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她只觉这人有些眼熟,但不及细想,胃里翻江倒海得一阵,随着“呜哇”一声,她一下径直吐在面前人价值不菲的花罗暗纹长袍上。
“爷……”
男人身后一小厮打扮的人见此一幕,惊慌地喊道。
“无妨。”
看着身前人难受的模样,孟松洵剑眉微蹙,迟疑片刻,抬手小心翼翼地落在柳萋萋纤薄的背脊上,轻轻拍打着。
他抬首看了眼屋内的情形,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听到尖叫紧跟着跑过来的山长等人,看到这副血淋淋的场景,亦是大惊失色。
“赵兄!”
“这是……怎会如此。”
有胆大的学子欲上前查看,却被孟松洵喝止,他转头肃色道:“山长,此事不简单,还请您封闭整个书院,包括后山,不许任何人出去,再立刻派人去通知官府。”
“好。”
虽仍有着惊慌,但杨山长很快冷静下来,立刻着人按孟松洵说的去办。
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柳萋萋胃里一阵阵地恶心,直吐到吐不出来了,可一想起亲眼看到的那人的死状,仍是止不住地干呕,少顷,就听耳畔有人低声道:“你嗅觉灵敏,这地方只怕是待不得,还是先去他处吧。”
她抬首看去,凝视着那人的脸,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
被赵氏刁难替沈韫玉送衣的那晚,她就是搭的此人的马车回的府。
不过一面之缘,柳萋萋诧异他还记得自己嗅觉灵敏之事。
她正欲说什么,就听一旁响起温柔清润的男声,“在下就住在四号房,姑娘如不介意,不若先去在下那儿休息片刻吧。”
柳萋萋循声看去,便见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模样儒雅秀气,大抵二十三四的男子,他一身青衫被洗得发白,大抵也是书院的学子。
她吐得实在难受,如今只想逃离这里,便颔首答应下,起身同孟松洵恭敬地道了声谢,跟着那学子去了。
入了四号房后,那学子倒了杯热茶递给柳萋萋,还特意将门窗闭了大半,以防血气飘进来。
柳萋萋喝茶的间隙,听学子介绍自己叫江知颐,绾南人士,此番是入京赶考的,因没有盘缠住客栈,便借住在这鹿霖书院中。
而死在七号房的那人,名唤赵孟垠,来自江埠,和他一样因家贫暂住于此。
提及赵孟垠,江知颐不由得面露惋惜,“赵兄那么好的一个人,文采斐然,怎会遭遇这样的事。”
他低叹一声,见柳萋萋垂着脑袋似有些吓得不轻,将话锋一转:“在下来书院一月有余,倒是不曾见过姑娘,想来姑娘不是书院中人,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柳萋萋抬起头,正欲向他询问余祐的去向,门扇被猛然推开,自外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人。
是个大抵十三四岁的少年,甫一看见江知颐,他不禁深深舒了口气,“可吓死我了,幸好江大哥你无事。”
江知颐疑惑道:“余祐,你不是在书阁吗?怎的回来了?”
“你就是余祐?”柳萋萋惊喜道,见他茫然地看来,忙同他解释,“我叫柳萋萋,是替你姐姐来给你送衣的。”
听得她的名姓,余祐懵了懵,旋即露出了微妙的神情,“柳萋萋,你就是那个……”
柳萋萋眨了眨眼,“你认识我?你姐姐在你面前提过我?”
不待余祐回答,门口又有两个对着七号房的方向好奇张望的男子踏入了屋。先进来的靛青长袍的年轻男子开口便道:“听说赵孟垠死了?”
江知颐点头,“是,我劝傅兄和方兄还是莫要过去看的好,那死状着实有些……”
“死得很惨吗?”紧跟在后头进来的墨灰衣袍,年岁大抵四十上下的男子不禁面露恐惧,“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太奇怪了,我方才一直待在屋内读书,怎的一点动静都未听见。赵兄素来独来独往,少言寡语的,也不见与谁结怨,你们说,是谁与赵兄有这般深仇大恨。”
“倒也不一定是深仇大恨。”靛青衣袍的学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知颐一眼,“院里都说,以赵兄的学识,恐有希望成为今年的金科状元,有人眼红也未可知……”
“傅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他意有所指,余祐登时不满道。
“没什么意思,不过随意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傅磬讽笑了一下,“不过像我们这种人自是不必担心,尚且要愁名落孙山,又怎会怕别人会为了功名而谋害我们呢。”
他瞥了眼身侧人道:“走吧,方兄,我们还是回屋努力备考要紧。”
说罢,提步出了房门,跟在后头的方系舟尴尬地笑着弯腰拱了拱手,也跟着出去了。
默默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柳萋萋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厢,得了书院关于命案的急报,得知此事或与先前两桩举子夺命案有关后,沈韫玉当即快马加鞭出城赶赴鹿霖书院。
小半个时辰后,及至命案现场,便见一人正蹲在尸首旁勘探。
此人,沈韫玉自然识得,便是前阵子因大破硕国军队,夺回两城而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安侯孟松洵。
他不知这位大功臣怎会出现在这里,衣袍上还奇怪地沾了一片秽物,未及多想,忙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
“本侯今日来拜访恩师,不曾想竟遇到这样的事。”孟松洵并未起身,只抬首看他一眼,笑道,“事发还不过一个时辰。沈大人来得倒是及时。”
“此案重大,下官岂敢耽误。”
沈韫玉垂眸看向地上的尸首,顿时忍不住别开眼,蹙眉捂鼻,见孟松洵面对这般惨状,仍是面不改色地查看,心叹不愧是在战场上见惯了血肉横飞的武将。
杀多了人,手上沾了无数鲜血,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才会这般无动于衷。
虽有些担忧他粗手粗脚破坏现场,但沈韫玉因着他的身份也不好赶他,只得顺势问道,“不知侯爷可有看出些什么?”
“看出来的倒也不多。”孟松洵站起身,缓缓道,“沈大人应也发现了,结合此人的死状与他的身份,只怕这桩案子与京城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举子夺命案有关。本侯刚才查看过,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挣扎的伤痕,且住在周遭的学子也说没听见任何求救和惨叫声,恐怕凶手是用什么东西先迷晕或打晕了死者再动的手。最后,依据尸温和尸僵程度,从案发到被发现,至多不过一刻钟,凶手不可能跑出去,应当还在这个书院里。”
孟松洵说罢,浅淡一笑:“这些不过是本侯的一些猜测,着实在沈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沈韫玉原以为这位武安侯不过是个只懂舞刀弄枪的武夫,不曾想却是自己小瞧了他。
“侯爷谦逊了。”沈韫玉说罢,看向底下人,“可及时封锁了书院?盘问今日可有可疑之人出没,切不可随意将人放出去。”
那下属迟疑着看了孟松洵一眼,才答:“回禀大人,发现尸首后,武安侯便立刻命人守住了书院的各个出口,没让任何人出去。”
沈韫玉闻言面色微僵,沉默片刻,才含笑拱手道:“还是侯爷考虑周全,下官在此谢过。”
“沈大人客气了,此案重大,又涉及科举大事,本侯自然也不免多关心几分。”孟松洵负手风清云淡道。
“侯爷说的是。”
沈韫玉表面恭维着,心思却全在这桩案子上,正如他先前所想,若能解决此案,足以让他在刑部立足脚跟,且这回他的老师也有意将此案放由他来查。
既然凶手很可能还在书院里,那这次是绝佳的立功之机。
他在屋内环顾一圈,旋即将视线定在面北的一扇窗户上。
凶手行凶后若非从正门逃出去,那能走的便只有此窗,他推开窗子一瞧,其后是一小片园圃,但此时草木凋零,唯有厚厚的积雪覆盖其上,积雪完好,并未有丝毫踩踏的痕迹,凶手不可能是从这里出去的。
沈韫玉蹙眉关好门窗,转身便见孟松洵正翻看屋内的东西,虽不满这位武安侯随意干涉刑部管理的案子上,但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招来去调查的下属询问案情。
“赵举子出事,是谁头一个发现的?”
“回大人,是一个从外边来的姑娘。”那下属如实禀道。
“外边来的姑娘?”沈韫玉顿生了几分警觉,“可知是何身份?”
下属吞吞吐吐答:“下官不知,还未来得及询问……”
见沈韫玉凝眉略显不虞,那下属赶忙道:“那人就在旁边的房舍呢,要不下官这就将她召开,让大人好生盘问盘问。”
沈韫玉点了点头,少顷,那姑娘便被领了来。
听闻刑部来查案,柳萋萋心下顿时有些惴惴,她颇为不安地被官府的人叫去问话,一踏出屋,便看见了站在长廊上的人。
她步子微滞,捏了捏掌心,方才一步步向那人走近。
“大人,发现尸首的姑娘带来了。”
柳萋萋眼看沈韫玉转过头,怔忪了一瞬,面上的神情由惊诧转为疑惑,最后化作唇角一声荒唐的嗤笑。
“柳萋萋,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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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柳萋萋暗暗咬了咬下唇,余光瞥了眼屋内的尸首,惨白着脸略微屏着气,低身道:“妾.....奴婢见过二爷。”
沈韫玉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柳萋萋,且好巧不巧,她还是那头一个发现尸首之人。
他剑眉紧蹙,沉声道:“我教你好生待在屋内养伤,你怎会跑到这里来?”
来书院送衣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柳萋萋抬眼看向他,简单地将来龙去脉说了。
她到底长久地屏不住气,稍一放松,浓重的血腥气便争先恐后地涌入鼻尖,搅动的本已平复下来的胃又开始躁动起来。
她很想离开,奈何沈韫玉压根不打算放她走,而是盘问道:“你既是头一个发现死者的,可曾在周围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柳萋萋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便听他又问:“我记得你嗅觉灵敏,初初进来时,可有闻到什么类似迷香的气味?”
见她又是一个劲儿摇头,沈韫玉蹙起眉头,欲再问,却见柳萋萋蓦然俯下身,捂唇干呕起来。
他这才想起此间血腥气重,她恐是受不住,且看她这样,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只得道:“罢了,你回去吧。只这几日或还要盘问你,你先好生待在此处,等案子破了,再同我一道回府。”
柳萋萋低身福了福,艰难地自口中挤出一个“是”字,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
沈韫玉立在原地,看着她行动间略有些虚浮的步子,不由得压了压唇角。
他转身欲再进屋查看,却见孟松洵信步从里头出来,笑道:“本侯也帮不上忙,便不打搅沈大人查案了,还是去老师那厢讨盏茶喝。”
沈韫玉自是求之不得,忙拱手恭敬地目送孟松洵离开。
经过四号房舍门口时,孟松洵似无意般一侧眸,便见其内一个细弱的身影伏在桌前,由一个少年拍着背脊,难受地对着桌角干呕着。
他缓缓收回视线,便见身侧小厮李睦凑近问道:“爷,您让小的查的小的都查过了,这下等房舍共有八间,本就是专门辟给那些没有钱资住在京城客栈的举子,当然除了五号房舍的余秀才,他是书院破例收的学生。案发时四号房舍的江举子,一号房舍的傅举子及二号房舍的方举子都在屋内,其他人都待在书馆,皆有人可证明,应能排除嫌疑。”
李睦说罢,见孟松洵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爷,您方才不是说不干涉刑部办案吗,何况小的看那位沈郎中并不是很愿意您插手此事。”
孟松洵闻言抿了抿唇角。
沈韫玉什么心思,他很清楚。这位刑部郎中是个聪明人,但太过急功近利,且刚愎自用,一心只想平步青霄,唯恐他抢去这份功劳。
若放在往日,孟松洵自不会在意这些。
可这回,只能说是这位沈郎中运气不好。
谁教这桩案子,他偏就看上了!
孟松洵不答,只转而吩咐道:“一会儿,你去书院厨房,让他们熬些清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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