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随之赶来的周昭昭夫妻与夏云辉一起露出好似雷劈的表情。
江寄月从未如此尴尬,不知所措过,她不知道该怎么让荀引鹤找回点理智,现在她只稍许一动,都会被荀引鹤抱得更紧,除了找罪受与把奸/情暴露地更为彻底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眼看着嘉和她们也过来,江寄月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算了,看不到就当不存在吧,让她姑且做回鸵鸟。
此时侍刀看出了她的窘迫,冷静地开口替她解围:“相爷,江姑娘身上都是湿的,这里又是风口,再不收拾,恐怕会染了风寒。”
嘉和惊道:“姑娘?她不是沈家娘子吗?”
而且这侍刀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荀引鹤与江寄月有染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荀引鹤这才略略回过神,松开了江寄月打量了她一眼,心便如刀绞的疼了起来。
江寄月确实没死,可是她的处境也不好。束发的簪子早不知丢哪了去,头发乱得很,湿哒哒地披着,脸上还有两个不是很清晰的红印,衣服自然全湿了,但也只有里衣。
这一眼就能看出她方才经历了什么,荀引鹤完全不敢想象他没有来之前,江寄月究竟得害怕成什么样才会选择跳湖。
荀引鹤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还疼吗?”
江寄月道:“我说不疼,你信吗?”
荀引鹤摇了摇头,把身上那件官服解开脱下,给江寄月搭在肩头披上,速度实在太快,夏云辉拦都拦不住。
他转身看向嘉和:“这件事,我不会善了。”
嘉和如梦初醒喊道:“她又没死!而且,你们那点子猫腻,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一个有夫之妇行为不知检点勾引朝廷大员,表兄,你也得为她考虑考虑,要是这件事我告诉了……你觉得她会怎样?”
江寄月紧张地拽紧了荀引鹤的袖子。
荀引鹤手滑下去,握住了江寄月的手,道:“此事还是不劳烦郡主操心了,我自会告与家父家母,再敬告在场各位一句,江寄月是我要娶回家的正头妻子,我不希望听到有关于她任何的流言,否则,光凭今日之事,我必让几位在上京抬不起头。”
在场的贵女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没有个好名声,就算家世再好,也难挑个好婚事,荀引鹤此语根本就是在威胁她们的下半生。
于是几个人都唯唯诺诺地保证绝不会多话,郗珠遗眼神有些空,紧咬着唇。
嘉和气得道:“我看你能奈我何,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她没有骂出口,只是望着江寄月的眼神明晃晃写着恶毒的两个字“贱人”。
荀引鹤此时稍许冷静了,他让侍刀去准备一身干净的女装,又让夏云辉去府里找一辆低调的马车过来,王府大门一定还围着看热闹的人,他得带着江寄月往后门走,范廉与周昭昭则坐着相府的马车从正门离开,算是帮忙引开注意力了。
周昭昭看着缩在荀引鹤怀里,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江寄月,欲言又止,最后被范廉推着先离开了。
只剩了江寄月与荀引鹤,马车到了,荀引鹤把江寄月抱了进去,紧接着,夏云辉也跟着进来了。
荀引鹤正打算给江寄月换衣裳,顿时没好声气道:“你进来做什么?”
夏云辉道:“你不该给我个交待吗?”
他看着多年的老友,却像是头回认识他。
夏云辉想着方才荀引鹤方才的表现,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讽刺,还是两者兼有之地道:“我是真没瞧出来,你会是个痴情种。”
玩女人正常,玩有夫之妇也正常,但这事得夏云辉来做,而不是荀引鹤,何况他还要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这可不是一般的昏头能形容的。
夏云辉看着荀引鹤微红的眼眶,想到那颤抖的哭腔,初听到的震撼简直不亚于看到荀引鹤的灵魂在发抖,夏云辉看着窝在荀引鹤怀里,被湿发遮住大半张脸的江寄月,头一回对红颜祸水有这般清晰地认知。
荀引鹤察觉到他的目光,把江寄月拢地更紧些,道:“你现在知道了,可以走了。”
夏云辉道:“我劝你好歹想想家中父母,荀老太爷古板严肃,对你有不同常人的期待,他不会由你任性,把你的婚姻浪费。你若真喜欢她,等结了亲后把她纳了就是,真要娶了做娘子,就是娶进了门,新妇不得公婆喜爱,日后也难在后宅立足,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样的事,你我不是没见过。”
他说得慢,不止是说给荀引鹤听,让他三思,更是说给江寄月听,威吓她。
夏云辉道:“我说完了,就不打扰你们唧唧我我了。”
他掀起车帘又下去了,过了会儿,马车才缓缓起步。
荀引鹤先把江寄月从怀里挖出来:“我们先换衣服,到家了再沐浴,嗯?”
江寄月过了好会儿才问道:“你待会儿还要去文渊阁吗?”
荀引鹤道:“政务不着急,也不是我走了,就没人处理的,但等你睡了后,我再进宫面圣的。嘉和闯了祸,她一定会让王妃进宫向皇后娘娘请求开恩。”
江寄月不得不紧张起来:“那你我的事岂不是就会暴露了?”
对付一个女郎很简单,只要把她污名化后,那么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皇后出身荀家,既然荀家对荀引鹤有不同寻常的期待,那???么她必然也会对荀引鹤有期待,她不会允许自己的亲侄子有与有妇之夫沾染的污点的。
荀引鹤道:“我又不是要把你金屋藏娇一辈子,所以我们的事总会让旁人知晓的,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比我预计得快了许多而已。相信我。”
江寄月茫然道:“这不是相不相信你的事,实在是有许多事是人力难为的。”
她见识到了嘉和这样的人对人命的漠视,所以才会把夏云辉的话听得那样进去,她今日是侥幸,明日却不一定了,她遇上这些权贵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而荀引鹤又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荀府又何尝不是。江寄月就怕自己是那滴悄无声息汇入海河的水滴,何时消亡,都无人所知。
荀引鹤道:“他们实在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就带你走。”
江寄月“啊”了声,实在没想到荀引鹤那把断绝父子关系说得这般轻松,以致于她都怀疑自己理解错了,狐疑错愕地看着他。
荀引鹤笑道:“还记得我们聊过的留侯吗?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真正欣赏他的不是博浪沙孤注一掷击杀始皇,也不是下邳十年忍受寂寞,更不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而是他在萧何等人陷入朝堂斗争时,他却能选择急流勇退做个‘道士’,因为他能看清刘邦,看清自己,冷静地在人的欲念中做出了取舍,而不是什么都要,这不容易,但他能做到的,没道理我不能。”
江左杨能为了弄璋放下荣华富贵,那他荀引鹤也当可以。
江寄月怔怔地看着他,她并不想相信荀引鹤说得这番话,当一个人为了她放下前程与荣华,只会让她觉得压力陡然增大。
此时荀引鹤与她正是最你侬我侬时,甘愿做出如此大的付出,可日后当情谊散去,荀引鹤又会不会反过来把一切的不如意都怪到她的头上呢?
可是看着荀引鹤还微红着的眼眶,她的身体还留寸着他的体温,感受过他抱住她的每寸颤抖,江寄月又不能不相信他。
所以这更为让她惶恐起来,总觉得这是她没办法承受地住的结果。
江寄月道:“我……”
荀引鹤竖起食指抵在江寄月的唇上:“嘘,这时你什么都不要讲,只要跟我站在一起就好了。”
你要跟你的娘亲一样勇敢。
江寄月的眼睫颤了颤,慢慢滚下了晶莹的泪珠,她投入荀引鹤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我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
荀引鹤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慢慢地哄着她。
第53章
江寄月莽是真的莽, 害怕也是真的害怕,她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嘉和般那种不讲道理又漠视生命的人, 嘉和自有她一套逻辑可以抵御所有的道德审判, 然后轻松的毫无负担地把别人推下深渊。
对付她,对于江寄月来说,似乎是无解的。
江寄月道:“那时我只是感到无力, 认为如果只是一味的硬撑,最后只能被她欺凌个痛快,所以我做了决断, 不能再被困在那儿了, 既然嘉和如此嚣张,我就要去找能管得住她的人。”
“凉雨亭离岸上确实有些距离, 但我会凫水,水下也能憋好久的气, 在我跳入湖中时,立刻下沉, 潜到凉雨亭另一头, 我知道这时候她们一定会被跳湖的动静吸引住注意力, 只会围过去看我落水的地方, 而肯定会忽略周边, 因此我趁着这个时候赶紧上岸。”
“但很不幸的是, 王府太大, 我迷路了, 我兜兜转转,发现自己又绕回凉雨亭那时, 心里当真是绝望, 不过幸好你来了。”
江寄月心有余悸地说完。
荀引鹤对过去那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计较, 他问道:“卿卿,侍剑呢?”
江寄月沉默了,她的脑袋在他怀里一点,稍许垂了点下去。
荀引鹤道:“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又把她支开了,对不对?”
江寄月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是哪两点吗?一件是你逼迫我,一件是你把侍剑放在我身边监视我,不让我走。”
荀引鹤道:“我是让她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不否认你想让她保护我,但你敢说没有监视我的意思?”江寄月道,“侍剑很明白她的职责,她刚到我身边时就警告过我不要妄想逃跑,即使你后来又是解释她是保护我,又说服我她是听从我的侍卫,但还是让我觉得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何况你的解释算什么,在保护我与防止我逃跑的优先级下,才是我的命令?明明是比起我的命令,她优先服从的还是你伤害我的命令。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如果我想逃跑,她要阻止我但又不得不伤害到我,那时侍剑会怎样取舍。”
“但我一直没有问出口,不是我想明白了,而是我觉得我不应该那么天真,而是聪明地看清现实,不要自取屈辱。在看我来看,你给枷锁涂上鲜艳的漆料,装饰上漂亮的花朵,也无法改变它就是枷锁的事实。”
荀引鹤捧着江寄月的脸道:“卿卿,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江寄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对我的伤害,所以我装聋作哑,假装它不存在,但我实话说,那对我来说很不容易,我经常会问自己,质疑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是不是在犯蠢。对待过去的伤害尚且如此,我自然更不想把这个伤害延续到未来。不过,这一切的想法都在基于我不觉得有人会伤害我的前提下。”
荀引鹤明白过来,这次完全是他自讨苦吃。
他最开始把侍剑放在江寄月身边,其实最主要的原因真的是为了保护她,沈知涯心术不正,嘉和小肚鸡肠,而江寄月这两人都得罪过,荀引鹤害怕她会再次被利用或遭报复,所以特意把侍剑调给她用。
偏偏他又对江寄月的去留毫无自信,于是并没有好好与她说,而更多强调侍剑是去看着她的,所以这导致江寄月对侍剑的存在其实是无比反感的,两人关系缓和些后,她也再提过,委婉表示不想要侍剑,但那时他哄她归哄她,还是把看管她几个字恐吓出口了。
所以江寄月对侍剑的抵触更深,恐怕当时在京兆尹,他几次让侍剑保护她,在江寄月听来,根本是一点温情都没有,全是看住她避免她逃跑的意思。
因此当侍剑对她态度柔和后,江寄月还是想尽办法都要把侍剑支开,即使侍剑平时不声不响也不知道待在哪儿,但一想到有个人一直暗中观察着自己,江寄月仍旧会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当时荀引鹤他用侍剑威逼江寄月,江寄月就不会特意把侍剑支开,那么今天她也就不会遭受这些了。
荀引鹤哑然,他冰凉的额头抵着江寄月的额头,双手像是捧着珍宝般捧着江寄月的脸,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江寄月沉默了会儿,道:“也不全怪你,毕竟我也没料到嘉和真的会如此嚣张,不然我不会把侍剑调开的。”
虽然别院处清净,但也是在街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嘉和都能指示侍卫把她和周昭昭绑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辱让江寄月感到齿寒。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纵容才会导致嘉和这般的性子,也不愿去深思那些纵容嘉和的大人,镇北王,镇北王妃,在他们眼里,被欺辱的人是否有属于她们的尊严和生命。
这种问题当真是一想就觉得伤心又悲哀。
江寄月安静下来,靠在荀引鹤的怀里,马车上条件有限,荀引鹤只是给她简单地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在湖水里泡过,又穿着湿衣吹过风,此时手脚都很凉,荀引鹤撩起下摆,让江寄月的手塞进去窝一窝,好歹能回暖点。
江寄月还是安静着,眼眸半敛,不知在想点什么。
荀引鹤斟酌了会儿,道:“在侍剑的安排上,我确实有些别扭,但卿卿你相信我,我更多的还是希望她能保护你,不让你出事,而不是监视你。”
江寄月道:“别的不必多说,我且问你,如果我有天逃跑了,只有打断我的腿骨才能把我带回来,侍剑会动手吗?”
荀引鹤道:“如果我在……”
江寄月猛然推开他起身:“没有你,只有我和侍剑,侍剑会动手吗?”
如果荀引鹤在现场,他根本无需动用侍剑,他多会说话,江寄月哪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迷了心智,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在昨晚荀引鹤彻底与她坦白后,江寄月终究还是没有过去那个坎,相反,那个坎还因为嘉和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危险。
可以说,嘉和的所作所为让江寄月对位高权重者的底线有了全新的认识,何况荀引鹤伤害过她,也承认过他心里阴暗的那面,无论如何,他都不要江寄月离开的话,有一天,???他会不会对江寄月动手?
就像最开始,他对她做的那样,明明知道那会对她造成伤害,但荀引鹤仍旧做了,从本质上来说,他与嘉和有什么区别。
荀引鹤一瞧江寄月的眼神就明白了,她并没有从嘉和的阴影中走出来,不安的疑窦还在扩大着,如今这疑云终于罩到了他的身上。
荀引鹤道:“侍剑不会,她只会告诉你,并传信给我,而我会放下京中的事务,快马加鞭来追你,乞求你跟我回去。”
江寄月紧绷的肩此时松了些,她问道:“你没有骗我?”
荀引鹤握着江寄月的手带她来摸自己的喉部,道:“以为你出事的时候,我差点吐血,后来那血被我一点点咽了回去。”
江寄月稍微好受了些,道:“我知道沈知涯背叛我的时候,也吐了口血,你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