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第53章
孟松洵带柳萋萋去京城最大的酒楼珍馐阁用了晚膳后, 才回了武安侯府。
两人方才穿过前院,便见不少家仆抬着东西匆匆而行,见到他们, 忙停下步子施礼。
“这是在做什么?”柳萋萋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好奇地问道。
带头的家仆深深看了孟松洵一眼, 迟疑片刻才道:“回柳姨娘,这些都是祭器,老国公爷、大爷和小公子的祭日快到了,大奶奶正同往年一样准备祭祀呢。”
听得此言,柳萋萋颇有些惊诧,偷偷瞥向身侧之人, 心下蓦然生出几分懊恼, 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话。
当年他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两个至亲便接连战死, 边塞危机重重,他该抱着怎样沉重的心情,收拾行囊,顶着朝野内外巨大的重压上的战场。
孟松洵垂眸看向低垂着脑袋的柳萋萋, 一下便看出她的心思, 薄唇微抿。
“无妨, 我已习惯了, 斯人已逝, 不可太执拗于过去。”
他抬手, 大掌在柳萋萋头上轻轻拍了拍, 似乎是在安慰她, 旋即脚步轻快地继续往前走。
柳萋萋看着他仿若无事的背影, 不知作何心情, 咬了咬唇, 快步跟在了后头。
行至轻绯苑前,孟松洵却是止了步子,神色温柔道:“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侯爷。”柳萋萋却是出声拦了他,默了默,问道,“开棺之事到底不易,侯爷可想到了好的对策?”
孟松洵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知她心思重,怕又是在犯愁韦三姑娘一事,他含笑微微俯身,“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不必担忧,好生休息便是。”
说着,动作轻缓地抽走她手中的锦盒,在她面前晃了晃,“这盒子放在你这儿我可不放心,便拿走了。”
柳萋萋盯着他手中的锦盒看了半晌,心虚地抿了抿唇,他确实懂她,若他不收走,今夜她必燃此香。
她暗暗捏了捏衣袖,冲孟松洵施了个礼,折身入了轻绯苑。
是夜,见玉书玉墨伺候她睡下后出了屋,柳萋萋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妆奁,拿出洗漱前悄悄藏在里头的绣帕,将绣帕展开,其内赫然是一撮香粉。
孟松洵不知道是,如今她也学会长心眼了,早已偷偷用包了一些香粉藏在了袖中,就是防他将锦盒收了去。
此香虽是有毒,但按那道士所说,偶尔用一回,当是没什么大碍。
毕竟那道士想要的是钱,怎可能让光顾自己的贵客们轻易出事,断了自己的财路。
柳萋萋用香粉打了香篆点燃,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香烟深吸了一口气,才复又回到床榻上躺下,阖上双眼。
入梦前,她始终在心下念叨着她故去的阿爹阿娘,想在阴曹地府见着他们。
再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红彤彤似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盛放的花海中正站着一对男女。
过了这么多年,她分明已记不大清晰阿爹阿娘的模样,但见到他们的一刻,她却分外笃定,那便是生前极为疼爱她的父母亲。
他们慈祥地笑着,冲她招了招手,柳萋萋鼻尖一酸,小跑着而去,在伸手触碰到母亲掌心的一刻,却倏然发现那双常年做粗活的手却变得细嫩洁白。
柳萋萋疑惑地抬首看去,便见她的父母亲不知怎的变成了她全然不认识的模样,虽他们同样温柔地看着她,唤着她。
可这不是她的爹娘!
柳萋萋骤然惊醒过来,额上泛起了一层冷汗。她支起身子坐起身,回忆梦中之事,难得没觉得头疼难受。
不得不说,那程大夫给的药着实有效,她的头疾相比于之前已好了许多,但往事仍像隔着一层迷雾,看不清,触不到。
以往做的梦,除了很小一部分,大多数细节都会在她醒来后被她遗忘,但一回,她清晰地记得那两个陌生的男女似乎在对着她亲昵地喊什么。
念念……
柳萋萋抵着下颌,抱膝坐在床榻上,一双秀眉紧蹙着。
她怎觉得,她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称呼……
两日后,永乐巷宅院内。
正当肖成君兴高采烈地数着那些靠他出色的骗术获得的钱银时,一帮府衙的捕快却踹门而入,以毒害富家夫人之名,将肖成君当场逮捕。
肖成君面露茫然,直到得知死的是那个买走灵犀香的李夫人时,却是连连喊冤,说这才几日,这么些灵犀香怎就可能要了命呢。
这招摇撞骗的道士被带至大理寺后,大理寺便以韦三姑娘闺房中搜出同样的灵犀香为由,结合婢女的证词,怀疑韦三姑娘的死与此香有关,意欲验尸查证。
然韦三姑娘与付二公子已行冥婚,合葬同一墓穴之中,若想开棺验尸,定然要挖坟掘墓,扰棺中人安宁,付家怎可能同意。
但孟松洵压根没有征求付家意见的意思,当即便命大理寺的人携工具至付二公子墓前。
付家女眷皆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付夫人,几度要哭厥过去,意欲冲进去阻拦,但被侍卫们死死拦在了外头,付二公子的父亲付司业颤着手指着孟松洵。
“武安侯,就算你享有爵位,但也不能胡作非为,做这般天理不容之事,我要上奏陛下,告你滥用职权之罪!”
孟松洵却仍是不为所动,只负手道:“付大人想告便去告吧,本侯是不是滥用职权,验尸后自可见分晓。”
说罢,抬手示意道:“挖!”
四五把铁锹深入坟冢,掘起一堆堆黄土,付司业见劝阻不成,转而冲过去一把拎起韦通判的衣领,怒道:“我见你家女儿对我家二郎情意甚笃,这才好心提议让他们举行冥婚,黄泉路上有个照应。韦谌,你若恨你家女儿因我家二郎而死,只管将恨意发泄在我身上便是,为何还要扰死人的安宁!”
韦通判猛然推开付司业的手,却是冷哼一声,“你心疼你家儿子,那我家女儿的命便不是命吗,你们付家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想为我笙儿讨个公道有什么错!”
“你什么意思!”付司业闻言只觉荒唐,“我们付家何曾有对不起你们韦家的地方!”
“你怎有脸说这种话,害死我家笙儿的香究竟从何而来,你付正琦真就一点也不知情吗!”
韦通判啐了一声,恶狠狠看向那厢哭得泣不成声的付夫人,付夫人似是听到他所说的话,动作微滞,垂了垂眼眸,却是继续痛哭起来。
“姓韦的,你血口喷人!”付司业怒不可遏,霎时便与韦通判扭打在一块儿,两家的家仆怎也劝不开,不知怎的,也开始动起手来。
场面顿时乱成一片,恰在此时,就听一声“住手”,二十几个刑部侍卫冲进来,将正在掘坟的几人团团围住。
一身着官服,缓缓从中走出,行至孟松洵年前。
看清来人,孟松洵双眸微眯,面色寒沉,“沈大人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阻挠我大理寺办案?”
沈韫玉恭敬地施了一礼,气定神闲道:“侯爷玩笑了,下官岂敢,下官不过是奉胡大人之命,请侯爷慎重考虑开棺一事。”
胡大人?
能差使得动刑部的,除了那位胡大人,还能有谁!
孟松洵冷笑一声,“他胡钊壁虽贵为首辅,但也没有资格插手大理寺之事吧?”
沈韫玉并不否认这话,只扫了眼以为有了倚仗,匆匆跑来,站在他身侧的付司业道:“胡大人并非插手,不过付司业与胡大人尚有些亲故,所以不得不帮这个忙。”
亲故?
这话说得倒是委婉,所谓亲故,不过是那付司业为图前程,狠心将庶女送给了胡钊壁为妾罢了。
“付司业搬出的这个靠山确实是不小。”孟松洵缓缓敛起笑意,“不过本侯向来不吃这一套!”
见孟松洵态度坚决,欲令大理寺的人继续挖掘,沈韫玉提声道:“侯爷,掘坟的后果您可想清楚了?”
孟松洵用余光扫他一眼,哪里看不出他,不,是那位首辅大人心里打的算盘。
胡钊壁忌惮他已久,怎会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怎的,沈大人想让我保证什么?”
往日在孟松洵面前,沈韫玉向来只有卑躬屈膝,言听计从的份,但今日他背后有当今首辅撑腰,自有足够的底气与这位武安侯抗衡。
手中握有这份权利,沈韫玉说不出的爽快。
“下官哪敢让侯爷保证什么。”他微微直了直背脊,笑道,“只挖坟开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侯爷既然做了,若查不出什么,自然该承担一切后果。”
“哦,那沈大人觉得我该承担怎样的后果。”
孟松洵眸光冷沉如冰,他挑了挑眉,自唇角溢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若掘坟开棺后查不出什么来,本侯便自请辞去大理寺卿一职,如何?”
第54章
沈韫玉闻言怔忪了许久, 没想到孟松洵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他可得说到做到才好。
虽心下暗笑,但沈韫玉还是拱手恭敬道:“侯爷严重了, 您倒也不必发这般毒誓。”
孟松洵冷眼看着他那张虚伪的面孔, “难道这不是你们胡大人想要的吗?”
他也不欲与沈韫玉多加废话,一双凌厉的眼眸扫退了那些阻拦的刑部侍卫,旋即不容置疑道:“动手!”
铁锹很快挖平坟冢,又再向下深挖,挖了约摸半个时辰,土下隐约露出棺木的一角来。
大理寺的人唯恐破坏棺木, 放下铁锹, 徒手挖去棺木周围的黄土。待两个棺木彻底显露出来时,众人不由得一惊。
不知为何, 黄土内两口原分开放置的棺材,此时却倾斜着紧紧挨在了一起。
好似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
原争吵不休的付韦两家人,见此一幕,皆是怔愣地站在那里, 傻傻地看着, 或无语凝噎, 或低声啜泣。
负责挖坟一事的贺颂见状不由得为难道:“侯爷, 挨得这么近, 若想开棺, 只怕是要先分开两口棺材才行。”
一旁的付夫人闻得此言, 顿时激动不已, 作势要扑上前, “休动吾儿, 休动吾儿!”
孟松洵只作未闻, 微微颔首,道了句“那便分开吧。”
“不要,休动吾儿!”见大理寺的人复又下到墓坑中去,伸手去触碰付二公子的棺木,付夫人蓦然嘶吼道,“是我的错,那香是我给的,是我将自肖大师那厢求的香给了韦三姑娘,是我!”
然她晚了一步,大理寺的努力将两口棺材分开,但挪正韦三姑娘棺木的一刻,付二公子的棺木骤然向一侧翻去,幸得被及时顶住,才没彻底翻倒。
付夫人哭得愈发凄厉,顿时便跪下来,“儿啊,儿啊,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啊,娘就不该让她给你陪葬,是娘的错……”
听着付夫人的招供,在场众人皆瞠目结舌,沈韫怔在那厢,绝想不到此案这么快便有了进展,他看向气定神闲,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的孟松洵,掩在袖中的手不甘地攥紧。
他早该想到,这位武安侯若没有把握,只怕根本不会说出自请辞去大理寺卿一职的话。
同样哭得泣不成声的韦夫人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扑着去拽付夫人,又拍又打。
“还真是你,你个毒妇,为何要害我的笙儿,为什么呀!”
孟松洵缓步至付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夫人为何要将此香交给韦三姑娘,你应当知道,此香燃多了,会要了人的性命。”
付夫人跪在那厢,任由韦夫人打骂,她抬首看向孟松洵,呵呵笑了两声,“我的儿都死了,她凭什么还能这般自在地活着,她先前不是想死吗?我帮她一把又有何错。”
看着眼前丧心病狂的付夫人,付司业往后退了两步,哀嚎道:“夫人,你糊涂啊!”
“我儿刚死的时候,她寻死觅活,那么情深,可才过了多少日子,我再见着她,她就跟个没事人一般。没想到那么快她便将我儿给忘了,果然她对我儿的情意都不过是假的。”付夫人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枉我儿那么喜欢她,至死都还攥着她送的香囊,口里心里念得都是她。我儿都死了,她凭什么过得这么好,我不甘心!”
付夫人激动难抑,“既她说她也喜欢我儿,那便跟他做伴去吧,莫要让我儿黄泉路上太孤独,你们说我有何错,有何错!”
见她不但毫无认罪之心还将杀害她人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韦通判气得浑身发抖,“付正琦,你们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你们会遭报应的!”
“抓起来,送去大理寺审问。”孟松洵淡淡吩咐道。
大理寺之人应声将付夫人压走后,贺颂忍不住上来:“侯爷,这人都抓着了,棺还要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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