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哥哥他定然还活着……”
第80章
她含着哭腔的声儿含含糊糊, 杨氏也听不大清,她环顾四下,见院中都是在忙碌的家仆, 见状纷纷往这厢看来, 搂住柳萋萋,低声道:“環儿,我们去里头说。”
杨氏带着柳萋萋回了屋,让婢女们都退避下去,这才细细问她原委。
柳萋萋打开那木匣递给杨氏,“舅母, 您看。”
杨氏看着盒中的雕刻精致, 温润细腻的白玉兔子,问:“这是谁送来的?”
“我也不知, 那人并未留下名姓。”柳萋萋摇了摇头,“可我总觉得是哥哥送来的,舅母不知道,幼时我曾养过两只兔子, 因着没养好, 两只白兔都接连病死了, 哥哥见我哭得伤心, 又不愿要新兔子, 便说会亲手刻两只玉兔子给我。它们便能代替那两只死去的兔子日日陪在我身边。”
言至此, 柳萋萋拉住杨氏的手, 激动道:“此事只有我和哥哥知晓, 如今这不知名的人送了对白玉兔子给我, 不是哥哥又会是谁呢, 说不定当年哥哥跳了崖但并未死, 他可能还活着!”
见柳萋萋抽抽噎噎,哭得双眸通红,杨氏心疼地抱住她安慰,“是,定然活着,定然活着,莫要哭了,明日你便要出嫁,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既是知晓你哥哥还活着,那等你大婚后让武安侯帮着寻一寻,定能寻到他。”
“嗯。”柳萋萋抽了抽鼻子,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止了哭,她看向杨氏道,“舅母,您说,哥哥为何不主动来见我,还躲着我呢?”
杨氏又如何知晓,她摸了摸柳萋萋的脑袋,低叹一声。
“或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
因着这对白玉兔子的事儿,柳萋萋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临近五更,方才勉强有了些睡意,便被扣门声吵醒。
玉书玉墨带着两个婆子伺候她起身更衣梳洗,柳萋萋迷迷糊糊地坐在梳妆镜前,睡眼惺忪,只能任人摆布。
洗漱梳妆完,顶着头上沉重的发饰又坐了几个时辰,才被喜婆领出去,同苏老爷子敬了茶。
苏老爷子就跟个孩子一般,红着眼圈,紧攥着她不肯放,还对孟松洵说了好些警告的话,还是苏泓劝了好半天,他才终是松开了手。
头上蒙着盖头,柳萋萋坐在颠簸的花轿上,只能听见吹吹打打和偶尔出现的鼎沸人声,也不知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过了好一段日子才知,因着苏老爷子给她的陪嫁妆奁太多,迎亲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长街的那头,这队伍仍是看不到尾。
后来许多年,京城中人仍会谈论这十里红妆的场面,纵然出嫁的姑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女子,可那行头却丝毫不输京城的达官显贵,皇室宗亲。
柳萋萋也不知颠簸了多久,那花轿才终于落了下来,由着喜婆将她扶出轿子,便有一根红绫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手上的红绫动了动,将她往前扯了扯,这一瞬间,柳萋萋方才有了些成婚的实感。
想起红绫另一头的人是谁,她抿唇而笑,也将红绫轻轻拽了两下,缓缓步入正厅拜堂。
因着孟松洵的父母亲皆已过世,这侯府中唯一的高堂便是孟老太太,柳萋萋行礼之时,隔着盖头还能听见孟老太太哽咽的声儿。
被折腾了好半天,柳萋萋才终于坐在了洞房的床榻上。
此处是孟松洵的松篱居,原本她作为侯府的主母,当应有一个自己的院子,但孟松洵似乎并未打算与她分院而居,将此处也用作了她日后的住处。
新妇还需与新郎行合卺结发礼,因而这盖头仍不能摘下来,发髻上沉甸甸的金饰压得她脖颈发疼,柳萋萋扭了扭脖子,藏在鸳鸯戏水盖头下的她不知想起什么,微敛了笑意,眸光倏然锐利起来。
此时,孟松洵正在前院招待宾客,他被迫吃了好些酒,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醉意朦胧,行至程老爷子和宁旻珺这一桌时,他强撑着敬了程老爷子一杯,才来到了宁旻珺面前。
“宁伯伯,晚辈敬您,说起来,晚辈还要谢谢您。”
宁旻珺闻言稍有些惶恐地举着杯盏站起来。
“侯爷客气了,我哪里有值得侯爷道谢的地方。”
孟松洵亲自将他的杯盏斟满,“宁伯伯谦虚了,若非当初在老爷子的寿宴上,你告诉宁環,那胡钊壁有所嫌疑,我也不会在查贪污赈灾款一案时,顺势查了当年先皇后和顾家一案,还了顾家清白。”
“这……”宁旻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只是提了一嘴罢了,不敢居功。”
“诶,此言差矣,若没有宁伯伯这一嘴,顾家的事儿也不会得以解决,顾家之事解决了,念念他们在九泉下得以安息,我和宁環才可以像今日这般了无牵挂地成婚。宁伯伯,这杯,晚辈先干为敬。”
孟松洵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脚步虚浮,显然有些站不稳了,一旁的李睦忙将他搀扶住,忍不住劝道:“侯爷,您醉了,可莫再喝了。”
宁旻珺见状也道:“侯爷还是回房去吧,这新妇可还在房中等您呢,这大好的新婚夜您若是喝醉了,只怕是不大好……”
周遭的宾客闻得此言,皆露出暧昧的笑意,纷纷附和。
孟松洵歉意地一拱手,同众人道了句“招待不周,那本侯便先告辞了”,旋即提步离开,才走了两步,他蓦然对身侧的李睦道:“祠堂那厢的人手,今日可足?”
“侯爷放心,安排了三个人守着呢,定然万无一失。”李睦信誓旦旦道。
孟松洵点头,切切嘱咐道:“好,今日来的人太多,鱼龙混杂,万勿教人随便靠近祠堂。”
“是,侯爷。”
回松篱居的路上,孟松洵半个身子靠在李睦身上,看起来醉意浓重,站都站不稳了。
然才入了院子,他便挺直背脊,神色如常,面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屋内,柳萋萋只听得喜娘喊了句“侯爷来了”,那双搁在膝上的柔荑顿时攥紧了衣裙,也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
一双绣着福禄纹的喜靴出现在她眼底,紧接着就听喜婆说了几句吉祥话,称杆伸进盖头里,眼前骤然亮堂起来。
柳萋萋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缓缓睁开,入目是孟松洵笑意温润的面容。
他在柳萋萋身侧坐定,便有婢女奉上同牢肉予两人吃,这肉半生不熟,柳萋萋咬了一口,被腥得不行,好一会儿才勉强咽下去。
同牢肉后便是合卺酒,这酒烈,比那肉更难以下咽,她抿了一口便辣得秀眉紧蹙,抬眸看向已眼也不眨一饮而尽的孟松洵,咬了咬唇,强忍着仰头灌下。
喜婆用喜剪各剪下两人的一绺头发用红绳缠在一块儿,道了句礼成,复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同满脸笑意的婢子们一道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临窗桌案上的喜烛“扑哧”爆出一朵灯花,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可此时的柳萋萋却是垂着脑袋,揉皱了衣裙,不知所措。
孟松洵看着柳萋萋这幅无所适从的模样,薄唇微抿。
温暖昏黄的烛光下,眼前人妆容艳丽娇媚,双颊绯红,若浮着两朵红云,一双潋滟的眸子低垂着,贝齿轻咬在朱唇上留下一片晶莹的水色。
孟松洵喉结微滚,嗓音略有些沙哑,“念念,你今日很美……”
柳萋萋眼睫微抬,还未反应过来,下颌便被大掌擒住,唇上一热,孟松洵的气息长驱直入,带着凶猛的侵略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无措地将手抵在他的胸口,男人身体的炙热透过层层衣衫,似乎能烫伤她的手心。
柳萋萋禁不住往后退了退,那人却不许她躲闪,落在她下颌的大掌转而移到了她的后腰上,稍一使劲,两人的身体顿时贴得更紧密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松洵才放开柳萋萋,他垂首看着那软成一汪春水,无力地伏在他胸口,不停轻喘着的娇人儿,眸色愈深了几分。
他将视线落在她的衣带上,手方才抬起,便听一阵略有些急促的扣门声。
“侯爷,前院那厢走水了!”外头响起李睦的声儿。
柳萋萋闻言稍愣了一下,抬首与孟松洵对视一眼,便见孟松洵剑眉深蹙,喃喃道:“他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心急。”
他站起身,捋了捋衣衫上的褶皱,看向柳萋萋道:“我去瞧瞧。”
柳萋萋颔首叮嘱:“阿洵哥哥,你小心些。”
“好。”孟松洵眸色温柔,“等我回来。”
此时,孟家祠堂。
几个守祠堂的家仆抬着脑袋,正惊诧地望着前院那厢火光冲天,便有一年轻家仆提着水桶过来,满脸急色。
“前院那厢走水了,火势太急,人手不够,吴总管说了,让你们几个都去帮忙!”
几人面露犹豫,便见那家仆一把将木桶塞到其中一人手中,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再迟些,这火都要烧到这儿了,到时候这罪你们担嘛,还不快去!”
李睦安排的这几个家仆都不是什么机灵的,闻言连连答应,小跑着往走水的前院而去。
在那几人走后,指使他们去救火的家仆却是站在原地未动,眼见他们跑远,面上的急色一瞬间消失无踪,闪身一下窜进了祠堂里。
那人警惕地环顾四下后才闭了祠堂大门,在其内搜寻摸索起来,临至神龛前,他转了转其上的香炉,便听一阵石块摩擦声响,神龛前的一块青石砖陷落挪开去,露出一个手掌大的木匣来。
他忙蹲下身,取出木匣,掀开一瞧,其内放着一本微微泛黄的书册,书封上赫然写着《异香录》三个字。
那人登时面露喜色,将书揣入怀中后,重新将空木匣放回去,正欲起身,却是脖颈一凉,一柄锋利的长剑正搭在上头,只消再近一分,便能划破脆弱的皮肤。
那人顿时吓得动也不敢动,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声儿,“不想死,就乖乖跟我走。”
此时,武安侯府前院。
虽是走了水,但因发现得及时,家仆们动作快,这火很快便被扑灭了,花厅被烧毁了半边,但好在无人受伤。
今日来参宴的宾客都站在院子里,颇有些惊魂未定,也不知怎的,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左右这宴席也快吃完了,见安定下来,不少宾客纷纷上前同孟老夫人和孟大奶奶告辞,方欲离开,便见孟松洵阔步而来,笑道:“诸位先等等,这戏还未开始唱,怎能这么快便走了呢。”
下头有宾客没听懂这话,疑惑道:“侯爷,没听说今日还请了戏班子啊。”
这过寿兴请戏班来唱戏,不曾听说成亲还兴请戏班的。
孟松洵笑了笑,“这戏不正要开始唱了吗,诸位有所不知,方才这前院走了水,后院还碰巧抓了个贼,更巧的是,这贼还是在场某人的家仆。”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躁动起来。
偷东西偷到了武安侯府,就算只是家中奴仆所为,也着实丢尽了颜面。
孟松洵在人群中睃视了一圈,尤其在眼神颇有些闪烁的宁旻珺脸上停顿了一瞬后,负手看了眼身侧的李睦,李睦会意退下去,很快便有一人被贺颂压了上来。
“各位瞧瞧,这是谁带进来的人啊?”孟松洵问道。
那人将头埋得极低,贺颂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将脸抬起来给众人辨认。
宾客们都凑上来瞧,好一会儿,便见程羿炤蓦然看向宁旻珺道:“宁伯伯,您瞧瞧,我记得这人不是您带来的吗?”
众人闻得这话,顿时都向宁旻珺看去,宁旻珺双唇紧抿,面色苍白,颇有些难堪,少顷,他上前几步,一把将那家仆踹倒在地,怒喝道:“陈戚,枉我平日重用你,你缘何要做出这般偷鸡摸狗的不齿之事!”
“老爷,分明是您让小的……”那陈戚还未说完,便又是兜头一脚,这回这脚直接踹在他的脸上,因着力道太重,一下踹碎了他好几颗牙。
“还要狡辩!”宁旻珺指着那陈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便是,我还能不帮你嘛,可你偏做这般不干不净的事,如今被人捉着,我也不能包庇你。”
说着,宁旻珺转而冲孟松洵一拱手,“家中下人犯了错,是宁某平日管教不严,今日他既被抓了个正着,我也没有偏帮他的道理,还请侯爷禀公执法,该如何惩戒,便如何惩戒吧。”
孟松洵看着他这副决绝的模样,唇角勾了勾,“宁伯伯果然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但你不问问此人究竟偷了什么吗?到底是何物,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险去我孟家祠堂偷盗?”
话音方落,贺颂自那陈戚怀中掏出那本《异香录》,甩在了地上。
程老爷子见状,激动地拄着拐杖上前两步,“这,这是……”
“此书宁伯伯应当认识吧?”孟松洵眉梢微挑,含笑看着宁旻珺,“您这家仆绞尽脑汁就为得到此书,你觉得本侯会不会信,他恐怕都不知此书的价值所在吧?”
“是你指使的?旻珺。”程老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旻珺,气得身体不住地发抖,“你,你……原来一直在觊觎这本《异香录》的人是你!”
被当场揭穿的宁旻珺却丝毫不见慌乱,他面色沉冷下来,淡淡瞥了程老爷子一眼,笑道:“老太爷说笑了,就凭这本书能证明得了什么,说不定是陈戚去偷盗,误偷了此书罢了。”
孟松洵知晓,宁旻珺能这般游刃有余,就是觉得他们拿不出证据。
他定定地看着宁旻珺,须臾,开口道:“一年前,那几桩有关异香的案子,都是你所为吧。若本侯猜得不错,鹿霖书院的方系舟用来装脑髓的沁玉石瓶是你给他的,还有那贩卖灵犀香的道士罗成君,所用的生犀也是从你的缥缈阁所购,至于顾长骤,我想你正是清楚他的愚蠢和贪婪,才选择将婴香的香方给他,我说的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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