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柳萋萋顿时警惕地攥紧手中的锦盒,“大奶奶,此物有毒,会要了您的命的,您不可再用了。”
“就一点,就一点点。”徐氏紧紧盯着那盒子,眸中流露出无尽的眷恋,“就当让我最后再看看他们,同他们道个别……”
柳萋萋闻言心下滞涩,鼻尖一阵阵泛酸,若是徐氏病得不重,她或也应了她这般要求,然徐氏的病已然不轻,再用一次香,可真就要了她的命,她绝不能答应。
“大奶奶,那都是假的,活人哪能真到阴曹地府去,那都不过是您的幻觉罢了,您切不可再沉迷,不然可真就要丢了性命。”柳萋萋哽声劝道。
“不,不是假的。”徐氏不停地摇头,“我真的看见了浛郎,看见了我的景儿,景儿他都快比我高了,他抱着我,还喊我娘亲,说他和他爹爹一直在等我,等我们一家团聚……”
看着徐氏目光无神,痴迷地笑着,似陷入那段美好的幻境中难以自拔,一瞬间,柳萋萋蓦然体会到了那韦三姑娘的感受。
当梦境弥补了现实的痛苦,又有多少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徐氏和韦三姑娘一样,她看似坚强,有条不紊地打理着整个孟家,但她骨子里的痛苦谁能知道,正是为了消解这种苦痛,她才会一次次燃起灵犀香,进入那个她渴望的梦,那个夫君和儿子都在身边,一家团圆的梦。
见徐氏的眼神逐渐疯狂起来,对着她手中的盒子虎视眈眈,柳萋萋在她伸手来夺的一刻,快一步避开来,往院外跑去。
“不要,还给我,还给我。”徐氏骤然喊道,“死便死吧,我要去见我的浛郎,我要去见我的景儿,还给我……”
“大奶奶,您冷静一点,大奶奶……”两个婢子拦着欲向外冲的徐氏,哪里看过她这般模样,皆忍不住啜泣起来。
然她们两人气力小,到底拦不住发狂的徐氏,柳萋萋眼见她冲出屋来,慌乱地环顾四下,在看到紧靠着堂屋墙边的一桶水时,毅然打开锦盒,将剩下的所有香粉都一股脑倒了进去。
待徐氏冲到桶前时,柳萋萋已然将那桶水搅匀,徐氏推开柳萋萋,跪在那厢,伸手不停地在桶中捞着,可无论怎么捞,都只有浑浊的水自指缝中留走,再也找不到丝毫香粉。
“我的香,我的香……”徐氏甚至将大半只手臂伸进桶中,却因着她动作太大,木桶倾斜翻倒,水泼撒而出,流了一地。
“浛郎,景儿……”徐氏扑在地上,骤然痛哭起来,“浛郎,景儿……”
她披头散发,不顾湿漉漉的地面,在上头不停地爬着找着,任那干净的寝衣被沾湿染脏,任地面上的石子砂砾磨破她的手,可已是什么都没有了。
柳萋萋无可奈何,只能选择这么做,她亦哭得不能自已,上前一把抱住徐氏,阻止她再伤害自己。
“大奶奶,大爷和小公子都已经走了,您不能这样,他们若知道,定然会心疼的,大奶奶……”
徐氏无力地倚靠着柳萋萋,喃喃着:“他们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何意思,当初还不若让我死了,还不若让我死了……”
院内的仆婢们见此一幕,都忍不住掩面而泣,整个舒筠苑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直过了好一会儿,徐氏才止了哭,逐渐冷静下来,婢子们前去搀扶徐氏,却听一个苍老的声儿骤然响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萋萋站起身,抬首看去,便见一个六十上下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由嬷嬷扶着,骤然出现在了舒筠苑中。
几个婢子见着她,面色微变,忙低身施礼,“老夫人。”
柳萋萋虽从未见过此人,但听他们这般称呼,再傻也该知道这位正是孟松洵和孟松浛的祖母,孟老太太。
听闻她因着身子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孟家的祖地休养,先前被徐氏一封信叫来京城,本早该回来的,但路上耽搁,一直拖到了现在。
她忙跟着见礼,便见孟老太太看向被婢子们扶着的徐氏,皱了皱眉。
不待她询问,便有婢子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遍,孟老太太低叹一声,心疼地看了眼徐氏,“将大奶奶好生扶回屋去。”
“是。”几个婢子应声,忙将徐氏小心搀回去。
孟老太太回来了,柳萋萋也不好继续站在这儿,本想等孟老太太也进了屋,便悄悄回她的轻绯苑去,不想等了片刻,却见那双绛紫福禄纹绣鞋停在了她跟前。
“你便是洵儿新纳的妾?”孟老太太威仪的嗓音在柳萋萋耳畔乍响。
到底是曾执掌了孟家几十年的妇人,柳萋萋为她的气势压迫,紧张地掐了掐掌心,施礼后,缓缓抬眸看去。
“是,妾见过老夫人。”
柳萋萋本以为这位孟老太太大抵要予自己为难,不想她在看到自己容貌的一刻,却是瞬间怔忪在那里,双眸发红,脱口喊了句。
“芷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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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芷滟?
听着像是个人名。
见孟老太太凝视着柳萋萋, 久久怔愣在那厢,她身侧的赵嬷嬷不由得低声道:“老夫人,虽说是有些像, 但您怕是错认了, 这位是侯爷新纳的柳姨娘。”
孟老太太闻言眨了眨发涩的眼睛,掩下面上复杂的思绪,复又看过去,“今年几岁了?”
柳萋萋略有纳罕,因似乎最近,总有人问起她的年岁。
虽是疑惑, 但她还是恭敬地答道:“过了年, 正巧双十了。”
“老家在哪儿呢?”孟老太太紧接着问。
“回老夫人,是迹北。”
孟老太太点了点头, 静静看了柳萋萋半晌,“今日,多亏你及时发现,拦了大奶奶, 才不至于酿出大祸, 我也没什么好赏你的, 这手串便送给你, 权当是见面礼了。”
见孟老太太说着, 解下腕上的手串递给她, 柳萋萋却顿时惶恐道:“这……老夫人, 此物贵重, 恕妾不能收下。”
“哦?”孟老太太含笑, 微一挑眉, “你瞧得出来这是什么?”
柳萋萋偷偷抬眸看了孟老太太一眼, 小声答:“若妾猜得不错,这应是紫檀,且嗅着香气纯粹悠远,比一般紫檀更佳,当是自域外而来的,上好的紫檀。”
听得这话,孟老太太怔了一瞬,眸光不禁微微颤动起来,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确是上好的紫檀,你既识得它的价值,便收着吧,且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会再收回去。”
她不由分说地将此物塞进柳萋萋手中,柳萋萋不安地捏着这价值千金的手串,但看孟老太太这副不容辩驳的模样,晓得若她再推辞恐要惹她老人家不高兴,思忖片刻,福了福身道:“多谢老夫人赏赐。”
见她愿意收下,孟老太太这才展露笑颜,又道:“我一人无趣,虽是今日头一回见,但我总觉得与你有眼缘,有空便来柏萱居陪我说说话吧。”
柳萋萋恭顺地道了声“是”。
看着孟老太太慈祥地冲她笑了笑,折身往正屋而去,柳萋萋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觉有些不知所措,孟老太太不仅不像她想像中的严苛,反是平易近人,甚至头一回见便送了她这般贵重的礼物。
摸着手上这油润有光泽的紫檀手串,柳萋萋忍不住低眉浅笑,心下淌过一阵暖意。不知怎的,想起了在迹北老家的祖母了,她和孟老太太一样都是慈眉善目之人。
皇宫,乾华殿。
孟松洵自殿内待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得以退下。
天弘帝召他无非是为他强行掘坟一事,虽那韦三姑娘的确是自杀,但付夫人也确实有罪,只不过是杀人未遂。
孟松洵在御前将整桩案件从头到尾梳理了一次,有理有据,令人无法辩驳,天弘帝蹙眉听他说罢,的确也寻不到什么错处,何况大理寺的职责正是为了办案,孟松洵并不算是滥用职权。
然虽是如此,天弘帝仍责孟松洵行事过于冲动鲁莽,若是此番查不出什么结果,那他定然难逃这擅自掘坟的罪责。
孟松洵俯首称是,保证绝不再犯,直说得天弘帝心满意足,才得以离开乾华殿。
大太监孟郝亲自送他出去,才走了几步,便见一人迎面而来。
已是春日,今日的天也不算太寒,可那人却是裹着一件灰白的貂皮大氅,似是怕冷得紧,大氅之上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只可惜白得病态,几乎没有血色。
孟松洵忙上前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大徴的储君,如今的太子贺铖翊。
“太子殿下可是来向陛下请安的?”
“是啊。”贺铖翊的声儿听起来略为虚弱,他抿唇而笑,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媚意,使他整张脸好看地不像话,“听闻武安侯自上任大理寺卿以来,解决了不少疑难悬案,没想到除了领兵打仗外,武安侯还有这般本事,着实令孤钦佩。”
“殿下过誉了。”孟松洵见贺铖翊不时掩唇低咳几声,关切道,“殿下身子不适,可是近日受了寒?”
贺铖翊摇了摇头,唇角溢起一丝无奈的笑,“无妨,孤的身子向来如此,从未大好过,能活到今日已是老天眷顾。”
听得此言,孟松洵沉默了片刻,太子先天不足,这病是胎里带来的,打出生起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汤药不曾断过,朝中甚至有太子恐活不过三十岁的传言,才至于那么多趋炎附势之徒急着讨好作为三皇子母舅的那位胡首辅。
“殿下怎能这般说。”孟松洵道,“您是天之骄子,定会长命富贵,海屋添筹。”
虽知这不过只是安慰之词,贺铖翊还是笑了笑,“借武安侯吉言了。”
见时候不早,孟松洵也不耽误太子面交天弘帝,拱手道:“那臣便先退下了。”
贺铖翊微微颔首,看着孟松洵远去,方才入了乾华殿。
乾华殿内,清幽香气缭绕,贺铖翊缓步行至内殿,在帐帘外止步,低身施礼。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隔着层层帘帐,依稀能瞧见床榻之上,天弘帝靠枕斜卧着,身侧还坐着一个年轻端庄的女子,正是如今的皇后朱氏。
天弘帝闻声抬眼看来,懒懒道:“太子怎么来了?”
“听闻父皇身子抱恙,儿臣特来探望。”贺铖翊语气担忧,“不知父皇近日可好些了?”
“有那么多太医在,还有顾爱卿时时以香方调理,朕自是无恙。” 天弘帝扫了眼面色一如既往苍白的贺铖翊,不由得蹙眉,“倒是太子,看你面色憔悴,才是该好生调养调养才是。”
“多谢父皇关怀,儿臣无恙,只为着我们大徴的未来,儿臣希望父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太子的这番话,于天弘帝倒是颇为受用,他显然心情好了些,支起身子,殷切嘱咐道:“你关怀朕,朕都明白,但你是储君,将来要接替朕的位置,养好身子才是头等大事。前几日,顾爱卿特为朕研制了一些香品,燃后有助眠养身之效,剩下的你便都拿去吧。”
说着,他瞥了眼身侧的皇后朱氏,朱氏会意,毕恭毕敬地点点头,起身拿起搁在一侧矮柜上的花梨木小匣,袅着步子掀开层层帏帐而出。
纵然贺铖翊微微弯腰以示恭敬,但朱氏本就不高,站在身高八尺的贺铖翊面前,显得格外娇小。
她将小匣递给贺铖翊,松手间,贺铖翊冰凉的指腹却是有意无意在她手背上擦过,带起一丝痒意。
朱氏身子猛然一僵,惊惶地抬首看去,便见贺铖翊对着天弘帝的方向道了句“多谢父皇。”
而后缓缓垂首看向她,唇角轻抿,眸色晦暗幽深。
“多谢母后。”
那厢,孟松洵出宫后,便快马加鞭回了武安侯府。
抵达的头一件事,便是询问门房,柳姨娘回来了没有,听到门房肯定的回答,他方才安下心,正欲回他的松篱居去,却见门房拦了他道:“侯爷,老夫人回来了,让您去柏萱居见她呢。”
孟松洵愣了一下,不是说还需两日,没想到她那祖母回来地这般悄无声息,他颔首道了句“知道了”,阔步往她祖母的院落而去。
因着常年戍边,他见着自家祖母的机会并不多,再加上他回京时,祖母回了祖地休养,如今算来,大抵也有四年多未见。
祖母自小疼爱他和兄长,听闻她回来,孟松洵心下自是高兴,然进了屋,却见孟老太太坐在上首,双唇紧抿,神色端肃,丝毫没有展露团聚的激动喜悦。
孟松洵不明就里,想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令自家祖母的面色这般难色,只得上前道:“孙儿见过祖母。”
他话音才落,便听一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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