛冽的长剑,身周都散发着腾腾的杀气,仿若踏着狱火而来的罗刹!
他眸光凛凛,戒备且警示地示意她:莫要出声。
若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定会被眼前这幕吓得晕厥过去。
可阮珑玲不是个未经过风浪的寻常女子,甚至以往走南闯北压货时,她也有被强盗山匪抢劫过…
所以她几乎第一时间确定,外头那些官差路障,说不定就是为了抓王楚鳞而设的。
可她百分之百确定,王楚麟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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