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莺姐儿过来。”春婶腰间的围裙还没解,她从怀里拿出个红布包的东西,一层层红布掀开,露出里面的两个竹节形状的小儿镯。
“这是我跟你雷婶和坤叔三个老家伙的心意,莺姐儿从出生就在我们眼皮子下,说是亲孙女不为过。”这话是朝着杨柳跟程石说的,春婶握着青莺的手给她戴上镯子,摸着她的额头说:“祝我们莺姐儿像这竹子,青翠又挺拔,从年头到年尾,天天都是活蹦乱跳的。”
“她个小丫头天天都在让你们操心,如今还让你们破费。”杨柳走过去牵住青莺的手,说:“小丫头还是个嘴笨的,我就代她谢过你们的祝福了,有春婶你顿顿做好菜好饭,雷婶跟坤叔操持家里家外,还想法设法逗她玩,她准能天天活蹦乱跳。”
春婶“哎”了一声,她是个听不得煽情话的,一碰到这情况就脑子懵,吭哧了一会儿说:“吃饭吃饭,吃完饭你们赶紧走,别走晚了被关城门外了。”
程石哈哈大笑,被春婶赶来捶了一拳。
简单吃了饭,一家三口往外走,杨柳嘱咐雷婶和坤叔多留意山上的猴子,她跟程石这一走就是五六天,也不知道猴子见不到人会不会下山来找。
“你们没事就多往山里走一趟,看到猴子给它们拿些青菜萝卜或是红薯,鸡蛋给煮熟的,别让它们进村,免得被狗追着咬。”
“行,我知道了。”雷婶点头,“熏房停了火我就没事做,我去到山里给你守着。”
有她这句话,杨柳是放心了,赶着马车到村头接上她爹娘一家五口,大黑子关在门外,它一天三顿饭能去村尾吃,晚上有坤叔来开门把它关院子里。家里的鸡鸭猪狗都有人喂,杨母也放心。
到了镇上再接上杨絮和两个孩子,三辆马车在镇上没过多停留,直奔县城去。
“这还是我头一次去县里,也不知道县里是啥样的。”豆姐儿有她阿奶抱,木氏跟她男人坐在车辕上看沿路的景色,车里有家婆,她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些慌,害怕过去了给小妹丢人。”
“她婆家的人你都见过,都挺和善的,慌什么,至于旁的客人,咱们去了也不跟他们打交道,你要是怕说错话就多看少说。”杨木在镇上开了半年的铺子也练出了胆气,说话从容了许多,遇上事了敢说自己的意见,在家里他成了主事的人。
一路歇过几番,进城晚霞还没落,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尤其是赶车的,杨家父子俩赶忙仔细打理了下,马车拐进巷子立马打起精神。
正值武馆散馆,武师傅们相携往家走,迎面遇上纷纷打招呼:“阿石回来了?”
“嗯,叔伯们后天去我家吃席。”程石勒了下马缰绳,速度慢了下来,他说:“我家丫头后天过周岁,大家都来喝酒。”
“一定去一定去,你娘已经跟我们说了。”
“回吧,在路上走了一天也累。”
走过头辆马车,武师傅们跟杨家父子对上视线,笑着点了点头,各回各家。
姜霸王带着杨小弟在武馆门口等着,等车马过来,她先去跟亲家公亲家母说话,玩笑着打趣:“要不是逢着莺姐儿周岁,你们老两口还舍不得来。”
没有生疏的客气话,杨柳爹娘也消了紧张,杨母下车跟她一起走路,说:“在村里待惯了,住的也舒服,就不太爱出门,别说县里,就是镇上我也很少过去。”
“还是路远了,想到过来一趟要坐一天的马车,不是有重要的事,谁都不乐意奔波。我是个性子急的,要不是骑马跑得快,过去一趟还能溜溜马,不然我也不乐意过去。”遇上有相熟的人从屋里出来,姜霸王介绍说:“这是我亲家母。”只介绍一方,不给杨母在跟人交际上作难。
说着话到了家门口,后天是正席,明天就要准备做菜,院子里已经先布置上了,姜霸王把杨家一家人安排在第三进院落,跟小两口的房间挨着,届时来客了也不会有旁人进来。
姜家两个舅母带着几个儿媳过来打过招呼说番客气话,她们离开后天也黑了,厨下做好饭菜,两家人同桌而食。姜霸王说家里难得热闹,盼着亲家一家往后多来走动。
次日杨絮跟三表嫂去看绸缎铺的生意,杨柳让她小弟带爹娘兄嫂在城里逛逛,她跟程石在家忙着布置庭院,三个孩子都丢去了隔壁,由保母跟着。
转眼到了正日子,家里的主人仆人都忙得团团转,家里难得办大事,不说主子,就是奴仆也是漏这儿忘那儿的。一直撑到宾客上门,姜霸王和程石去门外迎客,杨柳跟大表嫂在内张罗,看人家坐在堂前八风不动,有理有序的安排丫鬟和仆妇跑腿,杨柳端盏茶过去,佩服道:“表嫂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就是再过十年也做不到你这样。”
“我还没嫁人就跟我娘身边操持家里的事了,嫁过来又跟在婆婆左右打下手,见得多了也就淡定了。”大表嫂接过茶抿了一口,说:“各有各的修行,你擅长的不是宅院里的鸡毛蒜皮,不必苦恼,没见你婆婆都成甩手掌柜了,你跟她学就对了。”
杨柳咯咯笑,姜霸王从早上就开始在后悔张罗这一摊子事自找麻烦,之前是打算把她送出去的礼都收回来,临了了想把客人都关门外,自家人吃顿饭算了。
程石父家那边没人,姜霸王这边除了娘家人就是武馆里的师兄弟和徒弟,再有一桌不打不相识的友人,其他的都是姜家那边的生意伙伴过来赶个礼。
到了正午,杨柳给青莺换上她外婆亲手缝制的衣裳鞋袜和帽子,由程石抱着去正堂抓周。
“小寿星来了。”围观的人让出路,都在好奇姜霸王的孙女是抓算盘还是抓刀斧,姜小凤一个在武艺上胜过她兄弟的女人生了个在武艺上不开窍的儿子,背后不知多少人惋惜过嘲笑过。
书、笔、算盘、秤、尺、剪刀、手帕、金银、刀、弓一一摆在红布上,程石把青莺放在桌上,说:“去拿一个你喜欢的。”
姜霸王等孙女到了,才把匣子里竹篾编的刀枪剑戟打乱放红布上,青莺的眼神跟着她的动作转。
“姜小凤,你是刚想起来手里拿的还有东西?”围观的人群里一个魁梧的男人哼笑。
姜霸王不理,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青莺的动作,过年的时候她天天带孙女去看她收藏的武器,天天早上给她耍红缨枪,前天过来带她重温了的,今早还舞过大刀,要是再选旁的……她狠瞪了眼程石。
青莺动了,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了竹编的红缨枪,另一手抓了弹弓,搂怀里了不算,又去拿金算盘,这是她去鱼馆天天拨着玩的。
“好!”姜霸王高兴了,一把抱过孙女,“以后青莺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说早了,以后再有孙子孙女你不教了?”站在一旁的武师傅打断她的话,“还是说以后的孙子孙女拜我们为师?也不是不行。”
姜霸王犹豫了,改口说:“口误口误,不说这个,到点能开席了,大家去吃饭,今天多谢大家赏脸来给我孙女庆周岁,外面准备好了席面,大家落座吧。”
厨房开始上菜,正堂里的客人出去了,丫鬟过来收拾东西准备摆桌子,姜二舅拿起几个竹编的武器,问:“小凤,你这是在哪儿买来的?我也买几个备着。”
“买不到了,市面上没有,等你要用了我借给你。”姜霸王挺得意,“去年我生辰儿媳妇送的,她自己编的。”
姜二舅笑着点了点头,把东西还给小妹,“挺好,好好收藏着,费了不少心思。”
一场宴席过后,姜霸王让程石带他岳家人在城里转转,顺道去屋脊庙上个香,“也带青莺去给你爹看看,让他保佑他孙女别像他一样,是个弱不禁风的。”
程石:“……”当年她喜欢的不就是他弱不禁风的模样。
说起去庙里上香,杨家几口人没一个有意见的,杨母最积极,说:“城里没啥好看的,要钱买的我舍不得,不要钱的我看不懂,还是去庙里好,我去拜一拜。”
二月尾三月天,桃花梨花盛开的季节,满山的桃红色和梨花白相映点缀,程石去给他爹上了香就抱着青莺去庙外的桃树林坐着,来游玩的人不少,青莺下地没一会儿就拐了个小姑娘手拉手摘树下的野花。程石的眼神一直放他闺女身上,眼瞅着花上落了只蜜蜂,他三两步跑过去把俩孩子提起来。
“爹?”青莺仰头。
“蜜蜂蛰人。”程石把陌生的小姑娘还给偷懒的仆妇,“看紧点,我要是拐子,你家小姐丢了你还在跟人嚼舌根。”然后抱着青莺换个地儿玩。
午饭是在庙里吃的素斋,没有鸡蛋没有肉,青莺这个嘴巴挑的不肯吃,故而吃了午饭大家就下山准备回去。大晌午的路上人少,蜜蜂嗡嗡的声音格外清晰,程石扛着青莺说:“庙里的沙弥说山里有人养蜂,我寻思着咱们要不要买两箱蜂回去放山里,也不卖蜜,割了自家留着吃,自己弄得干净吃着也放心。”
杨柳点头,“买两箱也行。”
“那我明天去问问。”
入夜,县里还有丝竹歌舞声,偏远的村庄早已陷入沉睡,山里的鹅群听到动静嘎嘎几声,树上的影子没了它们又恢复安静。不多一会儿,熏房外睡的野猫突然嚎了一嗓子,草垛里的狗猛地扑出来,露出利齿狂吠。
屋里亮起了光,坤叔被惊醒披着大袄跑出来,看见几道黑影从墙头蹿上屋顶。
“什么东西?猫上屋顶了?”雷婶和春婶捂着砰砰跳的胸口跑出来,狗子猛地叫的那一声差点把人惊掉魂。
“像是猴子。”坤叔举着灯笼往屋顶上看,“是猴子,它们怎么夜里跑来了?”
半个村的人都被狗叫惊醒了,纷纷开门出来,掂着刀斧到村尾,在月光下看到几个蹲在屋顶上的黑影。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下来。”雷婶朝房顶上喊, 又越过院墙朝西指:“都回山里去,主人不在家。”
春婶拿来了萝卜和青菜,提着灯笼开门出去, 站院墙外喊猴子下来吃东西。
地上的狗狂吠不止,门外的路上还站了不少人, 这让屋顶上的猴子不敢下去, 焦躁地在屋顶上走来走去,喉咙里的叫声又尖又急,伴着瓦片掉地上的破裂声, 在安静的黑夜显得吵闹而烦躁。
“赶紧给赶下来,人还要睡觉。”路上站的的男人粗着嗓门说, 有些人已经回去了,没走的都是离得近的, 隔壁蒋家的回屋拿来竹竿,对院子里的人说:“赶着狗,我进去把它们撵下来。”
坤叔已经扛来了木梯,闻言让人都回去, “人多了它们不敢下来, 把狗也喊走, 狗不叫了就没事了。”然后让雷婶给他扶着梯子, 他提着灯笼爬上去,刚站稳,模糊看见猴爪子里的东西在动。
红山看见老头爬上来,它也顾不上他手里带棍子的灯笼会不会举起来打它身上,它抱着小喜小跑过去, 嘴里的叫声越发尖利。
“老天!”坤叔这下看清了, 猴爪子里握的是条蛇, 蛇还活着,咝咝吐着蛇信子。他赶忙顺着木梯连滚带爬溜下去,让雷婶站远点,“它捏的有蛇,小心扔下来了。”
狗被关在大门外,院子里没旁人,红山抱着小喜顺着没来得及抽走的梯子跳下地,其他三只猴警惕地站屋顶看着。
“吱吱吱——”
红山没靠近人,它推出怀里的小猴,把蛇砸在地上,又掰着小猴的脸给人看。
“是不是被蛇咬了?”雷婶看出点意思,她瞅了眼在地上扭曲却跑不了的蛇,举着灯笼靠近,看见小猴的猴脸肿得像发面馒头。
“被蛇咬了,你们快过来,这是什么蛇?”她喊。
三人一通忙活,找来村里的老人,认出猴子带来的蛇是红斑蛇,有毒但不是剧毒,被咬了肿个半个月,可能也会发热,退热了慢慢就好了,不要命的。
但猴子听不懂人话啊,小猴蔫巴巴的,母猴急的要掀屋顶,不停拨弄它,掰它眼皮,或是提着腿给甩醒。
“我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阿石从捕蛇人那里买了蛇药,他放哪儿了?”坤叔看向另外两人,“你俩去他屋里和书房找找,纸包的,估计就是装在匣子里。”
春婶跟雷婶看了眼不停尖叫的母猴,提着灯笼去后院,一人去书房找,一人去卧房。存放杂七杂八的箱子就四五个,春婶几乎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匣子一一打开。雷婶则是把书箱和存放颜料的木箱都倒腾出来,有纸包着的全拆开。
“找到了吗?猴子想跑。”母猴子眼瞅着疯疯癫癫的,坤叔不敢去碰小猴,更何况还有仨盯梢的,他动一下估计要被猴子挠成榆树皮,只好一边大声催,一边小声跟猴子叨叨,让它们再等会儿。
“找到了!我找到了。”春婶从梳妆台的抽屉里翻找出装蛇药的匣子,举着匣子就往外跑,灯笼都忘了拿。
纸包上都写了字,春婶跟雷婶不认识,她俩一手拿两个让老坤头认,念念有词道:“红斑蛇,你看哪个上面写着红斑。”
猴子似乎也看出点门道,盯梢放风的三只猴顺着木梯溜下来,母猴红山也不发疯了,抱着小猴站起来看着。
“找到了。”坤叔解开纸包,看了眼猴子,说:“我这就给它上药,你们要是真聪明通人性,那就任我动作别捣乱,胆敢挠伤我,你们就带它滚回山里等男女主人回来。”
蛇咬的地方在猴子的嘴唇子上,现在肿得像驴嘴,连带着猴脸也肿了,坤叔让人举着灯笼,他凑过去仔细找蛇牙留下的血痕。其间小猴痛得嚎了一嗓子,老头下意识后倾了身子躲开,就见母猴过来把小猴抱着,公猴走过来按住小猴的猴头。
“真他娘的成精了。”坤叔嘀咕一声,心里是彻底放心了,再次凑过去找到血痕,两指扒开伤口,用力挤出毒血,然后倒上药粉,末了还上手抹开。
“行了,猴命保住了。”剩下的蛇药还小心包好,大价钱买回来的,人没用上先给猴用了。坤叔摸了把猴头,指了指廊下的狗窝,说:“你们晚上就睡这儿,明早我起来再看看情况。”
门外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动静了,村里安静的能听见风吹落树叶的声音,三个老家伙打个哈欠,往院子里扔几个萝卜几个红薯,在廊下留了盏灯笼,相继回屋睡觉。
至于猴子是走是留,随便它们。
不知道谁家起夜开门,猴子们往东看一眼,又瞅瞅呼噜震天响的屋子,它们把小猴围在中间,走到院墙边挤在一起睁眼休息。过了一会儿,它们看见院墙上跳下来一只猫,贼头贼脑地叼起地上的死蛇翻墙离开,公猴低叫一声,猫逃得越发快。
雄鸡叫没了星星月亮,屋里的呼噜声骤然没了音,一夜没睡的猴子立马瞧过去,等门开了,红山热情地迎过去。
“没走啊?小猴子还活着?我去看看啊。”廊下的灯笼早就灭了,头顶的天空尚余青灰色,但院子里的东西都能看清,夜里扔的萝卜和红薯不见了,猴子们坐的地方扔着红薯皮和萝卜头。小猴的脸消肿许多,但还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儿,看见老头靠近,它瑟缩着想跑,被大猴子拽着尾巴拖回来。
坤叔哼了一声,“你当我愿意给你上药?怪丑的。”
……
程石跟杨柳不知家中的事,一夜好眠到天亮,程石忙着去打听养蜂人,杨柳带着爹娘兄嫂去长风货栈逛逛,到了下午一起去武馆看杨小弟练武。
“我们明天回去吧,来的也有四五天了。”杨母待不住想回去了,指着大丫头说:“你姐家里的铺子离不了她,你们要是想再住几天,我们明天跟村里来送卤蛋的车先回去。”
“一起回,免得变天了路不好走。”快清明了,每逢清明都要落雨,程石也惦记着家里的事,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跟他娘说明早就回去。
姜霸王无所谓他早一天走或是晚一天走,走了她也能安心去武馆当值,但还是说客气话挽留亲家多住几天,实在留不住了才说:“那往后可要多过来,趁现在身体好能出远门就多出来看看,杨树一年难回去几次,你们农闲了能多来看他。”
杨母满口应好。
次日一早,程石套了来时的马车,来时装鱼的换成装蜂箱。城门刚开,他逆着人流赶车往出走,把繁华和热闹抛在城门里。
“还是闻着泥巴味我心里自在,”路上下车休息,杨母望着满眼的葱绿心情大好,去城里亲家也没薄待她,但她还是住得不怎么舒服,哪哪都别扭。
“我也是,不是个享福的命。”木氏应和婆婆的话,看见程石牵着青莺走过来,她抱起豆姐儿准备上车,说:“休息好了就走吧,早点回去还能趁着天亮煮晚饭。”
赶路累了一天,回去了再煮晚饭也没心情吃,马车进镇后,程石直接赶车去鱼馆,让厨娘炖罐鱼肉青菜粥,再出去买两笼包子,吃饱肚子了才送杨絮母子三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