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颜青棠眉目舒展,伸出一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应该能成,不过估计他做不了主,还要去问话。”
从始至终,说话算数的都不是苏州织造赵庆德,而是那个隐在背后的江南织造。
为何赵庆德这样的人,能坐上苏州织造的位置?
皆因有人觉得有这样一个人顶在前面,操心劳力,还能背黑锅,又能干脏活儿也不错。
如此一来,赵庆德自然轻易做不得主。
见银屏不懂这其中门道,颜青棠侃侃而谈地点拨她。
其实这中间的门道,还是她爹曾对她说过几次,说虽如今他只能跟苏州织造打交道,但实际上此人不过是个傀儡,做不得主。
此时的颜青棠,仿佛回到了颜世川没死之前,自信、耀眼、舒展、胸有成竹……这让银屏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那我们直接回宅子?”
颜青棠:“不,去幽兰巷。”
“幽兰巷?去幽兰巷做什么?”银屏大惊失色,“难道姑娘要去听曲儿?可姑娘在守孝……”
颜青棠赧然,斥她:“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去找人打听消息。”
“……艳香原自苦寒来,小小琼花八瓣开,引得隋王邗上来……”
丝竹袅袅,曲调轻弹,歌女宛转悠扬的小调,荡漾一池清水。
这里是莳花坊,也是苏州最有名的花楼之一。里面姹紫嫣红,百花齐放,做得却不是花的生意,而是男人的生意。
正值下午,莳花坊已经十分热闹了,不同于晚上的喧嚣,白天来花楼的大多是冲着听曲儿而来,因此一进来就听得小调声声。
“今儿我们颜少东家,怎么有空闲来看我?”
女子穿一件大红牡丹的烟霞纱罗衫,散花罗翠水仙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风鬟雾鬓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瓒凤金钗,娇媚无骨,一笑入艳三分。
颜青棠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到底什么事?”苏小乔敛了脸上媚色,正经了不少,在她身边坐下。
“你帮我打听些事。”
颜青棠将要打听的事说了。
“提刑按察副使阮呈玄?你怎会想要打听他的事?”
见她不言,苏小乔瞧了瞧她神色,说:“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你详细了,看来你是真遇上什么事了。”
要不,也不会守孝期上妓院。
关于颜家家主因故去世的事,苏小乔也知道。
苏州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颜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一些商人们少不得来花楼里寻欢作乐,这里的消息自然灵通。
这也是为何颜青棠会让苏小乔帮忙打听消息的缘故。
见她故做小意儿的模样,颜青棠笑了。
“行了,你不用套我话,我爹是去了,但日子总得过。至于违背守孝期规矩,我爹的性子我知道,他定不会怪我。”
说到这里,她声音黯了下来。
说起颜青棠和苏小乔的交情,那还是几年前,颜青棠正式从她爹手里接了部分生意。
时下但凡谈生意,哪有不喝点小酒,听会小曲儿,叫几个花娘陪着的?
那时的颜青棠虽聪慧过人,到底还年轻、青涩,远远还没有现在的成熟老练。甚至有点小倔强,觉得男子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不就是上花楼,听曲喝酒吗?
别人行,她也行!
颜青棠一向觉得,女子当自立,要想不让人用异样眼光看待,那就不要把自己当做女子。而不是一边顾忌女儿家身份,这不行那也不可,却又觉得旁人用异样目光看你不公平。
苏小乔犹记得,第一次见她,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却佯装老练的吩咐她,让她在一旁陪客时机灵点。
说是老练,其实让苏小乔来看就是不自在,紧张,不过出银子的都是大爷,‘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这头一回,第二次颜青棠更熟练了,她觉得苏小乔这女子机灵识趣,从那以后也不换人了,每逢要谈生意上花楼,便点苏小乔的牌。
至此两人便熟悉了,还因秉性相投,关系很是不错。
及至后来,苏小乔随着年龄增长,做上了花魁头牌,颜青棠也日益自信老练,游刃有余。
说起来都是感叹。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事。”
“什么事?”
颜青棠清楚苏小乔的性格,尽量用镇定自若的口吻把事情大致说了说,又道:“我想生个孩子,但我不想成亲。”
苏小乔本来正在吃果子,差点没喷出去。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把果渣拍掉,又叫了丫鬟翠儿进来收拾。
待翠儿收拾完退下,她也恢复了一贯的镇定,回归柔媚入骨的模样,装得风淡云轻。
“你会有这种想法,我也不奇怪。你啊你,还总说我想法异于常人,其实你才最是离经叛道。”
颜青棠早就尴尬得不行,幸亏苏小乔知道顾全她颜面,也因此她面色怪怪的。
“你少说废话,就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你知道这些事……我不太懂。”
苏小乔嗔了她一眼,美目一转。
“其实这事也简单。”
颜青棠摆出愿闻其详的姿势。
“这世上三条腿儿的□□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人满街都是,随便找个男人就能生了。”
难道我就不知道要找男人才能生孩子?
问题是怎么找?
颜青棠瞪她。
苏小乔忙收了随意姿态,咳了一声,正经道:“我说的是真的,女人想要生孩子,可不就得找个男人来帮忙。你只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爹,那就找个不会纠缠你的男人。你有钱又有人,等事成后,随便找个地方藏个一年半载,等孩子生下抱回去,就说孩子的爹死了不就行了。”
颜青棠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那我该找个什么样的人?”
本来苏小乔以为颜青棠就是随便说说,见她都问具体了,显然是动真心思了,因此她也认真起来。
她认真地端详了下颜青棠,道:“你长得好,肯定不能找个丑的。我跟你说,同床共枕的男人是个脑满肠肥的,还是个英武俊俏的男子,区别还是很大的。你长得好人又聪明,肯定不能找个蠢的,要找个聪明的才能生下聪明的孩子,这样以后才能继承你颜家的家业。”
她越说越有思路。
“最好找个读书人。最近苏州城里来了许多书生,来参加五月苏州贡院举行的院试,我听说苏公弄、定慧寺附近的客栈都住满了,要不你就去那儿寻一个?”
什么叫要不就去那寻一个?
说的好像露水姻缘一样。
但,可不就是露水姻缘?
之后,颜青棠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思索这件事。
去勾引一个男人生孩子,她还从没有做过这等事。尤其是勾引——想到之前苏小乔与她说得那些勾引的法子,她就浑身不自在。
可颜青棠是个务实的人,不自在的同时她又在想其中的好处。
若真能有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不光不用招赘了,主枝那儿的官司也能迎刃而解,一举数得。
还能省去以后许多麻烦事,她再也不用去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嫁人,以后只用安安稳稳做自己的生意,养自己的孩子便好。
好处太大了!
颜青棠蠢蠢欲动。
回去想了一夜,颜青棠还是觉得这个法子百利而无一害。
唯一要想的就是她该怎么去找个男人,怎么去勾引对方生孩子,她大概要放下身段,做许多以前自己没做过的事。
可好处也极大,除了自己的这关不好过。
颜青棠素来是个有决断的人,既然打算去做,便要制定周密的计划。
大致人选范围已经有了,那么该怎么勾引,如何勾引?双方有接触,必然少不得相处,她又该如何去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相处?
对此,颜青棠选择继续求助苏小乔。
论和男人打交道,全天下大概再没有比莳花坊的头牌更有经验。
“一次肯定怀不上,你要做好多次的打算,据说女子一月中有那么几天易受孕,你最好找个大夫问问,如此一来力气才不会浪费在无用处。”
什么叫一次肯定怀不上?
还要多次?
什么叫力气才不会浪费在无用处?
颜青棠难得一副大红脸,却强行忍着,认真听。
“如此一来,少不得有长时间的接触,你最好给自己编个身份。”
“那你觉得编个什么样的身份合适?”
苏小乔道:“肯定要能唬过人的,而且以后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颜青棠认真地想了想。
“你让我去苏公弄附近挑赶考的书生,我想了想这个范围就挺合适,能考上秀才的,蠢不到哪儿去。为了以后省去麻烦,事成后对方最好不会再与我有什么交集,所以要挑个家境贫寒的。最好不是当地人,以后大概率不会再来苏州。”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笔墨纸,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家境贫寒,不是当地人。
“你说苏公弄定慧寺附近的客栈都满了,前来赶考必然要住客栈,每逢这时,苏州城里的客栈都比往年贵,许多赶考的书生住不到客栈,都会选择赁民居,或是去寺庙借住。如此一来,我需要一座房子,我作为房主,把房子赁给对方,这样就有了接触的机会。”
她又在纸上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