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杨木背一个抱一个,手里提着灯笼,踩在泥里一趔一滑,笑着逗孩子:“抱紧了啊,待会儿大舅要是摔了,把你俩当垫背的。”
丝毫没把对大人的怨气牵连到孩子身上。
程石目送人走远,进屋关上门,搂着杨柳往后院走,叹服道:“我大舅兄真是个宽厚的人,看着闷,心里比谁都看得开。”
杨柳点头,“我大哥是个没坏心眼的,也不滑头,对家里人都挺上心。”
睡到床上,程石翘着腿让青莺坐他肚皮上,抖着腿逗她玩,看她笑露了两颗小米牙,他也跟着笑。
杨柳坐铜镜前卸发钗通发,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问:“你说我姐是怎么想的?我想不通,以前她还挺惦记娘家的,每次回来恨不得把家里吃的喝的都包了,不像是嫌贫爱富的势利眼。”
程石不接话,继续逗他闺女。
“我跟你说话呢,”杨柳掀开纱帐坐床上,用脚蹬他,“耳朵塞驴毛了?”
“你让我说我就说啊?不白眼瞪我了?”程石赏她一记眼色,翻旧账说:“之前还扬手要打我,怪我胡说八道爱嚼舌根。”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杨柳装傻,收回脚盘腿坐他腿边,抽了撮头发挠他腿弯,“你要是知道就跟我说说。”
程石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奈何被挠的痒还回击不了,起身把小麻烦精塞她怀里,靠着床柱说:“你们兄妹四个的心眼都长你姐身上了,她一直都是个利己的人,之所以有这个转变是因为她在婆家站稳了脚跟,不需要讨好娘家当靠山了。”
杨柳闻言陷入沉思,按程石这个说法,越想心里越发凉。
“睡了,想别人的事做甚,明早还要早起忙活。”程石勾起被子把坐着的娘俩蒙住,反手一搂都抱在怀里,看她不说话,他掀开被子凑过去亲一大口,解释说:“是我说的太冷情了,她待你们肯定是有感情的,以往为你们做的事至少有七分是真心实意待你们好。”
杨柳呼出一口浊气,撅起嘴示意再亲一口。
不知眼色的小丫头连滚带爬扑过去,防着她爹般的抱住杨柳的头,自己嘻嘻笑着嘟起嘴。
“行,你先亲。”程石乐得哈哈笑,眼瞅着口水掉下来,他迅速伸手过去接住,“啧,你啥时候才能不流口水,我可嫌弃你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明天争取早点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二更天, 天色浓黑,正是万物沉睡的时刻,安静的松树林突然沸腾起来, 一只只鸡被薅着毛塞进麻袋,它们不安地鸣叫, 却惧于天黑看不见不敢跑散。
“勾子, 拿绳子来。”刘栓子手拎两只大鹅,被噆了好几口就换着脖子拎,待腿绑好了往地上一扔, 在嘎嘎大叫里逮鹅摸鸭。
从天色浓黑到天幕青灰,赶在天亮前, 三个人点亮灯笼,扛着地上乱动的麻袋穿梭在树林里, 一袋袋堆在山脚。
鸡群回归安静,大公鸡颤着嗓子高声打鸣,山下的村庄偶有回应。
天上又下起了毛毛雨,林中的鸟雀湿着翅膀低飞觅食, 落在屋顶瓦楞上看早起的人抬着鸡笼踩着泥往西走。
程石戴着斗笠披着蓑衣, 拎着秤杆给鸡鸭称重, 秤杆打平, 他捏着刻数给人看,“老叔你看,鸡有八十七斤。”
“不用看,我还不相信你?你哪会在斤两上糊弄人。”皮肤黝黑的老农眯眼笑出一脸的褶子,帮坤叔把鸡拽出来塞笼子里, 空出了袋子再把十三只鸭塞进去, “快称称鸭子重多少, 我喂得可好了。”
“五叔,你家不是养了五十来只鸭子?怎么才逮了十三只来卖?”人群里有人问。
“母鸭下蛋嘞,入冬了再卖。”老农抽空回了一句,踮脚往秤杆上看,“有五十斤吧?”
“有,五十三斤七两,给你算五十四斤。”程石捏着秤杆给他看,回头冲门内说:“歆莲记一下,杨五平家鸡是八十七斤,鸭子共五十四斤。”
大门内摆着一方矮桌,歆莲和歆丹歆芋一人站一角。歆莲应了一声,毛笔蘸墨在账本上做好记录,歆丹闻言拨算盘珠子,说个数给大姐,歆芋从钱箱掏出三角碎银子放称盘上。
“你这三个小姑子可给你帮了不小的忙,能算会写,可真厉害。”门前的妇人看杨柳出来跟她说话,她已经卖了鸡鸭换了银子,想着家里没事就留着多看会儿热闹。
杨柳看了三个表妹一眼,匆忙点了下头,回过头朝人群里看,大声说:“有没有得闲的?宰鸡拔毛的还缺上十个人手。”
“有,我得闲。”刚刚说话的妇人把手里捂热的银子往怀里一塞,先一步跨过门槛进屋,“我这就过去帮忙。”
“婶子,我领你过去。”四表嫂怕她走错了地儿,举着竹伞在前引路,走到月亮门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见又来了七八个人,她一道给领进偏院。
刚过垂花门,空气里浓重的腥味让人下意识皱起眉,成筐的鸡鸭放干血扔在大浴桶里,青砖上滴的血被猫狗添尽。
“让让,开水来了。”
四表嫂捂着鼻子往空出的屋子指,“婶子嫂子们,拔鸡毛鸭毛鹅毛的人都在屋里,你们拿个箩或是拿个盆从浴桶提几只鸡鸭进去就行了。”
她扭头快速离开,出门时碰上杨柳,简单打个招呼两人就分开了。
“往日只想着熏的鸡鸭鹅好吃,想不到也这么麻烦,太繁杂了。”四表嫂回后院,走到廊下换双鞋,进屋跟两个妯娌说:“偏院里鸡毛鸭毛的腥味混着血腥味太恶心人了,我进去转一圈都受不住,小柳还能坐里面跟人说话。”
听到里间孩子们吵嘴的声音,二表嫂虎着脸进去训了两声,她循着窗往外看,“这雨也不知道哪天能停,天晴了路晒干了我们也该走了,住了这么些天也没帮上什么忙,净添麻烦了。”
说是秋收后农闲,好像也没怎么闲,一天天的没个清闲,只要想干活,手边永远不缺活儿。
程石擦掉手上的鸡屎歇气的时候,看到三个表嫂扯了三捆花生抱着往屋里走,惊讶地走过去说:“这是怎么回事?天上也没下红雨啊?”
“你走远点,身上臭死了。”四表嫂凶巴巴地说。
“闲着无聊,找点活儿打发时间。”二表嫂没理他的阴阳怪气,绕过程石抱着花生捆往院子里走。
程石听到有人在喊他,回头说:“等会儿,马上过来。”他走到西墙边掀开打湿的稻草,扯两捆花生抱进去,扔地上了又出来扯了两捆,“手上麻利点,这些摘完了喊一声,我再给你们抱几捆进来,免得弄脏了你们衣裳。”
十捆花生摞一起堆成座小山,肉眼可见的要耗许久才能摘完,之前还信心满满想要大干特干的三个嫂子瞬间蔫巴了。但活儿是自己找的,又不能撂手不干。
忙了一上午,村里送来的鸡鸭鹅都结清了账,程石脱了蓑衣拎着去后院,从水井里拎两桶水冲洗干净挂在枣树上。
“洗不洗澡?锅里烧的有热水。”春婶在厨房里问。
程石摆手,“里面的衣裳没沾上味儿,我媳妇呢?”
“在这儿。”杨柳在粮仓里应声。
堆放粮食的屋里也摆了方小桌,桌上放着账本,账本上记着某家某人拔了多少只鸡鸭鹅的毛。杨柳看人进来,问:“今天收了多少只鸡鸭?”
“鸡将近两千只,鸭子有一千七百只左右,鹅只有五百多只。”程石往粮袋上一坐,撑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明后天,周围的几个村可能也会送鸡鸭鹅过来。”
“我大爹他们过来了吗?”杨柳问,她大爹还有几个叔伯合伙在村头的矮山包上养了上千只鸡,年前的时候就来问过,想要比村里喂粮食的鸡卖的价高些。
“没见到人。”话刚落,听到坤叔在院子里喊,程石出去就见杨柳大爹提了两只大公鸡过来,毛亮冠子红,品相看着极好。
“给你们拿两只尝尝,看味道如何。”杨柳大爹把公鸡递给程石,“按你说的,没喂粮食,都是喂的虫和蚯蚓,另外就是它们自己在山里找食。”
程石让坤叔把他家山上的鸡拎两只过来,说:“我让人晌午炒了尝尝,下午若是没空就晚上去家找你。”
“成,什么时候都成,就你的时间。”杨柳大爹又拎着两只鸡兴冲冲出门。
这两只鸡晌午就上了饭桌,程石跟杨柳各尝了个鸡翅膀,问不知情的其他人:“今天的鸡肉味道如何?吃着跟以往的有什么不同?”
“什么不同?都挺好吃的。”四表嫂吐出鸡骨头,她被问懵了,又挟了一块儿鸡肉细细嚼开,“莫非不是山上养的鸡?是村里人养的鸡?”
杨柳默认了,又问:“吃得出来区别吗?”
这下其他的人也开始细细品尝,没问的时候没人说味道不好,问了就有各种毛病,比如歆莲说肉有些肥了,鸡皮太腻,但二表嫂又说鸡腿肉过于柴,嚼着干巴,歆丹说嚼到最后吃到了土腥味。
杨柳都听迷惑了,她也挟了块儿鸡肉再吃,好像也吃出了不如自家山上鸡肉香的感觉。
“谁家养的鸡?跟你们山上的鸡炒出来的味道太像了。”三表嫂问。
“我大爹他们养在矮山里的,不是家养的。”杨柳放下筷子喝水,看刚刚挑刺的几人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笑着说:“还是没喂过粮食的,我家养的鸡每天晚上都还会喂道粮食。”
“肉质是不错的,你若是不说,可能也就徐襄公那样的人能尝出不同。”春婶开口,“至于味道,我觉得还是熏过之后炖罐鸡汤再品品,熏鸡买回去多是炖汤了。”
“还是会做饭的会品尝,春婶说的在理。”程石给她挟筷子肉,说:“我心里有数了,大家吃饭吧。”
下午没有来卖鸡鸭鹅的,杨柳跟程石带着春婶雷婶忙着给晾干水分的鸡鸭鹅抹盐,抹过盐码在洗干净的竹筐里,到了晚上用竹片串起来挂进熏房。
“今天收拾了多少只鸡鸭?”二表嫂问。
“一千二百多只,其中还有四百多只明早才能挂进熏房。”杨柳在账本上记下数,往外看天,主要是下雨耽误事,偏院太小了蹲不了多少人。若是天晴,宰鸡宰鸭和拔毛的人都挪去晒场,像去年那样,大半个村的人都来拔鸡毛鸭毛挣钱,四千多只鸡鸭鹅两天就给拾掇完。
程石抱着青莺进屋,把手里的兔子灯笼放桌上,孩子也递给杨柳,“我去大爹家一趟。”
“好。”杨柳把青莺抱坐在腿上,捏着她的脸颊对着灯光看,“张嘴,娘看看你的小牙。”
在她刚捏嘴的时候,青莺就张大了嘴,这活儿她熟,她爹娘一天要看好几遍。
“我先回屋睡了,摘了一天的花生,坐着不动也挺累。”二表嫂捶着后脖子往外走,前院靠墙摞着鸡笼子,关在里面的鸡鸭听到脚步声惊得闹出动静,等人走远了,它们才又安静下来。
程石回来时只有廊下还留着一盏灯笼,他走到廊下问:“甄婶儿回来了吗?”
“回来了,已经睡下了。”厢房里的人出声。
“你把狗子喊进来就能锁门了,熏房里我刚添了柴。”雷婶也躺下了,忙了一天她也累了。
程石先去走廊的拐角,狗窝里没有狗,但有几只猫。他提着灯笼出去,在稻草垛的洞里找到了五只狗,它们卧在干燥厚实的稻草上,里面暖融融的。他喊了两声,狗尾巴敲在稻草上震起烟尘和草屑,逼得他直起身连声咳嗽。
“喵——”
熏房的墙根下走出来只狸花猫,走在泥泞里也轻轻巧巧的。
“还没入冬你们就贴着墙根睡了?不嫌热?”程石摸了下猫头,提着灯笼去马厩看了下马才回屋。
狸花猫一直跟着他进屋,等门关上了它又翻墙出去钻进稻草垛里,被狗赶出来才老老实实贴着墙根睡。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杨柳听到开门声从床上坐起来。
“你大爹……”
“嘘,小些声,青莺已经睡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程石坐在床上小声说:“你大爹拉着我讲他养鸡的辛苦,说放了一千二百只鸡崽子到山上,如今只剩七百多只。”
“我们给的价他不满意?已经比市价高六文了。”杨柳在心里算了笔账,按她大爹说的,养鸡没喂粮食只喂虫,买鸡崽子用不了多少钱,总体来说还是挺赚的,就是蓄养的这大半年费的心思不少。
“价高肯定还想要更高的价,他是跟人合伙养的,到手的银子一摊,也不落多少。”程石抱着青莺放床里侧,他躺下搂着杨柳,“睡了,我困了。”
……
过后的几天都是如此,程石带着三个表妹负责收鸡买鸭挑兔子,杨柳跟两个婶子负责偏院宰鸡宰鸭拔毛的活计,三个表嫂在这忙碌的氛围下不好意思东游西逛,耐着性子坐屋里摘花生。
等到天空放晴,熏房挂满一屋子的鸡鸭鹅兔,西墙外的花生少了一垛,姜霸王也带着三个侄子过来接人了。
程石又从山上扛了只羊下来,正巧逢着杨絮过来,他过去把丈母娘一家都喊过来吃羊肉。
太阳蒸干了地上的水分,鸡鸭毛的腥臭味也随之消散,后院的桂花树又绽开了花苞,混着清苦的松枝燃烧的味道,驱散了下雨天潮湿粘腻的不适。小泥炉上煮着清茶,姜长盛从门外进来拎着陶壶沏杯茶水握在手里,跟前院坐着烤羊腿的程石说:“你这小日子过得也太舒服了。”
“那你问问你媳妇是想跟你回家还是想继续住在乡下?”程石意有所指地往西墙外看,“要不你也留下再住个几天?明天跟我上山砍松树枝。”
姜长盛拦住疯跑进来的儿子,也不嫌他衣裳脏,抱起来扛在肩上,问:“三郎,你明天是想回家还是继续住表叔家?”
“我不回去,回去不好玩。”三郎扭着身子要下来,落地了要往外跑,跑了几步又拐回来说:“爹,你给我做个弹弓,我也要去打麻雀。”
姜长盛糊弄两句赶他出去玩,进屋拖了个椅子放院子里坐太阳下闭眼晒太阳,半响才说:“那我就多留两天给你帮忙,你一天给我宰只羊吃。”
程石理都没理他,晚上吃完饭他拦住大晚上要往山上跑的人,扯了十来捆花生进屋让人摘。
三个表嫂大叫一声,各找理由脱身,前几天摘花生几乎要了她们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