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待下人拿来上好的金疮药和水,柳萋萋先绞了帕子小心地避开伤口擦去手上凝结的血渍后,才拿起金疮药,将药粉撒在了伤口之上。
乍一听见孟松洵因疼痛而不自觉发出的细微吸气声,她不由得身子一僵,毕竟不管怎么说,孟松洵这伤都是因她所致,她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害怕,忧惧这位武安侯会不会因着这伤而罚了她。
孟松洵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觉得好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我便这么可怕吗?看你的神情,好似下一刻我便会提刀杀人一般。”
看着他谋中的戏谑,柳萋萋的紧张感不由得消散了几分,她摇了摇头,“想来侯爷杀的都是恶人,不会滥杀无辜。”
孟松洵稍愣了一下,唇角浮现一丝苦笑,“我在战场杀的,不一定都是恶人,那些敌国将士与我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他们何尝不是被裹挟着上了战场,为了保命而无可奈何地厮杀,两军交战,牺牲的永远是寻常百姓……”
柳萋萋闻言不由得深深看了孟松洵一眼,她从旁人那厢听闻的武安侯,在战场上以一当百,战无不胜,是冷血无情的嗜杀之人。
可方才,听了眼前人说的话,她突然发现,其实他手上虽沾了无数鲜血,却比任何人都在意那些将士的性命,冰冷坚硬的铠甲包裹的依然是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孟松洵微一垂首,便见柳萋萋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柳萋萋笑了笑,将布条缠好系牢,“只是觉得传言不可尽信,侯爷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孟松洵看了眼被包扎地极好的伤口,视线却被柳萋萋那双粗糙的手吸引去了目光,他开口正欲说什么,却听门外李睦略有些焦急的声儿响起。
“侯爷,又有案子了,大理寺那厢派人来催,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孟松洵皱了皱眉,少顷,看向柳萋萋:“我尚且有公事要处理,便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抬手伸向柳萋萋的头顶,却见柳萋萋惊了惊,下意识闪身躲开他。
孟松洵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片刻后,在柳萋萋发髻上触了触,做出往外扔物的动作。
“你头上沾了片桃花。”他笑着解释道。
柳萋萋闻言强笑了一下。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差点以为这位侯爷是要摸她的头。
可怎么会呢,他又不是因为爱慕她才让她入的武安侯府。
孟松洵起身离开正屋,方才出了门,便见吴叔迫不及待地凑上来:“侯爷,里头那位,老奴怎看着有些眼熟啊……”
他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孟松洵没有答他,只笑了笑道:“吴叔,一会儿你派人去置办些上好的香膏,能养肤去疤的那种,再请琳琅阁的裁缝过来,给……给柳姨娘做几身合体的衣裳……”
“是……”
吴叔应声,又回头往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觉纳罕。
虽说这一阵儿他家侯爷的后院添置了不少人,但这一个似乎有些不一样,不仅是侯爷亲自去接的,甚至是他从正门一路抱回来的。
那正门进府,是只有嫡妻才能享受的待遇,侯爷竟是给了一个妾,甚至于让她住进了轻绯苑。
这轻绯苑紧挨着他家侯爷的松篱居,这么多年,除了洒扫和修剪桃林,他家侯爷不许任何人入内,就是因着这轻绯苑是与他家侯爷定过亲的顾家姑娘住过的地方。
虽说人早就已经没了,但他家侯爷念旧,这么多年还记挂着那位姑娘。
可怎的突然就破了例,让人住进去了呢。而且听说那位柳姨娘先前还是刑部沈郎中的妾。
吴叔百思不得其解,待送走孟松洵,他正欲照吩咐去做事,却是骤然停住了步子。
他想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位新来的柳姨娘了!
在那个雪夜,车夫险些撞到的那位姑娘,不就是这位柳姨娘吗?
吴叔惊地张大了嘴,他突然明白他家侯爷为何对这位柳姨娘另眼相待。
同样都拥有灵敏的嗅觉,他家侯爷竟荒唐至此,寻了个相似的替代品吗!
正屋那厢,送走孟松洵后,柳萋萋转而坐回了小榻,她望着布置陈设精美绝伦的屋子,既觉安心却又万分不安。
此时的她仿若置身云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脚踩不到实地,她不敢相信武安侯居然就是她先前认识的官爷,她无需自尽,还能住在这般好的地方。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梦醒后,还是那个冷冰冰空荡荡的竹韧居东厢。
然未等柳萋萋多想,便有婆子领着几个奴婢来给她问安,说这些都是吴管事奉侯爷的命精挑细选的丫头,其中两个是贴身伺候她的,还有一些做的是院中洒扫的活计。
柳萋萋看着一屋子同她行礼的人,顿觉手足无措起来,她做了那么多年伺候人的活计,哪里懂得使唤人。
见她略有些局促不安,婆子也不多为难,帮着她说了两句,就遣散众人,让她们去各干各的活,只留下贴身伺候的两个小丫头。
那两个小丫头看着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一个叫玉书,一个叫玉墨。
柳萋萋不知所措,这两个小丫头估摸不出柳萋萋的性子,也不敢随意说话,三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还是玉墨先问道:“柳姨娘可有什么吩咐?”
“我……”柳萋萋实在不习惯“吩咐”二字,她咬了咬唇,沉默片刻,只道,“我有些饿了,可有吃的?”
“有,自然有。”玉书忙问,“姨娘想吃什么,奴婢让大厨房去做。”
“什么都行。”
柳萋萋也说不出来,对她而言,只消能饱腹,什么都好。
玉书闻言露出为难的神情,但还是应声去了大厨房,很快端了两菜一汤回来。
柳萋萋看着桌上的菜,有荤有素,甚是丰盛,轻声道了一句:“我吃不了这么多,要不你们同我一道吃?”
两个丫头顿时面露惶恐,“姨娘,奴婢们是伺候您的,您是主子,奴婢们哪能跟您同桌用饭。”
见她们这般害怕,柳萋萋也不坚持,毕竟她也是在沈家待过几年的,晓得当奴婢有当奴婢的苦处,不能任意妄为,不然是会被责罚的。
她又不愿浪费这一桌子的菜,便尽量将能吃的都给吃了,这么多菜下肚,撑得她肚子都圆了。
饭后,她只能出门消食,但也不敢乱走,只在院子里逛了逛。
正当她赏着开得正盛的桃花时,却听外头蓦然传来喧闹声,柳萋萋远远望了一眼,便见守在院门口的家仆似在驱赶什么人。
她看向玉墨,不由得好奇地询问。
玉墨面露窘迫,须臾,才道:“回柳姨娘,那是我们侯爷的侍妾,想是来看姨娘您的,毕竟侯爷从未如今日这般,将人亲自接进府,且住在了这轻绯苑……”
“哦……”听闻是孟松洵的侍妾,柳萋萋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那些人想是将她当做来争宠的劲敌了,可惜她们针对错了人,毕竟她和她们不一样,并不是来侍候武安侯的。
午膳吃得实在太多了些,柳萋萋也没了吃晚饭的胃口,在玉书玉墨的坚持伺候下沐浴更衣后,便在床榻上躺下,全然忘了孟松洵说过会来看她的事。
那花罗制的里衣绵软顺滑,衾被亦是温暖柔软,还有被上好的香料熏制过后残留的淡淡馨香。
昨夜一宿未睡,甫一沾着舒适的床榻,柳萋萋便沉沉睡了过去。
孟松洵进来时,床榻那厢已然安静下来,他缓步行至床榻前,撩开棠红的床帘,便见柳萋萋闭着眼睛侧躺着,呼吸平稳均匀。
他薄唇微抿,伸手落在她的额上轻轻抚了抚,然手才微微动了动,那厢本安枕的柳萋萋却是一瞬间秀眉蹙起,露出惊恐的神情。
“别过来,别碰我!”
孟松洵的动作骤然一僵,然柳萋萋并未睁眼,她只蜷起身子,做出一副因害怕而不自觉保护自己的姿态。
似乎被梦魇着了。
孟松洵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梦,只收回手,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别怕,有我在……”
似是被这坚定又温暖的声音安慰,好一会儿,柳萋萋紧蹙的眉头才缓缓松了开来,凌乱的呼吸复又变得平稳绵长。
孟松洵替她掖好被角,在床榻边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沉着脸提步出了内间,他看了眼玉书玉墨,嘱咐道:“好生伺候柳姨娘,柳姨娘若有什么想要的,你们尽管告诉吴管事便是。”
“是,侯爷。”
玉书玉墨恭敬地应声罢,又抬眸偷偷看了孟松洵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孟松洵道。
听得此言,两人这才大着胆子开口,先出声的是玉书:“禀侯爷,奴婢们方才伺候柳姨娘沐浴,瞧见姨娘背上有大片的伤痕……”
孟松洵剑眉蹙紧,“什么伤!”
“看样子应当是鞭伤。”玉书道,“且那结痂留下的疤颜色不深,奴婢猜测时日不会太长……”
方才她们褪下柳萋萋的衣裳,看到她背上大片的鞭痕,只觉触目惊心,简直不敢相信这位柳姨娘究竟经历了什么。
虽只相处了半日,但她们都看得出来,柳姨娘是个极好的人,她们跟对了主子,看她这般被欺负,她们实在于心不忍,不能不告诉他们侯爷。
孟松洵的眸色霎时浓沉了几分,若晕不开的墨,漆黑一片,看不清思绪。
“本侯知道了。”
他默默走出轻绯苑,在看到守在垂花门外的李睦后,停住了步子。
李睦到底是跟了孟松洵多年的人,一眼就看出自家主子的异常,他虽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可周身摄人的寒气散出来,吓得他呼吸凝滞,腿肚子打颤,止不住想后退。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让他家侯爷震怒成这般,还未询问,便听孟松洵如寒冰般沉冷的声儿骤然响起。
“仔细查查,沈家这些年究竟都对她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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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柳萋萋离开后两个时辰。
沈府, 枫林院。
钱嬷嬷兴冲冲从外头回来,快步入了正屋,行至赵氏跟前, 笑道:“夫人, 人送来了。”
赵氏放下手中的汤婆子,微一抬眉,“哦,生得什么模样?可是个能入眼的?”
“不骗夫人,老奴只瞧了一眼,魂魄都快被夺去了, 不愧是武安侯府送来的, 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钱嬷嬷忍不住感慨道,“用柳姨娘换了这般美人, 老奴觉得,我们二爷这回可是占了大便宜。”
赵氏慵懒地倚靠在小榻上上,亦是笑得自在,“谁能想到那武安侯竟会向我家玉哥儿讨要那柳萋萋呢, 都说武安侯好色, 果真不错, 连柳萋萋都能看上, 他倒是个不挑食的, 也不知如何下得去嘴。”
“想那武安侯也就是一时兴起, 过不了多久, 定然就对柳姨娘失去了兴致。如今柳姨娘走了, 也算了了夫人的心头大患, 老奴都替夫人高兴。”
钱嬷嬷顿了顿, 又问:“夫人, 那新来的姨娘夫人想安排在何处?”
对于此事,赵氏早已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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