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今霜
皇帝一开始还觉得她胡闹,奈何小皇孙情况不见好,兰贵妃又言辞恳切,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虽然儿子不中用,但孙子没什么错,若是祈福有用,让小皇孙早些病愈也是好事。
三月二十二这天正是谷雨,连绵的春雨落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幼莲今日穿了命妇礼衣,饰以八钿金翠花钗,等妆饰好出来,感觉发髻沉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迎春帮她拢了拢衣裳,心疼道:“这身衣裳本就够累人的了,还要在佛堂里跪上几个时辰,我都替您累得慌。”
幼莲柳眉轻蹙:“如今小皇孙病重,贵妃娘娘心情不爽利。前两天吴美人只是穿了身素净些的衣裳,就被她拉着去御前告状,说是故意冲撞小皇孙。陛下虽然没有责罚吴美人,却也没再踏进过她的院门。”
素净的衣裳不行,艳丽些的就更不妥了,是以皇后娘娘才出面吩咐命妇们进宫祈福时着合制式的礼服,也算免了众人一桩烦心事。
“好在老夫人不用去,否则这一遭可真是遭罪呢。”苦夏叹了口气。
京城里年长些的老夫人都告了假,皇后娘娘也一一允了,皇上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她们都年老体弱的,万一祈福时累着生了病,反倒让臣子们寒心。
迎春挠了挠头:“老夫人不用去,曾老夫人也不用,怎么昌平伯府的老太君却要进宫呀?她可是皇后娘娘的生母。”
“正因为她是娘娘的母亲、皇子殿下的外祖母,才更要以身作则。否则被朝中那些御史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事。”幼莲对着镜子最后弯了弯唇角,将上次江有朝送她的生辰礼物绑在左手腕上。
银亮的机栝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
本就是贴合手腕形状的设计,苦夏又在里面仔仔细细地缝了一小块绸布,只要不掀开宽袍大袖,完全看不出袖箭的痕迹。
幼莲进宫的时候,特意不让丫鬟告知江老夫人,结果到了门口,就看到程定康站在外面等她。
程定康叮嘱道:“进了宫以后,就跟在林徐两位夫人身边,莫要往皇后娘娘和贵妃面前去。”
幼莲和他对视一眼,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重重地点了下头:“我就乖乖待在前面,绝对不会乱跑的。”
她语气郑重,明艳昳丽的面容上满是严肃,小脸紧绷,让程定康都忍不住失笑了半晌:“没事,即便真的发生什么,我也会让人护卫你周全的。”
似乎是气氛太凝滞,他还打趣了一句:“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伯英的布置才是。”
幼莲脸红了红,软声反驳:“我当然是相信师父您了!”
程定康乐呵呵地笑了。
命妇们进宫之后,按顺序跪在了宝因殿。刚碰着软垫的时候,幼莲就发现它比平常的要厚实一些,抬起头,正对上了辛夷姑姑带笑的眼。
幼莲微微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没再多想。
皇后沉默地跪在最前面,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她的心思来。兰贵妃就直挺挺地跪在她斜后方,瞥见身后心思各异的众人,唇角掀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幼莲跪得累了,偷偷把身体重心挪到小腿上。好在衣裳足够宽大,能遮住所有的小动作。
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幼莲心里藏着事,听见声响不着痕迹地回头瞥了一眼,看见紧闭的门窗时眼眸沉了沉,指尖轻轻触了一下冰凉的袖箭。
心思敏感的不只她一个,外面的声音杂乱无比,还能听到许多人奔逃的声音。
邢夫人跪在门口处,听见外头的声音有些害怕,伸手拉了一下前面跪着的施夫人,小声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皇宫重地,居然有人敢大声喧哗。”
施夫人,也就是施芮的母亲,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跪在前方的徐春慧和幼莲,扯出个宽慰的笑容:“能出什么事儿啊……”
话虽如此,她的心头却沉甸甸的。
她本就没有祈福的心思,现下更是竖起耳朵,分心仔细听着门外的声响。潮水般的嘈杂声突然退去,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半点杂音。
施夫人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隔着厚厚的衣裳,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前面跪着的众人似乎都有所感,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瞧见施夫人紧皱的眉头时,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宝因殿中冒出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皇后闭着眼睛,手里转着的佛珠停了一瞬,随后就若无其事地接着接着为小皇孙祈福。
兰贵妃睨了一眼前头锦衣华服的皇后,慢悠悠地站起身,眯着眼睛扫视了众人一圈,才哂笑道:“各位夫人着急什么?若是好奇发生了何事,让太监将殿门打开就是了。”
她和几个宫女太监对视了一眼,立刻有一个脸生的小太监躬身跑出去将殿门推开。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直到步伐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身披甲胄的兵士出现在门口。
邢夫人呆滞片刻,对上银亮的枪尖时面色青青白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强撑着开口:“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皇后娘娘还在此处吗!”
皇后听见这句话,眼睫轻轻颤了颤,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兰贵妃步履款款地走到皇后身边,右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娘娘还在这里,谁给你们的胆子惊扰众位夫人?莫不是嫌命长了?”
话虽如此,她脸上的笑容却是谁都能看得见的。
“二殿下现在如何了?”兰贵妃笑着看向门外站着的将士。他们身上的战甲并不是禁军制式,想来应该是她们兰家的旧部。
想到这儿,兰贵妃的心中就一片火热。即便她的兄长不在了,她的孩子依旧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存在。不管是大皇子还是皇后,都将是她们兰家的垫脚石。
领头的人表情有些古怪,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道:“禀娘娘,二皇子此时正在勤政殿。”
兰贵妃脸上笑容更盛。
她弯下腰,附在皇后的耳边,声音中带着嘲弄:“瞧瞧,不管大皇子再怎么得势张狂,最终登上皇位的,还是我的儿子。”
皇后猛然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强装着的镇定被撕开,露出里头明显的担忧。
殿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没有料到他们母子俩真的敢逼宫篡位。
“这、这不是谋反吗!”邢夫人下意识地开口,却没想到自己声音太大,反而惹得其他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对上兰贵妃的视线时,邢夫人赶紧低下头,害怕得缩进角落里,再也不敢露头。
兰贵妃的表情冷了冷,示意宫人给邢夫人掌嘴。
眼看着她要动手,站在门口的士兵犹豫了一下,立刻出声喝止她:“二皇子已经伏诛,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犯妇兰氏的,还不快住手!”
话一出口,领头的将军就心道不妙,还没来得及拦住他接下来的话,就看见兰贵妃抓着皇后的手猛然收紧,指甲深深地嵌入宫装中。
皇后的瞳孔缩了缩。
“娘娘小心!”辛夷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冲出去的时候,被殿内其他宫女拦住了。
兰贵妃想控制命妇,里里外外自然都换上了自己的人,虽然冷不丁被外面的话搅乱了心思,但还是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将士见势不妙,立刻冲进门按住了听从兰贵妃吩咐的宫人。命妇就跪在正中间,看见他们乌泱泱的身影,忍不住害怕地往里躲着。
殿中瞬间乱了起来。
兰贵妃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把短匕,锋利的刀刃抵在皇后脖颈间,殷红的血立刻渗出来。士兵们投鼠忌器,不敢再动。
幼莲站在人群里,面色沉静,左手臂轻轻抬起,对准兰贵妃的方向。
徐春慧一直注意着她,看见她的动作,立刻就想冲上来阻止,反倒被慌乱躲避的几位夫人撞到,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机簧被无声扳动。
银亮的短箭从袖筒中飞出,直直地射向兰贵妃的手臂。幼莲刚做完这些,就被两个陌生的小宫女护着去了一旁,她还没回过神,手腕上的袖箭就立刻被苦夏不着痕迹地拆了下来。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一根短箭穿过衣裳,重重地扎在兰贵妃的手臂上。
兰贵妃吃痛惊叫,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下意识收回,扶住自己受伤的胳膊。
昌平伯夫人离她们最近,立刻伸手把皇后拉了过来。皇后的胸脯起伏不定,看着兰贵妃受伤的模样,惊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还有几分后怕。
幼莲站在人群后面最安全的地方,轻轻垂下眼帘,丝毫没有上前邀功的打算。
方才事出紧急,她才动用了胳膊上的袖箭,此时优劣方对调,她却不想暴露自己带了兵器的事,便沉默地站在后面,深藏功与名。
士兵迅速控制了场面,兰贵妃被扣押在地。为首的将军立刻朝着皇后请罪:“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他方才想着先把兰贵妃哄骗出来,免得不小心伤着殿内的皇后与各位夫人,没想到手下的士兵是个蠢的,直接把实情喊了出来,倒显得他多此一举了。
皇后摆了摆手:“无妨。”
不论如何,总归没叫兰贵妃得逞,她和大皇子这么多年的筹谋没有落空。
“陛下可有受伤?”宝因殿的安危解决了,皇后立刻想到了皇上和大皇子,紧张地问道。
将军笑着拱了拱手:“陛下无事,娘娘不必担心。”回完皇后的话,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在殿内扫了一下,看见安安稳稳站在角落里的幼莲,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他这趟可是带着江大人的吩咐来的,若是幼莲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没法儿向江大人交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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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众人去往勤政殿。
徐春慧扫了眼周围各怀心思的其他人,急走两步到幼莲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皇后娘娘自有人护着,你看顾好自己就是了,何必掺和到这件事里。”
若是方才打偏了,或是被其他人发现幼莲带了武器,岂不是平白惹祸上身。
幼莲微怔,半晌才摇了摇头:“娘娘帮过我许多次,我不能袖手旁观。”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徐春慧的手,明白她的隐忧,轻声道:“夫君走之前已经细细教过我,我也认真挑了角度,断不会伤到旁人的。”
徐春慧叹了口气,顺势握住她的手:“万一被别人瞧见了……”
“婶婶放心。”幼莲低声道,“我当时站在廊柱后面,本就被挡着身形,衣裳又宽,旁人若是看见,也只知道短箭发出来的方向,并不能确认是我。”
这支袖箭乃严叔亲手所做。知道江有朝送她这样一份礼物的,除了两府家人,也只有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旁人一概不知。
徐春慧这才松了口气,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是不让我省心。”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勤政殿外头。身穿甲胄的士兵将宫殿围得严严实实,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过银亮的光。见到皇后一行人时,连忙让开路。
殿内的情形却和想象中不同。
御林军分别站在两侧,皇帝背着手立在阶前。大皇子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二皇子则被禁军扣押在地,披头散发,衣裳上还带着血迹。
皇后看着瑟缩的大皇子,和沉默立在旁边的昌平伯,心里一沉。
兰贵妃被“扑通”一声推到最前面,看了眼心如死灰的二皇子,膝行到皇帝脚下不远处,声音沙哑:“皇上,今日之事全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怨恨您处置兰家,才逼着骁儿举事的,都是臣妾的错……”
她的额头不住在地上磕着,鲜红的血渗出来。
“母妃,别费力气了。”二皇子惨然一笑,眼睛里满是自嘲之意,“父皇早就知道,就等着儿臣过来呢。”
兰贵妃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神色冰冷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