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江寄月猛然止步。
这显而易见是某位长辈,甚或者可能是荀引鹤的娘亲,他是疯了不成这时候把她带进荀府,和荀老太太来个正面冲撞,虽则她的名声估计已经很不好听了,可是这也未免太放肆了。
荀引鹤道:“侍枪的先生是随军大夫,最会治外伤了,他学了九成,应付儿子的伤还是无妨的。”
荀老太太叹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戒心……谁在外面?”
江寄月再想走已经迟了。
荀引鹤道:“大约是卿卿到了。”
荀老太太没说话。
事到如今,江寄月也只能进屋去,只是到底场合不对,她没法挺直腰背,只能低着头,其实一张脸已经羞得抬不起来了。
荀老太太的声音倒还算和蔼:“你抬起脸来让我看看。”
似乎是对她要来是知情的,江寄月平复了下情绪,还是抬起脸来,荀老太太细细看了会,道:“生得很端庄。”
她原本以为能这般迷住荀引鹤的应该是个狐媚妖子才对,却不想江寄月一双小鹿眼懵懵懂懂的,心思如山泉般澄澈透明,没有半点云遮雾绕,于是稍微起了点喜欢,可想到毕竟是要做荀府的新妇,于是又生了点担忧。
荀引鹤道:“她还小呢,最会害羞的。”他向江寄月递出手去,“卿卿过来。”
江寄月先看了看荀老太太,荀老太太轻轻颔首,她方才走了过去,荀引鹤握住她的手就向荀老太太笑:“也是个孝顺的,由母亲在,眼里便没了我这个夫君。”
江寄月挠他手心,想提醒他两人八字没一撇的,能不能不要先乱说话。
荀老太太看着江寄月。
其实要说她多喜欢江寄月那完全是不可能,一个心智正常的母亲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这样一个能媚乱心智的女人进门做正妻,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荀引鹤。
荀老太太之所以会同意,只是因为荀引鹤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可怜他,也不想从前的悲剧再次发生了,她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已经是废人了,她不愿看到另一个儿子也被毁掉。
昨晚荀引鹤的所作所为实在过于触目惊心,她没有办法理解,却又忍不住去想这会不会是荀引鹤压抑太久后,即将崩溃前的反抗。
所以她不敢冒这个险,如果她也跟着荀老太爷反对这桩婚事的话,荀引鹤是不是真的会把《陈罪表》发布于天下,把自己毁个彻底。
荀老太太道:“既然人来了,我便去了,你晚间的药还没吃,记得让她伺候你吃了。”
荀老太太起身,并没有和江寄月说太多的话便转身出去了,江寄月想起身,被荀引鹤拽住了。
江寄月无声,只动着唇问他:“你要做什么?”
荀引鹤没说话,只把江寄月的手拉到被窝里,他贴上去用颊侧轻轻地蹭了蹭,像只翻着柔软肚皮撒娇的大猫。
第59章
江寄月的心软了下, 无奈道:“别闹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顿了顿, 道, “刚刚我在外面听到了,伤得这般重,为何不去请大夫?”
荀引鹤道:“大夫不好。”
江寄月手在掀他的被子, 想看看他的伤口,荀引鹤握紧了她被抓住的手道:“别看了,会吓到你的。”
江寄月没听, 只问:“怎么被打的?这样聪明的人也不知道躲躲?”
“躲什么?想把娘子躲掉吗?”荀引鹤笑, “挨一顿打,讨来个娘子, 这么划算的买卖,我不是傻子, 自然要做。”
江寄月顿住了,看着他, 眼眸里满满的不可思议。
荀引鹤道:“我还求来了皇上的赐婚, 卿卿你放心, 有陛下的赐婚在, 没人敢对我们的婚事置喙。”
“我……”江寄月想说点什么却哑然。
昨晚的迷茫与失落尤然萦绕在心头, 如今想来却是不必, 在她对月徘徊, 决定放弃这桩云泥之别的婚事时, 有人为了成全自己,挨了打, 求了赐婚。
江寄月小声道:“你好讨厌。”
荀引鹤道:“只是讨厌, 没有一点点喜欢吗?”
江寄月抿了抿唇。
荀引鹤轻轻叹息道:“没关系, 至少你是答应了我的求娶。”
这句话江寄月却是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的,她会答应荀引鹤的求娶,多多少少是被现实裹挟,里面有多少是出于真心,连江寄月都迷茫,何况人精一样的荀引鹤,他不会看不出,却不在意。
有谁会不在意自己付出真心后却没换回来等价的真心?江寄月说不上来,所以才会觉得荀引鹤那声叹息是那么的沉,那么的重,压在心头,沉了铅块一样的乌云。
荀引鹤道:“脱了鞋袜上床来陪我躺会儿,我想抱抱你,我昨夜在桐丹院里竟连入睡都做不到。”
江寄月觉得对荀引鹤有愧,此时自然百依百顺,脱了鞋袜,考虑到荀引鹤还有伤,就想在床边蹭个沿就好,荀引鹤却一定要她靠过来,还道:“我肩背有伤,连带手臂也不好使力,还望卿卿多体谅为夫。”
江寄月没了办法,实在怕他扯到伤口,只能往里面去了些。
荀引鹤靠近她,轻轻地嗅了嗅,笑了:“是熟悉的桂花香。”
江寄月低头闻了闻,也笑:“是桂花头油的香味,两文钱就能买来一盒,满大街都是,你若
是想了,可以叫人买去。”
荀引鹤道:“那可不一样。”
江寄月静了静,道:“和我说说昨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吧。”
荀引鹤淡道:“没什么好说的,陛下愿意体恤我,父亲却觉得我忤逆了他,但因为陛下已经答应为我赐婚,也没法子,只能打我一顿出口气,以维护他父亲的尊严。”
他三言两语说完了,似乎是真没觉得好讲的,可是江寄月知道当时的情况肯定很糟糕,不然下手也不会这样重。
但再问,荀引鹤也不肯再说了,只道:“都是不开心的事,我经历过了便罢了,你没必要听了添堵。”
江寄月听了更是心疼他,道:“其实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的,真的。”
对于她来说,这桩婚事作罢便也就作罢了,她不会觉得有多可惜,她向来是看得很开的。
主要是江寄月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有朝一日,荀引鹤会后悔的,她嫁过人,知道婚姻不是风花雪月,也不是两个人抱在一起说‘我心悦你’就真的可以天长地老的事,终有一日,生活的琐碎会打破所有的美好幻境,雪花也会成为皮屑,最后让人憎厌不已。
所以荀引鹤付出的越多,她越害怕那种憎厌会被反噬得更为剧烈。
荀引鹤沉默了会儿,他的睫毛晒下阴影,江寄月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荀引鹤其实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得像是女孩,只是他平日在外摆得太过严肃,常常让人会忽略他的美。
荀引鹤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答应与我成亲,我都觉得很意外,其实应当是我感谢你还愿意为我走进婚姻,所以我想要尽可能做得好些,我不希望你再承受一次伤害了。”
江寄月心里动了动,那瞬间,难以言喻的感受都翻涌上来,让她的眼眶有些发涩,她却还勉力笑着:“哪有那么夸张。二嫁的女子多的很,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在娘家吃闲饭吧,会被说
的,何况我还没有娘家呢。”
女子嫁人,和男子科考经商一般,其实都是一种营生。因为家业是要被男子继承的,父母还在尚可,等父母去了,女子就真的成了浮萍,没了家,所以为了下半辈子有去处,女子甭管几嫁,都得拼命把自己嫁出去。
没有人会去想她在上一段婚姻经历了什么,受了什么磨难,是否还愿意再成亲。甚至于女子本人也不会考虑这些,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唯有荀引鹤把江寄月的不安望在了眼里,即使在他说出来之前,江寄月一直以为她把自己的犹豫退缩藏得很好。
荀引鹤没有说太多,因为江寄月从没有和他说起过这些,大约这是她还不想与他敞开的心扉,因此荀引鹤掠过不谈,只道:“我想让你幸福。”
江寄月先前的那些不安就这样被这句话奇迹般的抚平了,她怔怔地看着荀引鹤。
荀引鹤摸了摸她的???脸颊,心道,乖女孩,不要那么好骗啊。
即使江寄月从未开口说过那些也无妨,荀引鹤能感受得到,江寄月是只受过霜寒的兔子,哪里有暖源便会不自觉地靠过去,然后再也舍不得离开。
所以即使最开始荀引鹤带给她那么大的伤害,她最后也会犹犹豫豫地留下来。
但其实,香积山认识的江寄月不该是这样的,她并不需要贪恋温暖,因为她才是给予温暖的暖阳。
荀引鹤无法想象她究竟是遭受了多少的冷落,指责与流言蜚语才变成这般,所以最后在与荀老太爷谈判的时候,他不忍心了,他退缩了,他不想用能毁掉他的流言去博他们的姻缘,因为那也会伤害她。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让江寄月嫁进荀家来,又有些不安。
她太干净又太透明了,荀引鹤害怕她对付不了那些各怀心思的人精。
荀引鹤想了想道:“我的母亲,你未来的婆母,你刚才见了。”
江寄月点了点头,又道:“我这样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于理来说是不好,但她不会说什么。”荀引鹤道,“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
他依然说得轻描淡写,没有谈他受了伤后还要和荀老太太说了半宿江寄月的事,说的他后来发起热来,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荀老太太改变对江寄月的印象。
不求荀老太太能那么快喜欢上江寄月,只求不要对她有恶感。
也不说今晚让江寄月来,也是故意让荀老太太看看她,江寄月有多干净,荀老太太见了就知道了。
也不说他其实已经很少与荀老太太说话了,何况是昨夜那种近似撒娇的谈心,而那些不过是为了让一个母亲的心柔软些,只有多可怜他这个儿子,才会更善待他喜欢的人。
江寄月想到荀老太太和蔼的样子,点了点头。
荀引鹤犹豫了下道:“荀府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和睦,你知道为何这桐丹院里没有府里的小厮与奴婢,都是侍卫吗?”
江寄月道:“因为你用不惯奴婢与小厮吗?”
“只是寻常伺候起居,哪有用不用得惯的。”荀引鹤道,“因为父亲会往各个院子里放眼线,他掌控欲很强,不希望这个府里有什么东西会脱离他的掌控,如果有,即使是一草一木,他也会把它割掉。”
江寄月睁大了眼,像是在听什么故事。
荀引鹤苦笑了下,道:“桐丹院的膳食都是小厨房里做的,我也从不请大夫,你以后若是身子不适,侍枪与侍弩都懂医术,可以让他们看,大夫与御医都不要用。”
他犹豫了下:“我的兄长的腿被父亲打折后,原本还是可以医的,只是父亲不想让他好,于是大夫的药方出了问题,兄长的腿错过了治疗时机,便彻底废了,外头只说是庸医所害,府里也都知道,只是互相欺骗着,都当不知道。”
江寄月讶异不止:“这究竟是为何,到底是亲生骨肉,何至于如此对待?”
荀引鹤道:“因为兄长伤得重,即使能医好,也是个跛子了,兄长记恨在心,想要报复,一次在自己屋里与大嫂争吵时说漏了嘴,立刻被下人告于父亲,父亲便索性彻底废了他。”
江寄月听得胆寒。
荀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庭,才会如此父不父,儿不儿。
荀引鹤道:“如今是我掌家,父亲从前对我也戒备,不愿放权,但这些年已经被我剥了,他已是无力,只是告诉你一声,为着你日后在府中行走时设些防。”
江寄月没说话。
荀引鹤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明知荀家是怎样的人家,还要你嫁进来受苦?”
江寄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过了会儿,才道:“你从前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好吗?”
荀引鹤道:“睡不好,怎么?”
“难怪你总喜欢去我那儿,还给自己弄了个别院。”江寄月靠了过去,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我嫁进来后,你至少能睡个好觉了,是不是?”
第60章
荀引鹤哑然失笑, 手伸下去,按住她的手, 让江寄月的手能更紧地搂住自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