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塞外客
第119章 母女夜话
◎白玉臣◎
夜深人静, 八宝斋的床榻上,刘雨花一边给唐小荷的腿肚子抹着药,一边嘶嘶心疼道:“你这个瓜娃儿, 挨揍的时候咋个都不晓得躲一哈子勒。”
唐小荷趴床上嚎嚎嚷:“躲?我敢躲吗?我躲一下子你揍我三下子, 我爹在的时候我还能往他身后躲躲,眼下他又不在,我找谁躲去。”
刘雨花撇撇嘴:“那能咋个弄, 你老汉儿倒是想跟过来,但屋头啷个多的庄子不得他打理?总得留一个嘛。”
唐小荷哼哼着生闷气,但忽然想到点什么,转头问道:“不过话说起来, 我都离家这么久了,你们早不找我, 怎么这时候想起来找我了。”
刘雨花给她将药抹匀,吹了吹伤处道:“你刚走的时候我俩个都在气头上, 觉得随便你咋个野, 大不了再要一个,就当没生过你。”
唐小荷皱眉:“后来你俩真生了?”
刘雨花白她一眼:“老娘实在不想生第二个,万一又是这个混球样子, 那该咋个弄。”
唐小荷听完心里好受了点, 但还是死犟道:“那我也不跟你回去。”
刘雨花上一刻还在心疼的吹娃儿伤处,现在便“啪”一声照腿来了一巴掌,冒火道:“你再跟我说一遍?”
唐小荷疼得呲牙咧嘴,忍着眼里的泪花子道:“再说一百遍我也不回去!回去做撒子?嫁给狗娃子当婆娘吗, 我要不得, 我斗是要不得!”
刘玉花打也打了凶也凶了, 见闺女还是这个倔驴样子, 终于无奈地叹口气道:“你这个死娃儿,狗娃子哪点配不上你?他屋头啷个大个镖局,有得门面有得家底,你爹还跟他爹从小玩到大,最是知根知底,你嫁过去一不会受委屈二离娘家近,有啥要不得。”
唐小荷着急道:“我不喜欢他噻!”
刘雨花:“那你跟我说,撒子叫做喜欢。”
唐小荷静下来,脑子里恍然出现宋鹤卿的脸,连忙晃了晃头道:“我也不晓得,但我晓得我没得办法把狗娃子当男人看,他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记得,你要是见过我爹穿开裆裤一脸大鼻涕的样子,你还会嫁给他蛮?”
刘雨花试想了一下,顿时觉得女儿言之也有几分道理。
但一个死犟的闺女背后往往都有一个死犟的娘,刘雨花清了清嗓子,继续强行洗脑道:“但是人都是会长大的蛮,狗娃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狗娃子了,他现在八尺多高个大个,长勒又乖,黑黑壮壮,脚爪爪勒个长,你走之后媒婆都快把他家门槛踏烂了,你咋个就不知香臭的呐?”
唐小荷脸埋被子里:“你莫要鼓斗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说我不要脸黢黑的,我要白净的。”
刘雨花顿时嗅到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着这话接着问道:“除了脸白,还要得别个不要?”
唐小荷继续道:“嗯……不要太壮了,一身腱子肉吓死个人,但是个头得高,肩膀得宽,手爪爪脚爪爪也要长。”
“嗯,我晓得了,还有蛮。”
唐小荷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上套了,思考一番很是认真地道:“还得才高八斗,武功高强,脾气不能太软和,不然日子过起来莫得意思,得敢跟我吵起,但不能吵太凶,吵凶了得晓得咋个哄我,啊还得爱吃我做的饭,这个最重要了,要不然我会很伤心,很沮丧,很不巴适……”
刘雨花把唐小荷从被子里一把薅出来,阴沉着个脸皮道:“你娃儿跟我讲实话,你是不背着我和你老汉儿耍朋友了?”
唐小荷心一咯噔,明明没有,却莫名心虚起来,头摇得活似拨浪鼓道:“莫得,绝对莫得。”
“那你咋说勒么仔细,跟真有这样个人一样。”
刘雨花说完顿了一下,没等唐小荷回答,跟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半眯着眼睛瞅着女儿道:“对了,我记得我揍你的时候,你喊撒子宋鹤卿,宋鹤卿是哪个?”
唐小荷吞了下喉咙,脸瞬间便热了,嘴硬道:“宋鹤卿是大理寺少卿,就是大理寺的二把手,现在忙着剿匪去了,和我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还行。”
刘雨花眼神更紧了,逼问道:“只是还行?”
唐小荷下意识捂住耳朵,跟生怕被瞧见上面的吻痕一样,点头如捣蒜道:“对,只是还行。”
注意到闺女躲避的视线,刘雨花冷不丁来句:“你喜欢他?”
唐小荷通红着一张脸连摇头带摆手,就差跳起来翻个跟头,义正词严道:“怎么可嫩!那家伙脾气又差对我又凶,还挑食的要命,吃个饭挑三拣四,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娘你不要想太多了,我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再说我现在可是男装呢,男人和男人之间,当然是纯正的兄弟情了,娘你真会开玩笑,不跟你说了我累了我要困觉了。”
唐小荷钻进被子里,也不嫌热,硬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头往里一转,装死似的一动不动了。
心跳却噗通如擂鼓。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方才那段话,逐字逐句细品斟酌,检查有没有从哪里露出破绽。
没有,很好,很完美。
但她忽略了一点。
就是她娘只问她四个字,她回了洋洋洒洒一大段,无论她所说内容为何,都简直是把“有鬼”二字写在脸上。
知女莫若母,刘雨花怎么可能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刘雨花叹口气,躺下盯着闺女的后脑勺看,看了半天,忽然伸出条胳膊,将那坨“蚕蛹”揽住,柔声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放心吧,无论有没有那个人,娘都不会棒打鸳鸯的。”
“只不过,娘还是得对你说,外头的人远没你想象的那样简单,爹娘之所以想把你嫁到眼前,就是不想你吃亏上当。你现在年纪小,不知道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父母开明,家风端正,品貌性情又无可挑剔的郎君,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更不说爹娘就你一个,你也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待我和你爹百年之后,家里便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所以我们就想早早的给你寻一个最好的依靠,想着即便我们不在了,你也能幸福安然的过完此生。”
“我和你爹不求你这辈子大富大贵,就想你能开开心心的,别受窝囊气,别被欺负,这样就够了。”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唐小荷心头五味杂陈,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着娘亲的睡颜,鼻头止不住发酸。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懂事。
说走就走,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只为了出口气,证明自己的本事。
可人活着怎么能只为自己呢。
唐小荷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娘亲的脸颊,小声道:“娘,我愿意跟你回去了。”
“只不过,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等那个人回来,再看那个人一眼,好不好?”
刘雨花猛地睁开眼:“一言为定。”
唐小荷头发都给吓直了,嗷嗷喊道:“你怎么回事!你居然没睡着!”
“你爹说了这叫兵不厌诈,不过不重要,那咱们就说好了,等那个宋什么卿回来了,你就跟我回家成亲。”
唐小荷重新钻回被子里,过了半天,方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
雨停雨又下,转眼次月下旬。
岭南那边的捷报接连传入京城,满城百姓皆知道大理寺的宋大人不仅断案如神,用起兵来更是出神入化。
仅过去短短一个月,他便将令朝廷头疼多年的岭南匪患镇压,听人说,好像还是斩草除根,不愿意归降的全部就地斩杀,一个活口没留,还是当着其他匪首的面,堪称杀鸡儆猴。
晌午时分,大理寺众多胥吏到了膳堂,破天荒的没急着抢先打饭,而是占位置谈论起了岭南剿匪。
说他们宋大人如何厉害,如何堪称神人,到了地方一不急着练兵二不急着进山,就在当地衙门吃喝睡觉,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先放出假消息,接着趁夜抓住了前去跟匪首通风报信的内鬼,一番威逼利诱,将内鬼收买下来为已所用,专门用来跟匪首传递假情报。
内鬼接连传了三次假情报,匪首都急了,不知道他姓宋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也就在这时候,宋大人秘密领兵上山,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匪首不敌,狼狈出逃,藏匿在了更为隐秘难走的深山中,觉得官差这下肯定拿自己没办法。
结果宋大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火烧山,还浇了石火油,那东西遇火燃烧更旺,眨眼工夫便将整座山变成了火海。原本利于躲藏的崎岖山路,此刻成了匪徒们的催命符,跑不了的全都活活烧死,跑得了的到了山下便投降,一个屁都不敢再放。
其他山头的匪首见状,接连倒戈称臣,不敢与之作对,可谓是不战而胜。
胥吏们细盘之下,发现宋大人所用战术其实甚是简单,但太毒辣,而且让人想不透他下一步会干什么,对着干的下场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膳堂饭菜飘香,人声鼎沸。
就在众人对自家少卿大人满怀钦佩,心驰神往地盼他回来之时,何进忽然闯入膳堂,面色惨白,气喘吁吁地询问:“你们都还没收到消息吗?”
众人立刻欣喜道:“什么消息?是少卿大人要领兵回来了吗?”
何进摇头,似是尚未回缓,眼中带有浓重的不可置信,袖下双拳攥紧,咬牙沉痛道:“不是少卿大人要领兵回来,是少卿大人带兵返程的路上,遇到了垮山,他为了救一名失足士卒,坠入了山涧之中,距今生死未卜。”
声音落下,整个膳堂寂静无声。
打饭的窗口后,只听一声饭勺落到地上的脆响,唐小荷身躯晃了晃,直直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其实那个家里开镖局的185黑皮竹马是有戏份的,大概就是上京找未婚妻,人设是忠犬单纯搞笑而不自知的搞笑男,因为觉得拖沓节奏所以砍掉了
第120章 寻找
◎白玉臣◎
唐小荷醒来时, 耳边是亲娘的抽泣声。
刘雨花见她睁眼,气得想打她一嘴巴又没舍得,改为一拍床沿道:“你个死娃儿!你吓死老娘算了你!好好的人说晕就晕, 从小到大都壮实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 怎么偏生在这便如此娇弱,你赶紧跟我回家好生调养去!”
唐小荷听着骂声,面无表情, 两眼一眨不眨,跟被抽走魂魄似的。
刘雨花骂着骂着,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慌张不已地晃着她道:“傻闺女?你跟娘说句话啊, 你可别真傻了,你别吓唬娘啊。”
唐小荷久无反应。
突然间, 她一个猛子坐了起来,愣了一愣, 掀开被子便下床, 连鞋不穿,径直跑出了八宝斋,直奔内衙。
她淋着雨迎着风, 心里就一个念头——不可能的。
她才不信何进的话, 她要去找钱大人,她要问清楚,问宋鹤卿到底怎么回事,他武功那么好, 怎么会坠入深涧, 那么多人, 怎么别人没事, 偏他出事了,她不相信,肯定是假的,宋鹤卿肯定好好的。
然而待她跑到钱善见的书房外,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崔群青一声喝问——“这不应该啊!”
“他的身手我是知道的,纵然赶上垮山,形势再是凶险,谁人都有可能掉下去,偏他不能掉下去,再说掉下去之后呢?究竟是死是活倒是给句话啊?只说人没了,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算是怎么个意思?”
钱善见叹息道:“我问过了,当时是一名士卒粗心大意,靠了崖边走,垮山时一只脚直接踩空了,凌云过去拉了一把,把人推到了安全之处,自己却失足滑了下去。”
“而那山涧深不见底,又兼雨水不断,上面的人根本下不去,所以不好定夺凌云究竟是死是活。”
唐小荷隔门听着,眼前险些又是一黑,脑海里浮现过往与宋鹤卿相处的一幕幕,只觉得喘不过气,心口抽痛至极。
她扶着门慢慢蹲了下去,感觉周身寒冷异常,便抱住了自己,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不是还没找到吗,既然没找到,就说明他很有可能还活着,不会的……”
她一遍遍说着“不会的”,眼泪却从眼眶不断汹涌而出,抱住自己的手不断收紧,直至崩溃到泣不成声。
夜晚子时三刻,即便再是悲伤,大理寺众人也都睡下了。
唐小荷整理好行装,出了八宝斋,只身一人到了大理寺的后门。
后门门前,刘雨花手持一根擀面杖,两眼直勾勾瞥着唐小荷,压抑着火气道:“三更半夜,你娃儿不好好睡觉,打算上哪摆龙门阵子切?”
唐小荷见事已至此,干脆也不再装了,面无表情地摆明道:“我要去岭南,找宋鹤卿。”
刘雨花瞬时恼了,柳眉一挑不悦道:“你当是回自个老家你还说去就去,你晓得岭南离京城有多远伐?去那里一趟够到巴蜀一个来回的了,你脑壳被门夹了?”
唐小荷铁了心,语气甚是冷硬:“我就是要去,今日别说你拦我,就是皇帝老子过来拦我,我也要去。”
刘雨花见她这样,气得浑身直哆嗦,擀面杖抬起来又落下,最终将擀面杖一摔,蹲下垂泪道:“你娃儿说话跟放屁一样,原本说好了要跟我回去,现在倒好,不仅不回去,还要去什么儿球岭南,你非得要气死我才罢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