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程石看了眼村里迎出来的女人和孩子,心疼的给自家男人拍雪,他摇头拒绝:“我们在自家吃,冻了一路,你们饭后记得熬两碗姜汤驱寒。”
杨柳听到动静也走出门等着了,家里的狗欢天喜地的迎上去绕着马车跑,但男人下车了理都没理它们,大步朝门口的女人走去。
“想我想的睡不着?怎么眼下有了暗影?”走近了,他看出她脸上的疲惫,揽着她的腰往屋里走,“还是肚子里的娃又折腾你了?”
“没有,孩子很乖。”见到他就像是有了靠山,杨柳心里一松,巴巴的跟前跟后,男人换衣裳她给他解腰带,洗脸她递棉布,泡脚她给拎鞋。
程石心里那叫一个美,小别胜新婚啊,以往都是他这么伺候她。
不想影响他的胃口,杨柳等到吃完饭坐床上了才把今天上午的事跟他说,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我该不该跟我姐挑明?”
“你觉得她敢不敢和离?”程石问。
杨柳轻轻摇了下头,低声说:“应该不会,但若换成我,我会。”
程石朝屋顶翻个白眼,“得了,别敲打我,我可不是猪狗不如的畜牲。”他要是敢做这事,姜霸王都能来拧断他的腿。
杨柳掀开被子躺下去,睁着大眼睛发呆,肚子上抚过一只手,她也伸过一只手盖过去,肚皮下轻轻一动。
“我的娃肯定想我了。”反正他是想娃跟娃她娘了,程石突然想起在县里买的东西,掀被跳下床从还没拆的包袱里拿出一本书,“我准备送给你的礼物,看看可喜欢。”
杨柳抬手接过,深蓝色的书皮上写着三个字:妖鬼传。
“我跑了两家书店才找到的,我粗略看了一眼,这本书上写的故事最瘆人,一定能把你吓住。”
杨柳:……啥情绪都没了。
第一百零三章
阴翳了好些天的浮云里漏下一道金光, 灿白的日光落在皑皑白雪上,天光大亮。
床上的人睁眼时有些不适应明亮的光线,白皙的手臂从被中伸出来搭在眼上, 也惊动了侧着身睡的男人。
程石醒来先伸手抱住怀里的人,腿也搭了过去。
屋外瓦沟上的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砸在青砖上响起清亮的水花声, 水花溅开,晕湿了一片湿痕。雪中梅花开,顶起鹅黄色的绸布, 浸湿的绸布紧紧贴在肌肤上,有片刻的凉意。
炉子里的火早就熄了, 屋里一室清冷,掀开的窗棱里透进来的风带着雪的沁凉和泥土的冷腥味儿。
程石从被中露出头, 他心颤的厉害,薄唇经过绸布上摩挲,唇色红艳,还晕有水色。他低头看面色酡红的女人, 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水红色的枕巾上, 眼里水光滟滟。
“想我了?”他凑近再问。
杨柳无声地望着他, 手指绕着一捋头发, 用发尾去挠他的下巴。
程石不再执着要个答案,掀起被子把两人蒙住。
……
被褥泛着潮意,贴在身上并不舒服,但夫妻俩侧躺在床上都不想动,直到肚里的孩子蹬了一脚, 紧跟着是响亮的腹鸣, 两人同是翘起了嘴角, 这才有了起床的打算。
“你先躺着,我去把炉子引燃。”程石掀了被子在里面找出窝成一团的亵衣亵裤穿上,披上棉袍去隔间。
听着松针燃烧的嚓嚓声,一股青烟打着转飘到里间,杨柳也支起身子拥被坐起来,挂在脖子上的肚兜皱的不成样子,她取下来随手扔在床头,“阿石,从箱笼里再给我拿个肚兜,要个细棉布的,软一些的。”
程石不仅给她拿了肚兜,小裤也拿了干净的,“你先别起来,等水热了我把盆子端到床边来。”
杨柳看他一眼,接过小衣小裤又躺下。
铜壶冒出热气,他兑了水端着水盆到床边,打湿了棉布巾子拧干,坐床边问:“太太是让我伺候还是自己动手?”
“不用你。”杨柳接过冒着热气的棉布,“水盆放下,你收拾好自己了就去厨房看看,把饭热热,我饿了。”
“好。”程石也不逗她,动作迅速的把自己收拾整齐,开门出去,但不过片刻,杨柳刚穿上棉袄他就进来了。
“我给春婶说了,她去热饭了。”程石在她下床时扶了一把,等她去梳发时,他抖开被褥,跪在床上把床单换下,青灰色的床单上印有两团深色水痕,他给搭在椅背上,在杨柳看过来时说:“晾干了我拿去让春婶洗。”
杨柳咬了下唇,瞪了他一眼。
程石大笑两声,尤为得意,眉梢眼尾都带着畅快,从箱笼里翻出干净的床单铺在床上,再端了水盆出门倒水。
冰雪融化,山里的鸟雀瘪着肚子站在墙头屋顶寻食,木门开合,两人走出房门,脚步声惊飞叽喳的鸟雀,人出了院子它们才又落上枝头。
春婶在两人脸上扫过一眼,把手里的花生丢开,“我去给你们端饭端菜。”
杨柳装作若无其事的坐下,吃饭时淡定地问:“春婶,今天没人来家玩?”
“阿石回来了,她们哪会来。”花生壳挤开咔擦咔擦响,春婶不往饭桌看就能感觉到小两口之间的腻腻歪歪,她再杵在屋里就是个没眼色的棒槌了。
“你们吃了饭把碗泡锅里,我挎筐花生出去找人唠嗑,快晌午了回来做饭。”她一直没出门就是等这两个懒汉起来吃饭。
“雷婶呢?在熏肉房里?”程石问。
“在外面路上铲雪,她是个闲不住的。”
杨柳吃完一碗豆子粥,拿起咸鸭蛋轻轻磕破,剥壳时跟程石说:“山上养的鹅开始下蛋了,昨天早上捡了五十七个鹅蛋,个头都不小,我让坤叔抹了黄泥腌缸里了。”
“等吃了饭我上山去看看。”程石也要把赵家父子俩的包裹送上去,说起包裹,他想起拉回来的半车东西,“娘让我给你带了两罐蜂蜜回来,不是家养的蜂,是从山民手里换来的,她说滋味挺好。还有两件羊毛斗篷,长筒棉靴,手捂子什么的,反正过冬的她都准备齐了,待会儿吃了饭你去看看。”话落把咸鸭蛋黄拨她碗里,“你怎么不问咱家的生意如何?”
“不是刚刚送去县里,莫不是已经?”
“对,前天下午已经卖爆了,名声已经打响了,就是后劲不足,山上的鸡鸭鹅数量不多,不够卖的。”这是个意外,如果没有有徐襄公出现,山上的两千来只鸡鸭鹅再加上在周围村里买的,五六千只熏鸡熏鸭熏鹅得要卖到年关,家里剩下的这些也够明年开春卖了。
“好在山已经买好了,明年开春头一批我就买大几千只鸡鸭鹅回来。”杨柳踌躇满志,她前倾着上半身,做贼似的笑问:“价钱如何?”
“就按我俩之前商量的定价。”程石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程太太恭喜啊,你发财了。”出自山上的熏鸡熏鸭是一百五十文一斤,熏鹅量少卖两百文一斤,至于在村里买的那些,都是按在镇上的卖价各添了五文。
杨柳脸上是绷不住的笑,但在听到院外的说话声时,脸上的笑僵住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好心情瞬间散了个干净。
“妹夫,在家吗?”胡大庆捏了两坨雪朝呲牙狂叫的狗扔去,对过来赶狗的仆妇念叨:“昨天才来过,又都是亲戚,怎么就逮着我咬。”
雷婶也纳闷,她才来的头一天,家里的狗也没朝她这么凶狠地叫过,就是村里的人从门前路过,它们也多是不吭声。
“他心虚,不放心,想来再确定下你是否真不知情。”程石把饭碗收起来,起身问杨柳:“你想好了吗?今天是个好机会,你要是打算说破,待会儿我跟大哥把他堵家里打个半死。”
杨柳心动,但她想起昨天林彤的话,思及上辈子她姐就是憋屈得郁郁而终,她又有了顾忌,万一她姐为了孩子咽下这口怨气,之后会不会再憋出病?
眼见胡大庆已经走到门口,杨柳紧张到手心出汗,她盯着程石说:“我要先试探下我姐的反应。”
“好。”程石知道了他该有的反应,放下碗筷迎出去,“呦,稀客啊,你一个人过来的?”
“不算稀客,昨天才来过,只是你不在家。”胡大庆往门里看,目光在程石脸上溜了一圈,“絮娘想爹娘了,昨天来一趟跑空了,今早在街上遇到村里赶集的人,知道你们回来了,我们就带着孩子再回来一趟。”
“晌午留下吃饭吗?到我家吧。”杨柳掀开门帘出来,袖着手站门口,像是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翘着嘴角说:“席哥儿昨天不是想来我家吃饭,今天阿石在家,有他张罗待客我也不操心。”
“我来时娘已经在烧水杀鸡了,我是跑腿来喊你俩过去的。”胡大庆心里安稳三分,开始跟程石闲聊他去县里送货的事。
杨柳回后院换了双鞋,套上件厚棉袄,走出来说:“那咱们这就过去,别我姐待会儿又找来了。”
三个人前后出门,程石怕杨柳滑了脚,搂着她的肩,几乎是半抱着走路,路上碰到村里的人,杨柳还有些不好意思,他面上很自然,青天白日搂着媳妇比搂着狗还自在。
杨絮站在门外看儿子蹲地上玩雪,随口跟对门的邻居说话,见三人走过来,她喊儿子:“席哥儿,你小姨跟小姨父过来了,可记得要喊人。”
对面削萝卜的妇人也抬眼望去,男人搂抱着大肚子的女人,任谁见了他的动作都看得出其中的珍惜,是个女人都眼羡。看人家姐妹俩穿红着绿,衣领带毛边,就是踩雪踩泥的棉鞋都绣着花,再看看自己,全身上下不是灰就是黑,满眼污糟。
“你们姐妹俩这嫁了人呐,过的没得说。”妇人端了盆往院里走,看不得,人家那过得才是人过的日子。
杨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抬脚迎上去,站在胡大庆身侧,“你瞧阿石待我妹妹多贴心。”
胡大庆满眼含笑地伸出手,“那我跟着妹夫学。”
“晚了,我姐都生两个孩子了,你现在才学着贴心?”杨柳忍不住出声。
胡大庆不说话,就看着杨絮,在儿子跑来时他弯腰把孩子抱怀里。
“怀席哥儿和芸姐儿的时候他倒是也贴心过。”杨絮替他解释,他待两个孩子是宝贝的紧,对她,新婚时也黏糊过一阵子。瞟见邻居家的门后面藏着个小丫头偷看,她冲她微微一笑,小时候她也在门后偷看过人,看颜色鲜亮的衣裳,看亮湛湛的金簪,羡慕人住大宅子登高楼……
“来了?都坐屋里烤火。”杨大嫂站在檐下笑眯眯的,她对大姑子小姑子说:“你俩别在外面走,免得引得村里的丫头做梦都想嫁个有钱的男人。你们四个沿村走一圈,村里的男人,不管老的少的,都要挨媳妇的骂。”
胡大庆哈哈笑,放下儿子又去老丈人手里抱闺女,“那我们午后吃完饭走了,我老丈人跟大舅子会不会挨骂?”
“我离得近,吵起来了我来劝架,顺便再留下吃顿饭。”程石接话,他拎着椅子坐胡大庆对面,“若是你跟姐吵架了,那你就老老实实挨骂,别还嘴,姐要是回娘家告状了,我可要跟爹和大哥去揍人的。”
“可不敢,大半个村都是姓杨的,我敢犟嘴惹人生气,娘家叔伯兄弟打上门,房子都能给我拆了。”胡大庆冲杨絮笑,“你说是不是?哪次吵嘴了不是我先服软的,那都是吓的。”
要不是昨天得知他逛青楼睡妓子,单凭他今天这爱儿喜女逗妻的模样,谁不说句好?杨柳心里嫌他恶心,转身出门站檐下吹风,模糊听到她嫂子跟她娘夸两个女婿找的好,一等一的好男人。
杨絮也出来了,她红着脸,心里有些难为情,胡大庆在外鲜少说俏皮话,就是在家也不是这做派,刚刚她对他的话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杨柳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不知何种原因,胡大庆明显不想让她知道他在外的事,可能是不想家里整日吵闹,鸡飞狗跳,也或许是他尝到了“妻贤”美名的甜头。
“怎么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遇到了啥事?”杨絮关切地问,她见妹妹眼神复杂,眉间布满愁云,追问道:“有什么难事?你跟姐说。”
“没有。”杨柳往屋里看一眼,突然心头一动,她扶着她姐的胳膊,半拉着往院中走,“走,看看猪。”
门外的人一动,胡大庆立马探头往外瞅。程石见状也俯身往外瞅,不解地问:“人家姐妹俩聊个闲嗑,你怎么一副防着媳妇偷人的作态?”
“胡说什么!”胡大庆呸了一口。
“姐,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跟旁人提起,就是我姐夫问你也不能说。”杨柳压低了声音,“昨天我家里不是来客了嘛,说起我们跟八方酒楼的生意来往,傅时慧一时口快,说黄传宗在外逛窑子睡妓子,而他的妻子还被蒙在鼓里,她身边的人大多都知道,都帮黄传宗瞒着。我跟黄太太交情不错,你也见过她,是个温婉和气的人。”杨柳盯着她姐的眼睛问:“我为难的是要不要跟她透露一下。”
“这……”杨絮皱起了眉,“为什么都瞒着她?”
“这我就不清楚了。”杨柳的苦恼是真的,愤怒也是真的,她攥着拳头说:“我从去镇上卖鱼就认识了她,我见不得她被蒙骗,听说后就气得想打死那畜牲。但又怕她知道后会伤心难过,那还不如就任她男人哄骗着她,能开心一日是一日。”
“你倒是为她着想,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妹。”杨絮心里有点不舒服,拈酸,“你对我的事恐怕都没这么上心过。”
“行行行,这事你也要抢,那就假设是你,我要是无意得知我姐夫在外逛青楼养妓子,可要同旁人一起瞒着你?”
“那肯定不行。”话脱口而出,杨絮反应过来嫌晦气,“什么臭假设,我让你上心你也不至于这么上心。”
杨柳有些虚弱地冲她扯了扯嘴角,答案已经明了,她心里一松又一重,她看着面前这个表情生动的姐姐,真怕她后半辈子就耗在无望的姻缘上,日日不得开心。
“行了行了,旁人的事,你别太上心了,你只管给她说,之后怎么做是她的决定,她身后有娘家人为她作主。”杨絮揽着妹妹往檐下走,叨叨道:“你还挺着个大肚子,别过于忧愁,小心明年生个苦瓜脸的小老头出来。”
“娘!”席哥儿双手扒着墙头高兴大叫。
“你怎么爬那么高?快下来。”杨絮慌了一下,“大庆快去把你儿子抱下来。”
胡大庆在听到儿子喊娘时就起身往出走,刚走出檐下,就见他大舅子扛着席哥儿弯腰进来了。
“我大舅驼我骑大马。”席哥儿抱着他大舅的头,闹着不下地。
“你大舅倒是宠你。”胡大庆脚步顿住,小儿腿短鞋脏,骑在人脖子上,脚几乎蹬在胸口,他是亲老子都嫌弃。
“席哥儿下来,你把你大舅的衣裳踩脏了可看到了?”杨絮皱眉。
“没事,我待会儿换一件就行了。”杨老大不在意脏不脏的,他架着外甥在院子里跑,听小娃咯咯笑,他也乐,对大姐说:“也就这一两年了,等席哥儿再大一点我就扛不起来了。”
“那倒不用可惜,大的重了还有小的。”程石指了指杨柳的肚子,“给你过足了当大舅的瘾儿。”
杨大嫂也从灶房里出来,她站檐下笑。
“席哥儿,你小姨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胡大庆抱臂饶有兴致地问,“老人说小儿眼尖,去年絮娘怀芸姐儿的时候我问他,他说是妹妹,生下来还真是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