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回去的路上,程石被人叫住,他接过包袱看向面前的妇人没说话。
“勾子跟他爹都还好吗?”面容愁苦的妇人开口问,她跟刘婶子应该年岁相差不多,看着却显老许多。
“我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现在这么问又有什么用?一老一小,一残一病被扫地出门,哪里又好的了?程石抬脚往家走,不理会悲泣的老妇人。
*
城门天亮才会开,杨柳也不用像来时那样月亮还挂在天上就起床,睡饱了,吃饭的时候也有个好胃口。
前两天买的东西都装上车,仆妇提着养鳖的桶问这个是养家里还是带走。
“什么东西?”姜霸王过来问。
“前天买了几只鳖,打算买回去放堰里养。”杨柳让仆妇把桶提到后车上,坐上马车说:“娘,你在县里要是碰到卖鳖的,你都给买回来,下次过去给我捎过去。”
“鳖可是吃肉的,你不怕它们把你堰里的鱼吃光了?”姜长盛代家里人过来送行,他扔了个包袱到车里。
“什么东西?”程石往车里看。
“随手收拾了些东西给你。”他见东西都搬上车了,后退了一步说:“趁着凉快赶紧走,早点到风林镇也能少挨会儿晒。”
“记得来信。”姜霸王叮嘱。
“好,有消息了就写信过来。”杨柳透过车窗摆手,“娘,表兄,得闲了去村里玩。”
“好,路上注意点。”
出城时又是逆着人流,杨柳靠在大迎枕上往外看,迎枕里填充的是菊花,最外层是篾编的壳子,夏天靠在上面也不热。
马车颠簸,晃晃悠悠的又来了瞌睡,杨柳跟程石说一声,把迎枕放榻上,半躺上去睡觉。
上午睡,晌午到了客栈又睡,下午坐上车了她又继续打盹,程石有些不放心,傍晚马车进镇了,他带她去百草医馆一趟。
“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跑你家去买菜。”陈连水见到来找他的人吁口气,“明早来卖鱼卖蛋吧?”
漫天的火烧云,程石估摸着到家了还能撒两网鱼,于是点头说:“明早过来,你先给我媳妇把个脉。”
“弟妹怎么了?看她脸色不像不舒服的样子。”陈连水拿出脉枕,把脉时也在看杨柳的面色,两颊红润,眼睛有神,脉象也有力。
“是担心她热到了?没事,摸脉没毛病。”他挪开手。
程石有些失望,也是,县里的大夫都摸不准,是他太着急了。
“你们也快散馆了吧?那我们先回去了。”
出了医馆,陈连水低声说:“我家闺女想喝黄骨鱼汤了,你明早给我留个两三条。”黄骨鱼炖汤,起锅时再打几个荷包蛋,味道别提有多香了。以前没吃程家的鱼蛋,炖汤还要滴几滴香油,现在不用滴香油,走到门外都能闻到香味。
越靠近杨家庄,迎面来的风越是清爽,县里的风带着热气,夹杂着各种难言的气味,乡下的风是纯粹的,就是草木混着泥土的味,简单,却回味悠长。
杨柳跟程石并肩坐在车辕上,远远就看见了家门口那棵比屋顶还高的枣树,走近了看见树下蹲着一抹黑影,她激动高声喊:“大黑子!”
枣树下的黑影闻声而动,像支箭奔了出去,枣树上的鸟被惊动,扑棱着翅膀落在屋顶上。
屋里的人听到声也走了出来,笑看着程石把狗也抱坐到车辕上。
“娘,我们回来了。”杨柳捡她娘最想听的说:“我小弟长高了也壮实了,你给他做的衣裳他穿着还有些紧……见到我了就问爹娘在家好不好,还惦记着家里收麦割菜籽。”
杨母听得乐呵呵的,末了还嫌弃说:“他就是多操心,行了,累了一天,你们也早些回去。噢,对了,你哥还在西堰撒网,阿石你回去了喊他一声。”
屋里有稚嫩的小狗叫,程石往门内瞅,拍了拍同坐的大黑子,“你是随我回去还是回家奶崽子?”
大黑子摇了摇尾巴,吐着舌头,从覆盖着狗毛的狗脸上也能看出它的开心。
“坐稳了,走嘞。”
路遇归家的鸡鸭,如今它们也习惯了时不时有高头大马路过,不再惊得扑棱着翅膀乱蹿,等马车过去了才慢吞吞往家走。
刚走到村中间,红薯和板栗听到马蹄声就迎了过来,激动地汪汪叫,尾巴摇成虚影。程石跳下车挨个摸摸,他不坐车了,把狗抱上车辕,他跟在一旁走路。
狗坐马车人走路,这在村里也是一道奇景。
“我听着动静就想着是你们回来了,也就你们回来它俩能高兴成这样。”这狗东西像是也知道谁是主人家,顿顿喂饭的是她,它们最喜欢的却是程石跟杨柳。春婶推开门,抽掉木桩子抬开门槛,回过身看到院子里晒的桃子干,又快步过去把竹箩搬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程石跟杨柳也过去收捡东西,板凳挪去檐下,竹箩和篾盖收进屋,腾出空了把两架木篷车拉进来。
程石匆忙把车里的东西搬下来,胡乱地堆放在檐下就张罗着去逮鱼,顺带提了装鳖的桶,走时交代杨柳别搬重的东西,“春婶你看着她,她肚子里好似有娃娃了。”
“真的?”春婶高声,“好事好事,大好事,你坐着我来收拾。”她乐得哈哈笑,不比姜霸王少高兴多少。
“丫头我真是替你高兴。”她激动地团团转,女子一嫁人,是人不是人都盯着她的肚子,时间长一点没动静,多少人看笑话,你就是再想的开,遇到这个环境都会焦虑。
“有没有想吃的?我去给你做。”她看了眼天色也不收拾了,“你也别动,等阿石回来让他收拾。”
坐了一天的马车有些累,杨柳也不逞强,她跟去后院说:“我想吃腌蒜苔,在县里就惦记着这一口,配着白粥,再好吃不过了。”
*
程石到西堰的时候鹅群已经回山里了,他见厨房的烟囱在冒烟,走到门口了里面的人才听到动静。
“刘叔,今晚你做饭?”
“不做不行啊,老赵煮粥焖饭还行,炒菜不行,也不是咸了淡了,就是不好吃。”锅里炖着肉,刘栓子手持擀面杖擀面,说起这几天的事,“如你预料的,你一走,当天下午那个叫猛子的就回来了,我当晚就把他绑了扔在山里,还捉了条没毒的蛇吓唬了下,那怂蛋直接吓尿了裤子。第二天夜里,春婶听到狗叫开门,听着动静在偏院,过去一看,猪圈里多了一二十只活鸭。”
程石哼笑一声,听到堰里水花声靠近,他转身出去,“不耽误你做饭了,我下去撒几网鱼。”
第八十二章
日暮西山, 地里干活的人拖着劳累的步子还颇有精神的跟人说笑,看到挑担的男人,顿时一静, 相互递了个眼色,又热闹开来。
“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到的?”
“傍晚刚到, 地里的活儿都忙差不多了吧?”程石放慢脚步跟村里的人闲聊。
“只要想忙, 地里的活儿就没忙完的时候。这又好长时间没下雨,稻田里的水也晒干了,再不下雨又要往田里挑水。花生也快能拔了, 土干的快比砖硬,一直不下雨也是个麻烦事。”老汉长吁短叹。
聊起庄稼, 也没人再关心程家的事,一个个望天寻摸着老天什么时候下雨。
程石最先到家, 大门敞开着,他进去反手带上门,隔绝外面好奇张望的视线。
养鱼的浴桶里水脏了,他搬出浴桶把水倒干净, 从井里提几桶水倒进去, 两桶大小不一的鱼入水挤在一起, 程石见水少了又提了几桶井水。
杨柳倒了碗温水给他送来, “渴了吧?先喝口水。”
程石摊出两只手,捞了鱼,手上还沾有鱼鳞。
杨柳知情识趣的把碗递他嘴边喂他喝。
春婶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又悄声退回去,等小两口走了才出来抱木柴。
程石洗净手, 把前院檐下堆的东西都搬去后院。葡萄架上还缀着零零碎碎的葡萄, 地上落的也是, 杨柳拿扫帚把砸烂的葡萄扫去墙根的花苗根上,随手拿了把干艾草进屋熏蚊虫。
“饭快好了,你先去冲个澡换身衣裳,这些我来收拾。”杨柳把带回来的灯笼都添上烛油,点燃后插在砖缝里,昏暗的夜色迅速退出房门。
程石见了觉得极好,说以后就这么留着。他拿了换洗的衣裳,换了草鞋去偏院,以前用来养鸭养猪的圈改成了冲凉的地儿,他提两桶水进去,扒了外衣穿着亵裤,一桶水浇下去打上胰子仔细搓搓,另一桶水浇下去冲干净沫子,躲在木板做的隔断里再换上干净衣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洗好了。
春婶在厨房听到脚步声出来,她往外看一眼,“洗好了?饭快好了,你喊老坤头把饭桌摆好。”
程石去前院喊一声,又去后院找杨柳,“收拾完了吗?没收拾完饭后再收拾,春婶把饭做好了。”
杨柳招手让他进来,“你过来看,表哥今天扔进车里的包袱里装的都是药材,还有两根人参。”
药材就摆在圆桌上,人参、黄芪、龟板,还有些是他不认识,程石拿起个形状奇怪的东西凑到灯笼边上看,认出是什么玩意儿,臭着脸低声骂了句。
杨柳想笑,她已经看过了。
“笑什么?”程石恼火,举着手里的东西到她面前,“认出是什么了吗就笑。”
她还是笑。
程石瞪她一眼,想把鹿鞭扔了,快丢了手了又拐个弯,拿了个木匣子装进去压在箱子底。
提着灯笼,杨柳跟他身后到前院去,清爽的小菜配一钵浓白的鱼汤,坤叔在嘀咕怎么都清清淡淡的,他就想大口吃肉。
“有吃的你还挑三拣四,再嘀咕你去跟老赵头他们做伴,自己做自己吃。”春婶可不惯着这老头子,见杨柳过来了脸上又换上笑,问她:“闻着鱼汤没有不舒服吧?咱自家堰里的鱼,腥味小,我还加了两片姜去腥。”
“好香,闻着味我就想吃。”杨柳把灯笼递给程石,她坐下先舀了半碗滚烫的鱼汤捧着碗小口抿,不时再挟口腌蒜苔,浑身从里到外都冒着舒坦劲,还是在自家吃的舒心。
春婶也说起了前天夜里有人往院子里扔鸭子的事,“我过去的时候听到脚步声是往东跑的,狗叫得凶,隔壁蒋家的男人也起来了,他出去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人。”
“多少只鸭?”程石问。
“十七只,都是母鸭,昨天我出去到村里问,都说不知道谁家突然买了这么多鸭子。”
“没必要问,我知道是谁,还回来就算了。”程石见杨柳好奇,往东指了指,“就是年初因为野猪找上门的那家人,她也是胆子大,我还以为在打了王大虎事后她就要有行动,没想到还挺能憋的。”
“能做贼的都不是胆小的人。”杨柳把鱼骨头扔地上喂狗,又挟了条鱼到碗里。
饭后两人提着灯笼出去消食,麦子割了,地里只剩浅浅的麦茬,地头的杂树远远看着像是个魁梧的人,夜里的水面并不平静,鱼跳出水面又砸下去,溅出不小的水花,草丛里藏着跳蛙捕食蚊虫,人靠近时吓得跳进水里。桃树上的桃子剩的不多了,在熟烂之前被春婶摘回去削了皮又蒸又晒,再有两天就能做成果干收进罐子里。梨子树上的梨长得快有拳头大,褐色的梨皮变薄,走近闻着已经有了梨香。
程石摘下一个咬一口,说:“有甜味儿了,你尝尝。”
“不要,不吃你剩的。”杨柳自己挑了一个。
程石没好气地瞥她,“你吃剩的塞给我吃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说。”又嫌她臭讲究,嘴对嘴又亲又咬的时候可没见她嫌弃。
溜溜哒哒走回家,手里的梨子刚好吃完,说是消食,走了一遭更饱了。程石给杨柳提了洗澡水,在后院又打了会儿拳,等她洗漱出来,就着她洗过的水洗了洗。
乡下的晚上消了暑热,开着窗子甚至不用打扇子,睡着了肚子上还要搭个床单。
……
一夜好眠,天边刚有微光,杨柳精神抖擞的从床上起来,后院还静悄悄的,她先去了前院,木篷车还在,又去偏院,春婶在忙活着烙饼。
“起来了?阿石去山里挑鸡蛋了,老坤头去捡鸭蛋了,你先洗脸,马上饭就好了。桶里就有水,是干净的,你别从井里提水。”春婶往外看一眼,又转过头盯着锅。
“哎,知道了。”杨柳轻快应声。
一捧凉水打在脸上,沁凉沁凉的,杨柳闭眼搓脸,听到耳边有哈气声,偏头看去,一张黑乎乎的狗脸,狗鼻子差点怼她脸上。
“哎呀,大黑子来了,你又赶着饭点来蹭饭了。”她弹了它一鼻子水。
大黑子后撇着耳朵示好,摇着大尾巴,舔了两口水又急着去厨房里跟做饭的人打招呼,听到前院有动静,又掉头快跑去前院。
杨柳跟上去,还没拐过月亮门,就听程石又在说言不由衷的嫌弃话。
廊下摆着三篮鸡蛋,坤叔还在从木板车上往下提,杨柳走过去看,车上还有三篮鸡蛋两筐鸭蛋,她有些惊讶,“这几天就攒了这么多鸡蛋?咱们不在家的时候鸡蛋不都是送给八方酒楼了?”
“后买的那批鸡也开始下蛋了,赵叔说从前天开始,每天能捡三四百颗蛋。”程石放下大黑子,把木板车推到墙边,继续说:“就是鸭跟鹅还没开始下蛋,如果今年冬天不宰母鸡母鸭母鹅,明年开春了说不准一天能捡大几百上千颗蛋。”
想想满地堆放着鸡蛋鸭蛋鹅蛋的画面,杨柳脸上就浮出笑,她颠颠跟着男人往偏院去,说要再买批鸡鸭鹅回来,养到入冬,小母鸡正好开窝,前两批鸡宰了也不影响明年没鸡蛋卖。
“那我今天去镇上跟人交代一声,下个月就能送过来。”
洗了手,一人端碗拿筷,一人端油饼端蒸蛋,春婶跟在后面把白粥和腌蒜苔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