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塞外客
他静静盯着烛火,眼神逐渐凝成一线,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只知这位年少高登的少卿大人,无论是心思还是手腕,都非常人所能及。
半个多时辰后,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对宋鹤卿行礼道:“回禀少卿大人,谢统领说,在小国舅遇害当日,他确是在崇明门处,遇见过汪工匠。”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猜出真相的小伙伴!有没有!
第25章 韭菜盒子
◎仙人点灯◎
宋鹤卿对这结果怔住, 汪士林见状高呼:“大人明鉴!草民真的不是凶手啊!草民是清白的!”
宋鹤卿冷笑:“死牢里关着的都说自己是清白的。”
汪士林听不见宋鹤卿的冷嘲热讽,只顾哭天抢地。
他本就年老体弱,加之涕泪横流, 更加显得可怜无辜, 令人难以将其与命案联系。
王才站出道:“大人,属下白日里带人把他家中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没有发现可疑之物。”
张宝也道:“大人, 工部那边对汪士林的评价颇善,说他为人老实,干活卖力,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言外之意, 是都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宋鹤卿定睛望着汪士林,目光越发沉了下去, 片刻后冷不丁说:“将他押下,暂且收监。”
张王二人一愣, 不敢再有二话。
衙役照办, 上前便要拖走汪士林。汪士林哭嚎声更甚,几乎嘶声道:“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呐!难道谢统领的话您都不听吗!”
话音刚落,只见这老头气一短, 梗着脖子昏了过去。
张宝王才都有点慌, 毕竟疑罪未定,这么大岁数万一真撅在公堂上,大理寺对外可就说不清了。
宋鹤卿倒是出奇的冷静,见状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口吻平淡:“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是。”
汪士林被抬走, 胥吏们也陆续前去休息, 偌大个公堂, 很快便只剩下宋鹤卿一个人。
他一起身,眼前直冒黑星,不得已又坐了回去,只能闭眼静养。
“谢长武……”
他嘴里喃喃念叨这个名字,心中蹊跷越升越高。
说实在的,若非今夜去了天香楼,发现那对昭然若揭的脚印,他真觉得谢长武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因为谢长武既不是乞儿阿祭,也不是工匠汪士林,他是相府庶长子,又掌羽林统领,以他的权势,无论是弄死谢长寿,还是将谢长寿做成灯笼送进天香楼,无论动机看起来有多么不合理,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
可现在,显然不是那一码事了。
不仅谢长武动不了,汪士林居然都能靠谢长武来证明清白,这是宋鹤卿绝对没想到的。若说是他二人合作谋害,这也说不通,因为谢长武还没心大到去和一个老工匠合作,这风险太大了,他完全可以选择更合适的人选。
宋鹤卿眉头越拧越紧,看表情便能看出来,他的思绪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可他仍在试图将这团乱麻梳理开。
在脑海一片黑暗里,他化身为汪士林,迈着跛脚拉上排车,于夜色中走在空无一人的御街上。
御街真长啊,可以从宫城通到城外,漫长的街道,漆黑冷清,大家都睡了,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赶回家的路。
忽然,你听到耳畔响起似有似无的哀嚎,顺着声音过去一看,看到巷口躺着一个人,上身未着衣物,白花花一大片。
“救命……救命……”那人不停呼唤。
你走过去,仔细一瞧,发现是前几日当街抢走自己灯笼,还命手下人将自己打了一顿的国舅爷。
“救命……”国舅爷全无昔日傲气,垂死病狗一般朝你伸出手,“救救我……我给你钱……”
你会救他吗?
你想到被抢走的灯笼,被痛打的情形,会救他吗?
不会的。
你果断地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要钱。”
你摸起地上的石头,也可能是回到排车前抽出一截粗重的竹子,回到原处,照准人的头颅便抡了下去——
“我要你的命。”
“大人!”
宋鹤卿瞬间惊醒,才发现后面的“大人”两个字是从张宝口中发出。
天色熹微,张宝顶着俩大黑眼圈,似乎也没睡多久便爬了起来,关切道:“您怎么没回内衙,在这就睡上了。”
宋鹤卿揉了揉眼睛,嗓音疲倦:“想小憩片刻的,谁知道就睡着了。”
他睁眼看向外面,诧异道:“天亮了?”感觉分明没过多久。
张宝点了下头,拱手道:“工部主事孙兴求见大人,大人是否要见。”
宋鹤卿轻哼一声,口吻不耐:“我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来找我了,见,为何不见。”
片刻后,主事孙兴被带到。
孙兴知晓这位少卿大人的性情,便也没搞官场上的迎面客套,拱手直奔正题道:“小人这一趟是奉了侍郎大人的命令,侍郎大人说了,汪老年轻时立过军功,在工部三十年来也是兢兢业业,从无错处。国舅爷遇害一事朝野痛心,但汪老年事已高,又兼体弱多病,恐难以在牢狱坚持到真凶归案,望少卿大人法外有情,放老人家早日回归工部谋事。”
宋鹤卿喝着参茶,闻言面无波澜道:“真凶尚未确定,每个人都有嫌疑,法外有情,宋某无情,孙主事还是回去吧,大理寺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更不会因为嫌犯年纪大,就逆着规矩办事。”
孙兴惊了,万万没想到遍布人情买卖的三法司还能有这号人物,一时瞠目结舌,结巴了半晌才道:“老人家素日与人为善,怎么可能会与这案子有牵连?昨日张录事到工部找人,小人只当汪老到大理寺做个口供即可,哪知会被关押收监,再说牢狱之苦年轻人尚且难忍,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又如何受得?他到底军营出身,若真凶未归案,他却因这案子有个三长两短,大理寺又如何服众?”
宋鹤卿口吻轻巧:“那就是大理寺份内之事了,不劳孙主事挂心。”
孙兴惊讶之意难以言表,望着这位年轻高官,欲言又止道:“宋少卿此言,当真是没个商量的余地么?”
宋鹤卿:“大魏律法说了,真凶未定之前,嫌犯可作收监处置,非故不得放人。宋某也是依法办事罢了。”
话到这个地步,孙兴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起身告退。
临走那刻,孙兴道:“可据小人所知,汪老有谢统领作为人证,谢统领武将出身,为人嫉恶如仇,定会积极为汪老做主,助他洗脱冤屈。宋大人如此固执己见,不怕谢统领将此事进谏给陛下,闹得大理寺不好收场吗?”
宋鹤卿一抬眉梢,心平气和道:“宋某等着那天。”
“既如此,宋大人保重,小人告退。”
等孙兴走远了,宋鹤卿刚正不阿的面皮子才总算没有绷住,将盏中参茶一饮而尽,起身来回踱步道:“烦,烦死了,怎么抓个工匠都有这么多破事,年纪大怎么了,出身军营又怎么了,圣人子孙还有荒淫无道的呢,有什么坏事是人干不出来的。”
张宝劝他:“大人别急,您要不先去睡一觉吧,醒来再忙碌这些。”
宋鹤卿踱步不停,冷笑道:“睡?我能睡?这都第二天了,明日便是三日之期,眼见着有点线索,偏还冒出来那么多程咬金,我头都要愁大了,哪有心思睡觉。”
他抱怨的同时还不忘思考,冷静命令道:“把昨日给汪士林诊治的大夫叫来,我倒要问问看,那老头是不是真的体弱多病。”
“是,属下这就去办。”
转眼,大夫被带到。
经过询问,宋鹤卿才知道,这老头身子的确是不太好,年轻时不知经历了什么大灾大难,精气神一律亏空耗尽,能活到这把岁数已是老天善待,但相对同岁数的老人家,身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弄不好哪日便要一命呜呼。
宋鹤卿听完,心里小有波澜,有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动容。
他接着问:“我记得那老头跛脚挺厉害,那是怎么回事?可是年轻时留下的旧疾。”
怎料大夫摇头:“回禀大人,老朽特地察看过,嫌犯脚上的伤不属外伤,而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痹症,自古天残不可医,他今生已无治愈可能。”
宋鹤卿先是点了点头,并未往深处想,但随即双眉紧皱道:“痹症?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事儿可有点严重啊。
另一边,唐小荷拎着刚出锅热腾腾的韭菜鸡蛋盒子,正要过通往内衙的拱门,便见宋鹤卿衣冠未换,身着显眼公服,带着几个眼熟随从,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来。
唐小荷迎面堵住他:“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去?”
宋鹤卿推她:“有事,大事。”
唐小荷拽住他:“再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我饭都给你送来了,你不吃你对得起我吗。”
宋鹤卿脸色一沉,换第二个人他早发火了,但他知道唐小荷比他脾气还差,还特别记仇,他要是敢发火,以后都别想有饭吃。
于是宋鹤卿耷拉着一张面皮子,行动却是乖巧,夺过食盒掀开盖子,从里摸出一块便塞入了嘴里,一嚼——还真挺香。
面皮被炸到金黄酥脆,入口便能听到“咔嚓”一声,包裹的馅料软嫩无比,香味浓郁,好吃到他有点想不起来是什么。
“你这做的是什么?”宋鹤卿三两口下肚一个,又拿起第二个咬了一口,“真好吃。”
唐小荷:“我做的……”
“韭菜鸡蛋”四个字到了嘴边,唐小荷灵机一动赶紧改口:“做的菠菜豆腐盒子,春天吃菠菜可好了,你多吃点嗷。”
宋鹤卿点头如捣蒜,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所有韭菜盒子,都顾不得去品品后味,带着人便继续往外赶。
唐小荷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摸着下巴暗暗想不通:“奇怪啊,不都说当官的是最享福的吗,怎么这家伙整天忙得跟个孙子似的,韭菜和菠菜都顾不得去分清。”
唐小荷想不通,干脆不去想,反正任务完成了,转身便回膳堂准备晌午饭的食材。
大理寺外,京城御街。
今日风和日丽,天气好得出奇,街上人潮如织,到处是骑骆驼的商客和摊贩的吆喝。
茶楼门口,崔群青一袭绿沈色常服,脚踩绯底皂靴,领上一串黄白玉雕的杏花压襟,手里揣了把瓜子,正坐墙根专心致志蹭书听。
忽然,来了根手指戳了下他的后背。
他面露烦躁:“哎呀本大人忙着体察民情呢,别管。”
那手指又戳了下他。
崔群青立马转头:“都说了忙着呢,你这——”
看清来者是谁,崔群青顿时咧嘴乐了,起身道:“我当是我爹又派人叫我回家呢,原来是宋少卿宋大人,怎么,你也来蹭书听?”
他手一伸,瓜子递了过去。
宋鹤卿瞥了眼瓜子,抬脸道:“我没那闲工夫,来找你是有正事。”
崔群青笑容一僵:“你要是说正事,那我可就没空了。”说完拔腿便要开溜。
宋鹤卿眼疾手快,一把又将人薅了回来,冷声道:“没空也得有空,国舅爷的案子结不了,火早晚得烧到你们御史台,你还想在这嗑着瓜子听着书?做你的梦去吧。”
崔群青一听来精神了,诧异道:“国舅爷的案子,这就有眉目了?”
才过去两天啊,这宋鹤卿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