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塞外客
这时,只听一声门开,院中东边配房出来了抹高大的身影,走来时张口问道:“娘,你在哭什么,这些是什么人啊?”
差役扬声呼喊:“衙门断案!闲者勿近!”
未料那黑影听了这话,竟是全身僵住,步伐也顿住,接着猛地转身冲向栅栏墙,抬腿一跃而出,径直逃向村后深山之中。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第79章 绳子
◎五通神◎
“拿下他!”宋鹤卿一声令下, 差役飞奔追去,没多久便将那往深山跑的黑影抓了回来,押到宋鹤卿面前。
小院的灯火被点亮, 映出青年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神情恍惚,眼神闪躲。
宋鹤卿瞥着青年,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梁英此时顾不上哭, 忙跟宋鹤卿解释:“他是我儿子,名叫周小虎,人很老实,刚才应该是被吓着了, 大人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胆子小了点。”
宋鹤卿不禁冷嗤一声, 瞧着那小子做贼心虚的面色,从嘴里缓缓嚼出二字:“老实?”
周小虎与那双锐利的眼眸对视上, 忽如被雷霆击中一般, 跪在地上便朝宋鹤卿磕头:“我错了!我那日不该纠缠兰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大人饶了我!”
未等宋鹤卿反应,梁英先脸色一白, 扑到儿子跟前使劲晃他, 不可思议地问:“什么纠缠!什么饶了你,小虎你在说什么!”
周小虎泣不成声道:“娘,我跟你承认,我从小便喜欢兰妹, 我早就想娶她了, 前日里兰妹要走, 我去她房里找她坦白了心意, 她将我凶了一顿,说只将我当哥哥,要我少想那么多。我不甘心,抓住她的手不想她走,她就说我非礼她,回去了要上城里报官来抓我,我只当她在吓唬我,没想到她真报官了,这可怎么办啊娘,我害怕。”
梁英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是讶异又是心疼,百般滋味下,扬起手照着儿子的脸便是响亮一巴掌,哭道:“你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你兰妹是你舅舅的独生闺女,咱们家穷成这个样子,你怎么敢想的啊!”
“我错了娘!我真的错了!”周小虎泪流满面。
母子俩抱头痛哭,吸引来不少左邻右舍披衣围观。
宋鹤卿被哭声扰的太阳穴直响,沉下声道:“别哭了,本官带人过来是为断案的。”
母子俩这才止了哭声,慢慢消停。
宋鹤卿道:“周小虎,本官问你,那日你当真只是同梁兰言语纠缠,又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周小虎举手:“我发誓!我说的话句句为真,若有一个字的虚言,现在就天降一道轰雷劈死我!”
宋鹤卿看了他片刻,又将视线移向梁英,道:“方才你说梁兰走时与你有说有笑,可有人证?”
“有!有!”梁英重重点头,抹着泪道,“当时隔壁家的四婶子正在我家里串门,兰兰走的时候她也在场,她能给我作证。”
宋鹤卿便派人将这四婶子找了来,一番考察过后,证实了梁英没有说谎。
之后宋鹤卿又将这母子二人和左邻右舍都盘查了一遍,确定周小虎在梁兰走后没有离开过村子,一直在家帮他娘干活,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最要紧的,是从梁兰那边来看,如果她真生了这个表哥的气,何至于走时又与姑母有说有笑?决口未提此事。说进城告他,也只是一时气话,毕竟那时宋鹤卿人还没到,要告官只能去徽州主城,一路不知耗费多少物力,寻常人根本没那工夫。
梁兰若有心动真格,大可说是去告族长,那样周小虎才真的是大难临头,由此生出杀心不足为奇。
宋鹤卿直至此刻,才逐渐打消对周小虎的怀疑,对他说清了来意。
而周小虎在得知梁兰的死讯之后,人便跟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眼睛不眨,话也不说,就直愣愣杵在那。
直到宋鹤卿带人要走,他才跟如梦初醒似的,上前一下跪在宋鹤卿面前道:“求大人一定要为我兰妹做主!她那么好一个姑娘,不该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求大人早日找到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宋鹤卿扫了眼周小虎眼中摇颤的泪,未多言,转身离开。
离开村落时,唐小荷没按捺住好奇心,问宋鹤卿:“你以往都是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怎么这回这么肯定周小虎和梁兰的死无关。”
宋鹤卿道:“还记得梁兰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吗。”
唐小荷:“山路旁边啊,尸体被一堆稻草给盖住了。”
宋鹤卿接着说:“是啊,傻子都知道杀了人要将尸体藏好不能发现,就这么大喇喇扔路上,要么凶手对自己足够自信,觉得自己根本不会被发现,所以扔路上故意让人看到。要么,就是体力不行,力气不足,没本事将尸体搬到保密的地方,只能扔路边,拿垛稻草掩人耳目。”
“你看周小虎那架势,像是搬不动尸体的样子吗?”
唐小荷顿时心领神会,跟来的梁术也跟着顿悟不少,感叹道:“真不愧是宋大人,观察入微,眼力非常人可能比拟,佩服佩服。”
宋鹤卿一听人拍马屁就脑子疼,连带着胃也跟着疼。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整日好像还没吃过一顿正经饭。
他一垂眸,目光落在了唐小荷提着的“懒饭”上。
唐小荷知他意思,碗往身后一藏,严肃道:“都凉透了,吃了对身体不好,回去我给你热热再吃。”
宋鹤卿:“我现在就要吃。”
唐小荷:“不可能。”
宋鹤卿:“给我嘛,求你了。”
梁术在旁边听着,满脸见鬼的表情。
不知是否是夜深人老,体力不支产生些错觉,他总感觉,刚刚的宋大人,似乎是在……撒娇?
明明上一刻还在满面严肃的分析案情啊!
过了片刻,宋鹤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饭磨了来,饭虽凉透,滋味却不减,筷子被唐小荷弄丢了,他便就地折了两根树枝,往衣服上蹭了蹭当筷子使,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吃的有滋有味。
他看着唐小荷将捆碗的绳子收好,道:“一根绳子而已,瞧你宝贝的。”
唐小荷呛他:“要没有这根绳子,你现在能吃上饭?再说绳子很难做的,像这种小细麻绳,便不知要动手搓多少下,更粗一点的做一回便要将手搓掉层皮,不爱惜怎么能行。”
宋鹤卿看着绳子,目光不由凝住,忽然问道:“梁族长,平阳县总共有几户人家是以卖绳为生?”
梁术掰手指头数了数,道:“光知道的,便有六七家之多,不过我们这边靠山临山的,漫山遍野都是麻草,若不嫌麻烦,大多是摘了自己在家做。”
宋鹤卿沉默片刻,道:“既如此,那便有劳您派人将平阳县所有卖绳铺子走访一遍,把近日所有买过麻绳的人全部记录在册,明日早饭前将册子交我察看。”
梁术瞠目结舌,半晌方道:“好,宋大人尽管等待消息便是。”
他算是明白这宋鹤卿为何能三日破案了,这断起案子来根本就是不眠不休的架势,既不把自己当人看,也不把旁人当人看,凶手未落网之前,谁都别想喘口气,太可怕了。
宋鹤卿远不知这老头在想什么,抬头看见漫天星辰闪烁,又往嘴里扒了口饭,舒口长气道:“不用批折子,也不用上朝——”
“轻松的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
次日一早,册子如约送到衙门。
宋鹤卿当时正吃着唐小荷做的牛肉水煎包,水煎包的底部经油煎至金黄焦脆,已起一层酥壳,面皮则松软细嫩,上面还点缀芝麻粒。一口咬下去,白面的口感绵密扎实,脆壳脆而不硬,一咬即碎,汤汁鲜美至极,肉馅喷香扑鼻,回味无穷。
他派人找来了几个当地人,待人带到,他包子也已吃完,便把册子上的名字挨个排查一遍,排查完,又派人到剩下那些人名的家中访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从昨天到现在,发现尸体的那座山头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找到梁兰身上丢失的衣物,大可猜测,梁兰身上的衣服很可能是被凶手给拿走了,只凭这点,搜查便不能少,最好全县排查。
下午时分,梁术来了衙门,面色窘然,说话支支吾吾。
宋鹤卿看着整个平阳县的地形图,眼皮不掀:“梁族长有话直说便是。”
经过了这两日来的相处,梁术也明白了宋鹤卿的性情,便开门见山,将当前的难处告诉了宋鹤卿。
原来平阳县风平浪静了这几十年,百姓历来只知宗法而不知刑法,从没有过被官府管制的时候,现在乍一出命案,衙门挨家挨户的去搜,还赶在个大半夜,当即便惹恼了不少人。余氏族长一早亲自登了梁家的门,要梁术到衙门说理,必须要让衙门停止搜查,若要搜查也可以,死的是梁氏的丫头,那只搜梁氏即可,和他们余氏没有关系,不可打搅姓余之人。
宋鹤卿听完了这番话,想到先前石头说他说的“梁余是一家”,不由感到好笑,反问梁术:“死的是姓梁的,便和他们姓余的没有关系,怎么,难道姓余便不会犯法么?”
梁术看出宋鹤卿不悦,讪道:“那我再去与他周旋一二,宋大人且放宽心,无论如何,老朽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
宋鹤卿未言,看着案上地形图,时不时提笔勾画。
傍晚时分,梁术差人来答,说底下人实在闹得厉害,恐怕搜查要停止,宵禁之法也难以施行,百姓们夜间历来自由惯了,忽然把他们关家里哪都不让去,哪里肯愿意。
宋鹤卿听完消息,在县衙清点了下差役人数,因衙门空置多年,从上到下,连他这个县太爷都加进去,才只有区区十一人。这十一人里不是姓梁就是姓余,心与当地百姓是系在一起的,宋鹤卿即便支使,干起活来也不会上心。
他回到内衙,坐下歇息,不由闭眼揪起眉心,满面烦躁。
他发现难的从来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去除调查案子过程中遇到的阻力。
这一点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平阳县,都一样。可偏偏的,在京城他还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找皇帝老子帮忙,现在在平阳县,他能找谁?达官贵人他能弹劾能争一争,在这里,他是能和百姓作对,还是能将宗族祠堂一把火烧成灰,让他们今后只认自己这个县太爷?
都不行。
一天一夜未合眼,宋鹤卿感到疲惫异常,干脆不再去想,到榻上好好补了一觉。
一夜过后,山脚下又发现一具尸体,这回的女子姓余。
作者有话说:
好想吃水煎包,热腾腾香喷喷一□□汤的牛肉水煎包(擦口水)
第80章 梁家
◎五通神◎
尸体的死状与上一具同出一辙, 皆是未着寸缕埋在草垛之下,脸朝下,后背朝上, 因早上刮风太大吹起不少稻草, 才被路过的乡民发现。
尸体被运到衙门不到半个时辰,死者的爹娘便被找到,衙门里一时又是哭声彻天。
两天两个案子, 这下余氏族长都不必宋鹤卿派人去请,风风火火便赶了来,身边还有同样满面焦色的梁术。
二堂待客厅中,梁术身旁的老者满头花发, 面带忧色,对着宋鹤卿便深躬作揖:“鄙人余莽, 见过县长大人。”
宋鹤卿起身过去,亲自将人扶起道:“想必余族长也是为了案子而来, 那宋某也就不与您二位过多赘言, 这案子能破,但我需要二位的全力协助,百姓那边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余莽一路惴惴不安, 怕的便是这位宋县长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 给人难堪,现在见他如此爽利,心中顿时大喜,连忙重重点头:“宋大人尽管吩咐。”
宋鹤卿道:“第一, 在凶手尚未落网之前, 除了官差以外, 全县所有百姓夜里不得出门, 尤其是女子。”
“好,老朽谨记。”
“第二,县中无论日夜都要增派人手巡逻,衙门的人根本不够用,我需要你们从族中调出青壮男子供我差遣。”
“这自然不在话下。”
“第三——”宋鹤卿眼眸一眯,各看了两名老头一眼,道,“搜查不止要搜外面的百姓,您二位的家中也要搜,而且是我亲自去搜。”
这话一出,梁术余莽皆是面露愕然,梁术神情还算和缓,余莽显然不悦,口吻发沉道:“难道在宋大人眼里,我们两个步入花甲的老头子,还能干出此等伤天害理,禽兽不如之事吗?”
宋鹤卿摇了摇头,诚恳道:“宋某不是怀疑您二位,宋某是担心,您二位宅上人员众多,子嗣兴旺,若真混入那么一个心怀鬼胎的,岂非难以察觉,由着这害群之马在屋檐下恣意妄为?”
二人虽觉得宋鹤卿在胡说八道,但心中也都存了一丝谨慎,加之刚刚也都答应宋鹤卿要听他的了,这会儿若反悔,便要失了君子之仪,没有风范。
内心如此短暂挣扎后,梁余二人对视一眼,拿定主意,应下了宋鹤卿的三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