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
日上三竿,程石估摸着树坑挖得差不多了,手里的铁锹一扔,跑下山到水边去洗脸,上去的时候顺手提了桶水。
“姐夫,坑挖完了?”杨小弟跑去板车边上数数,“还有三捆果树苗。”
程石仰头看了下日头,插着腰喊:“都歇歇喽,先干到这儿,各回各家吃饭,吃了饭再来忙活剩下的。”
东西撂这里也没人拿,一二十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山下走,挑水的裤腿是湿的,挖坑的鞋是脏的,浇水的手脚糊的是湿泥,走到堰埂上,蹭泥刮鞋的,洗手洗脸的,杨柳跺掉鞋上的泥,不厌其烦地提醒:“洗了手都赶紧回去,别在水边玩,这堰里水深,掉下去可就起不来了。”
“知道了,这就回去的。”
“都饿死了,没人在这边玩。”
陆陆续续的顺着踩平的路下了山,杨柳等她小弟和堂妹过来了才往家走,走到半道程石想起他的外袍还在树枝上搭着,他准备折回去被杨柳拉住了。
“算了,下午再去拿,这大中午的都在家里吃饭,也没人过去,丢不了。”
春婶在家做好了饭,还没进门闻着香味肚子就咕噜噜叫,杨小弟大步跑进去,看到大黑子像主人家似的卧在堂屋门口等着,见人回来就摇着尾巴钻在饭桌下。
“回来了?你们洗手,我这就盛饭端菜。”春婶站月亮门前说一声就往厨房去。
六个人三个菜,半盆兔子肉,半盆豆腐炖鱼,还有半盆凉拌小荠菜。
程石拿起筷子说:“从到杨家庄,春婶做饭只用盆不用盘,这是拿我们当猪养?”
“你想当猪别攀扯上我们,猪吃食用桶用槽。”杨柳瞥他一眼,先挟了一筷子鱼头在碗里,招呼小弟跟堂妹多吃菜,“树根,你晚上回去给娘说一声,她买猪崽的时候帮我挑两头。”
话落又问程石:“两头少不少?”
“别问我,我不知道。”程石只顾着扒饭,被怼了一肘子才好好说话,“随便你,我都行。”
“那再加三只。”看男人抬头瞅她,杨柳挑眉,“不是随便我?”
“五只猪?比咱家的人还多。”
“怎么?还担心猪肉吃不完坏了?你这顿顿不能少荤腥的舌头,我就是养十头猪也不够一年吃的。”
话从脑子里过一遍,程石忍不住撇嘴,他问最清楚家里食材消耗的人:“春婶你说,我一年能吃多少头猪。”
“别问我,你们小两口斗嘴别把我掺和进去。”春婶眼都不抬。
不仅是她,桌上的其他三个人也像是关起了耳朵,不听不问,只管吃饭。
果然,一碗饭还没吃饭,两人又甜甜蜜蜜的相互挟菜了,被说一年吃十头猪的人仔仔细细剔了鱼刺把鱼肉放人家碗里。
放下碗筷后,杨小弟喝了口水问:“姐,到底是买几头猪崽?”
“四头。”怕他听岔,杨柳还比出四根手指,瞥了程石一眼,阴阳怪气道:“四个人,四头猪,这下没问题吧?”
这下程石绷不住笑了,摆手认输:“没问题没问题,随你,随你。”
“几头公几头母?”杨小弟又问。
“全要公的,我养了是为了年底宰了熏肉吃的。”
饭后歇了一会儿,五个人起身往外走,早点把山上的果树种了,也能早些忙别的活儿。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忙了,程石喊人去板车上抬树,杨柳惦记着拿衣裳,免得忙完了又给落下了。她瞅了一圈也没看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还是没看见,回头问:“阿石,你上午把衣裳搭哪儿了?”
“不就是……”程石抬眼看过去,“咦?我就搭在那棵矮松树上的,怎么没了?”
杨柳记得也是在那棵矮松树上搭着,她问是谁先来的,可有看见树上的棉袍,又让程石清点工具,回去吃饭的空档应该是有人来过。
“我是最先来的,没注意树上有没有棉袍。”挑水的周叔出声,他皱着眉仔细回想,“我来了就拿桶下堰挑水,没怎么注意看。”
“我是第二个来的,晌午走的时候有棵果树没埋严实,我就惦记着要早点过来,路过这棵松树的时候没看见棉袍。”桃花举手,当初选工的几十个人里能选中她,她知道是因为她跟杨柳有些交情,所以干活的时候很用心。
程石也清点了工具过来,“铁锹、锄头、扁担和水桶都没有少,果树苗也没少。”
贼来了就拿走一件棉袍。
“算了,一件旧衣裳,丢了就丢了。”杨柳摆手让人散了各忙各的,她不死心又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无奈冲男人笑,“贼还挺谨慎,料定了我们不会在一件旧棉袍耗过多的心思。”
“你觉得是谁?”程石问,这时候人都来齐了,他环视一周,没看出异样。
“谁都有可能。”杨柳拎了棵枸杞树丢坑里,用脚把周围的土踢到坑里,边干活边闲聊,“可能就在咱们雇的这些人里,你忘了拿衣裳他也看见了,都回家了他又绕了个圈过来给拿走了。也可能是村里人晌午过来,看到了就给拿走了。”
“早知道我就不拦你回来拿了。”
“算了,就一件旧袍子。”程石拎桶去堰里提水,他这才明白春婶之前说的无大防却恶心人的意思,一件旧衣裳也偷!
等傍晚给人结了账人都走了,他才跟春婶说这事,“我第一次见偷人衣裳的。”
“那是你见少了,不光是乡下,就是县城的巷子里也不缺这种事。”
“住城里的人还缺衣裳穿?”杨柳惊奇。
“城里又不是全都是富人,村里再穷的人好歹有瓦片遮身,城里叫花子一大堆,穷人也多。吃饭喝水样样都要钱,你在乡下只要有米,出去搂把柴借个火也能煮顿饭,在城里,煮饭的柴要买,烧菜的葱姜蒜要买,田埂上猪都吃够的荠菜,在城里不掏钱就吃不到。为了一根柴一片叶,骂得吐沫横飞的时候天天都有。”春婶看这小两口一脸新奇,盼着她再多说点,心想都是好命的孩子,或穷或富,家里没让他们吃过没钱的苦。
……
果树苗都种下了,只等它们扎根活苗就不用管了,杨柳在家歇了两天就拉着程石上山去挖羊桃树。
去年冬天摘羊桃的那棵树自然挖不走,挖的是它根下新生的,最粗的也有手臂粗了,估摸这有个两年的树龄。
上山的路上杨柳说堰坡上的空地还没种东西,问程石有没有什么打算。
“过几天我俩再出去转转,看能不能买些其他的树,已经长得很大的那种。晚上回去算算,今年能结果子的树都是哪个季节的,最好是一年四季都有结果的。”
程石私以为种的果树还不够多,树苗肯定是够了,他花了三四十两买了近两千棵,能结果的时候肯定不缺卖的,缺的是今年就能出产的。
回春后山里的鸟也多了,叽叽喳喳在树上蹿,有了它们,幽深阴暗的地方也少了份险象。
程石手拎长柄砍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别的不怕,就怕冬眠的蛇出洞寻食了。
杨柳偏头时瞟到不远处的树后好似蹲着个人,她吓了一跳,紧紧攥住程石的衣摆。
“怎……”
“嘘!”她竖起指头,她看清了,是捕蛇人,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在埋伏蛇。
两人站着没动,等树后的人动了才抬腿走过去,那人穿着黑褐色的衣裳,跟树皮的颜色相差无几,全身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走近了他才转过身,手里掐着一条三指粗的黑白条纹蛇。
“多谢两位刚刚没出声。”开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们是山下村里的?这时候蛇出洞寻食的多,山里不怎么安全,你们还是少进山为好。”
常年行走在外的人出言多是好意,程石心领了,说待会儿就下山,他看了眼男人脚边的袋子,里面有起伏爬行蠕动的痕迹,可以想象里面是什么模样。
“看样子逮了不少。”
“还行,每年也就这个时候能多逮点。”捕蛇人把手里的蛇放进身前的篓子里,他还要去旁处找蛇,走时再次嘱咐:“山里不宜久待,尽快下山。”
程石见他要走抬臂拦了一下,在人警惕的眼神中说:“我没别的意思,是想问问你手里治被各种蛇咬伤的药卖不卖?我想买点,家里有走镖的,荒山野岭总有遇蛇的时候。”
“你留个住址,等我下山里去找你。”
“山下的杨家庄,村西头占地最大的那家,我姓程。”
“好,记下了。”捕蛇人点头,转头便脚步轻快地走远了。
杨柳跟程石也转身继续往羊桃树的方向走,她问:“以前镖队里有被蛇咬的人?”
“有,走镖的人经常是夜宿野外,有时候抄近路也从山里绕,郭二牛他堂叔就是走镖时被蛇咬了,是条过山风,毒性大,一盏茶的功夫就没命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如伞如盖的灰褐色树干长出了绿芽, 青嫩的叶子经过雪水的浸润和春阳的照耀,叶片已然比指甲盖大,沉入树荫里的小树苗像病怏怏的鸡仔, 瘦弱细小,叶子只有零星的几瓣。
杨柳跟程石蹲在斑驳的日晕里用树枝小心剔泥缝, 试图不损伤一根根系, 刨开的腐土下是根系发达的大根,如若没人带这些小树苗走,可能等不到夏花秋果就枯萎了。
日头慢慢升至半空, 透过枝叶洒下来的光斑随着风吹枝蔓或圆或扁,地上倒放着的树苗排成一列, 杨柳站起身转了一圈,没发现有漏掉的, 又蹲下把刨起来的土盖进坑里,遮住露在空气里的树根。
“挖了多少棵?”程石问。
“七棵还是八棵。”杨柳让他数数,秋天的时候果落在树下洒下不少籽,好几年也就存活了这几棵苗。
程石用砍刀劈断一根细荆条, 走过去把地上的果树苗理成一捆绑起来, 说:“记少了, 有十根苗。”
这边杨柳也把坑填平了, 手掌指甲缝都是泥,两手一搓,全是泥球球。
“找个有水的地方洗个手,之后就回去吧。”
程石没意见,他捡起砍刀伸手拉她, 说按来时的路下山, “我记得遇到捕蛇人的西边一点有个小水沟, 那里可以洗手。”
山里不缺水,沟沟坎坎都能积水,有水的地方还有鸟雀和兔子的脚印。滴滴答答的泥水混浊了清澈的浅水沟,洗干净掌心,杨柳偏头折树枝剔指甲缝里的泥,百无聊赖地抬头,看见站在树枝上歪头看她的黄毛鸟。
“你看,那儿有只傻鸟。”她只指给程石看,顺手撩了一捧水浇过去,这只胆大的鸟惊都不惊一下,黑豆眼眨了眨。
“你笑它傻,它说不定也在笑你傻。”程石洗干净手站起身甩了甩,山林是鸟雀的地盘,人闯进来于它们来说可能也是件稀罕事。
来时走过的痕迹还在,这时候的山林可比早上来时热闹,杨柳走在前让程石哼个小曲。
“想听什么?”
“轻快些的。”
“好嘞。”程石长了个好嗓子,气息又足,哼出来的小曲轻快又绵长。
他哼过一遍,杨柳让他再哼一遍。
程石左右看看,山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清了清嗓说:“我唱给你听。”这首小曲是他走镖的时候跟当地人学的,西南山里小伙儿讨姑娘欢心时唱的,那时候他就想,等他遇到想娶的姑娘了,他就唱给她听。
这是杨柳上辈子没听过的,他哼小调的时候她还能跟着点头打拍子,等他语意直白地唱出来,她直接红了脸,掉在地上的光斑都不及她的眼睛晶亮。
小曲收尾,程石绕过她走在她身前,见她的神情羞涩又欢欣就知道她听懂了,不由得意地笑。
他笑她也跟着笑,在他背过身时扑在他背上。
程石一手砍刀一手树苗,没法搂住她,只好把砍刀递给她,单手背过身搂住,偏过头说:“抱紧我的脖子。”
话落嘴上落下一记温润的亲亲。
两人同时翘起嘴角。
……
走到山脚,杨柳从他背上跳下来,山下的地里有人在干活,看到人出山,直起身问:“挖到羊桃树苗了?”
“挖到了。”程石扬了扬手,“快晌午了,还不回去?”
“回,这就回。”地里的人往地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