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言讫,萧淮止长靴迈动,朝着垂花门外扬长而去。
温栋梁窥着前方那道冷厉背影,一言不发紧紧跟着,二人行至正院处,廊下一名小厮步伐匆促欲往后院走去,萧淮止缓了步子,睇给温栋梁一记冷光。
温栋梁即刻迈步上前,将人拦住提着衣领带至萧淮止跟前跪下。
“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
萧淮止目色冷冽,“何事匆忙?”
“回将军的话……小的是去寻……玉氏那位崔……崔侍卫,外头有人找……”小厮接连叩地求饶,额角已磕得血迹斑驳。
“谁?”
小厮忙答:“听闻是同陵巷的李三……”
萧淮止凤眸轻眯,细细琢磨着同陵巷三字,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令人生寒,尔后,他吩咐道:“不必告知照玉院了,孤去见此人。”
小厮闻言,只敢连连磕头应是。
萧淮止箭步走出正院,及至府门口,抬目时,府外空无一人,他视线落于巷口处几番逡巡,目色稍定,玄袍猎猎带动一阵劲风,循着那端影子,疾步而去。
巷口摆着一户茶摊,此刻李三正姿态闲懒地坐于茶摊藤凳处,悠悠哉地抿了一口浓茶,浑浊双目圆溜溜地一转,指间掐着一份白色纸卷。
身后忽至黑影,李三眼珠一骨碌地转,心想是人来了,扭头便将手中纸卷递去,笑说道:“可算是来了,您瞧,方才走得急,将两份契书拿反了——”
狭目铺开眼前人的轮廓,长眉入鬓,形貌昳丽,直峭的鼻骨,往上是一双阴森沉冷的凤目。
溘然,视线交接,李三心中猛跳几息,他沉了沉适才那副笑颜,赶忙躬身揖拜一礼,谨慎询问道:“阁下可是有事?”
“李三?”萧淮止身量挺拔高大,异于常人,此刻睥睨着他。
李三被他唤了一声,旋即颔首,目色有些茫然,还未来得及起身,一张房契在他眼前化为纷飞碎片,李三一双微凸的目子骤然一缩——
砰的一声巨响在此间炸开。
身后木桌顷刻劈裂,飞溅炸裂的木屑划过瞳孔,李三蜷缩着清癯身形匍匐在碎裂的木板之中,被四分五裂的裂木锐刺遽然扎入他的肤肉之中,遽痛不给一丝空隙便已席遍浑身,李三痛得目眦欲裂,不停翻滚着身体,蜷颤如蛇虫般蠕动。
痛……
身体如遭锥刺入骨般的痛感,密密麻麻刮卷着他孱瘦身子。
他欲抬眼去瞪男人的眼,一道锋锐银光盖住他的视线。
李三的心猛然宕入沉渊之中,银光晃过,他只看见眼前一双狠若恶鬼般的漆目,仿若只被盯上一眼,已是千刀插入四肢百骸般。
那岂可是人……更似恶鬼煞魔!
手中房契被男人身后的粗犷男子一把扯去,李三痛得拧弯了眉,只隐约看见他转身长影掀动的一角织金玄袍。
半支在断木上的手臂忽然卸了力,李三苍白唇角裂开一道丑陋的笑,膛前闷咳连连,硌在掌心的碎石摁入破掉的皮-肉中,李三啐了口血沫,混着极淡的笑声。
那张平凡至极的脸恰如一张毫无生气的面皮。
男人用力攥着碎石,萧、淮、止。
作者有话说:
二话不说,先揍一顿房产中介!
第22章
◎被她湿润的口裹住。◎
【022】
帘幔遮住了大片天光,屋内满是昏暗,只隐隐约约传来女子不绝地抽噎声。
而绢纱帘幔后,榻间昏睡过去的女郎频频蹙眉。
有顷,她转醒睁眸,影影绰绰的光勾勒出一张熟悉面容,玉姝看清了眼前跪泣于床边的人,喉间干涩难言,虚弱抬手,溢出沙哑嘤咛。
见玉姝醒来,绿芙愣住瞬间,待神思反应过来后,又赶忙挪了挪膝盖凑前几步,小臂发颤地去握她微抬的手,泣道:“少主!”
“都怪奴婢无能……都怪奴婢……没能护住少主……”
她适才一进来,便瞧见了玉姝身上那些青紫的掐痕,那些刺眼的痕迹落在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身上,可想而知代表着什么……
绿芙是自幼便伺候在玉姝身旁的,此刻定然也是最心疼她的。
绿芙抽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咬牙道:“主子,奴婢带您回江左。”
回江左。
江左多好啊……
思绪渐渐回笼,玉姝眸光闪动,垂睫回握住绿芙手背,以示安抚,然发肿的红唇翕张时,只引来阵阵刺痛。
萧淮止咬破了她的唇肉,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痂凝固。
她默了瞬,偏首看向床榻里侧的墙面,一时喉间酸涩不已,热泪滚滚盈出眼眶,腰侧、腿膝、足底、唇齿……
密密麻麻,全是他的痕迹。
他的每一次进攻,都十足逆了她十六年来所习所遵的礼教家训……
她本以为从水寇手中逃脱已是最艰难的一劫,殊不知,更艰难的是落入他的手中。
玉姝咽了咽苦涩喉间,抬起另一只手擦去眼眶泪水,深吸好几口气,才稳住心绪,支撑着绿芙的掌力缓缓起身倚靠床栏。
她垂睫,认真看向绿芙的眼睛,掀开锦袖,“你瞧,这些痕迹都会消的,萧淮止他……并未真的对我做些什么。”
这样的话语不知是在骗谁。
屋内啜泣声渐渐止住,而门外却忽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崔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少主。”
崔二的来意,玉姝是心中明晰的,此刻她抬手理了理鬓角,而后睇向绿芙,绿芙颔首会意,拭干眼角,便起身走去开门。
房门打开,绿芙与崔二四目相对。
崔二目色冷淡,视线逡巡四周后,才谨慎地将袖中房契递于绿芙,压低声音道:“契书已取来,还望少主查阅。”
廊下几缕清风灌入,垂帘也随之浮动几下。
绿芙接过崔二手中契纸,而后将房门阖上,挑开半卷垂帘,绿芙走至玉姝跟前,将崔二送来的契书递至玉姝手中。
展开纸卷,绿芙将案台上的烛盏放于床前矮几上,火光照过纸上每一行字,半晌后玉姝才将整张纸卷看完,秀致的眉间微微一拢。
她将纸卷折起,“崔二可走了?”
绿芙摇头,答:“崔侍卫在廊下候着,待少主查阅后,便去办差。”
“绿芙,你告诉他东西拿错了,让他快些去寻那李三。”
此事刻不容缓,玉姝将东西递还后,倚在床头,心底仍旧惴惴不安着,心中只盼着崔二能够再快些……再抓紧一些,这般,她才可早日脱离这片牢笼。
心思绕至此处,玉姝眼睫翕动,一仰头,便见头顶重重绫幔交织,似一张极密的网,在不断下沉,要将她牢牢捕捉住,再无反抗之余地。
……
暮色四合,别院仆从已将晚膳备好,玉姝坐于妆奁台前,发神地凝着眼前铜镜,双手绞于腿间,心如悬坠般,始终不得平静。
绿芙俯身将耳铛给她穿戴好,门外总算来了动静。
她忽而抬手握住绿芙的腕,睇以目光示意她去开门,绿芙福了身,缓缓走至门前,开了一角罅隙,瞧清来人,绿芙将大门敞了开,独身走至廊道间,便见烛光明灭间,崔二面色极难。
约莫过了一刻钟。
房门“吱”一声,一顿开合。
玉姝正握着剪子挑了挑灯芯,便见帘笼骤地拂开,绿芙疾步走近,火光朦朦照住绿芙紧皱的眉眼。
玉姝心口随之一紧,但面上不显,只沉静地问:“怎么了?”
绿芙道:“崔二方才说……那卖房的李三自午后便杳无音信了……”
她话语顿住,似有为难,玉姝沉吟一息,对上她的眼睛,冷静说:“你继续说,到底如何了?”
“那李三最后一次现身,听闻是在别院外的茶铺上,被……被两名高壮的汉子给打了。”
倏然间,台上烛火熄灭,拨动烛芯的剪子也随之一顿,玉姝攥紧了手中剪刀,心似是凝了一层厚重冰面,冻得刺骨。
能在杏水别院外殴打良民,不必说,也能猜出七八分。
那想来……萧淮止也知晓了她要买房之事。
不容她再细思,门外已是传来别院奴婢的敲门声。
满院都是他萧淮止的人,玉姝闭眼,睫羽都在猛颤,绿芙满目心疼地看着玉姝,她绞着双手,犹疑瞬间,便欲起身朝外将她们全都吼走。
下一瞬,腕间一道不轻不重地力将她扯住,绿芙心底一股热火在回首时,随之浇灭,她愣忡地望着玉姝静笃的眉眼,唇张了张,便见玉姝拂袖起身,带过一片明灭烛焰,走向那翠色的珠帘之外。
同陵巷的屋子,不必想,定然是不成了。
眼下李三都生死未卜。
玉姝坐于圆桌前,乖顺地垂下眼帘,房门被敞开,一排仆妇端着玉盘金瓷逐一铺满桌面。
为首的婢女躬低了身子,避着光线,严严实实遮住整张面容,朝她福礼,说道:“主公适才差人传话,与娘子说,今夜军中事物繁杂,便不回来用膳了,娘子用过晚膳,可先安置。”
仔细听完此番言语,玉姝喉间涩痛翻涌,眼底只闪过一丝苦涩,继而便敛睫,放下手中玉箸,冷声说:“既如此,我没什么胃口,想歇着了。”
她说完便要起身,婢女忽地再伏低腰身,忙说:“娘子请务必爱重自个儿身子,主公吩咐过,要奴服侍娘子用膳。”
这便是逼着她用膳了。
玉姝不禁冷笑,爱重自己的身子?
他此番举动分明与囚禁自己无疑!
垂落袖中的手不住地颤,玉姝深深吸了几口气,定睛凝着眼前垂首躬身的婢女,沉默好半晌,她目色稍凝,视线移至那婢女严严实实遮至脖颈往上的衣襟处。
眼下已至春日,饶是夜里微寒,但白日里却是暖意融融的,她自个儿的婢女绿芙都身着春衫薄衣了,为何眼前这般多的仆婢都身着深色厚衣,盖得如此严实……
心中疑问太多,玉姝复杂地掠过眼前诸人,咬牙在绿芙的服侍下,饮了几口白玉粥,便再也不动盘中餐食。
婢女见她眼底执拗之色,念及主公吩咐,也只得沉默着撤了餐食。
玉姝从净室出来后,夜色已浓。
一整日她心中惶惶起落,又想起晚膳时那婢女之话。
——“娘子可先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