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宋文东坐不住了, 忙命人出去找,上洋货行,上章家去要人。
人派出去,还没出街口就回来了。
派出去的人被吓得不轻, 说他们刚走到街口,就碰见指挥使大人带了好多人往城门去了, 幸亏他们掉头及时,才没撞上。
半夜三更, 窦指挥使带着人马要出城, 这是要出大事啊。
难道是和棠儿有关?
“先等等,你们盯着外面动静,等指挥使出城了, 你们再出去。”
此时正在赶路的颜青棠, 并不知晓有人正在找他们。
她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等她醒来,景正在匀速跑动。
长时间的跑动,让他体温上升, 身上热气腾腾的, 还出了汗。
少年的汗水打湿了他鬓边的发丝, 和她的鬓发黏在一起, 她脸蛋上也沾满了不知是他的汗水,还是她口水的可疑物。
“走到哪儿了?”她打了个哈欠,用袖子擦了擦脸颊。
景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停下来匀一匀呼吸。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
她直起身,拉下头上的兜帽,想看看到哪儿了。
突然听他说:“抱紧。”
她反射性抱紧,下一刻升空。
这是颜青棠第一次看清景时如何借力的,就见他脚上宛如生了钉子,踩着城墙就上去了。
如履平地。
不,比如履平地还要厉害,他踩一下就能往上腾一丈之多,也不过借了三下力,就带她爬上了城墙。
城墙上是日夜都有人把守的,他们也是倒霉,刚上来就碰见巡逻的人走到这里来。
景一个腾身藏到阴影里,颜青棠死死地掩着口,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声音,被人当成强盗奸细打杀了。
等巡逻兵卒走过去,他们才下城墙。与之前别无二致,不过比方才要轻松多了,又一次落地后,两人落到实处。
至此,还不算完,还要速速离开这,以免被看守城门的兵卒们发现。
回宋家时,景没走正门。
不,他是直接没走门,没惊动任何人直接翻了进去。
颜青棠也不知他是怎么认路的,反正黑漆漆的,她看下面都是房子顶,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他偏偏就能直接把她送到舅舅的书房外。
“舅舅……”
本来宋文东打算再让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定睛一看,竟是一个黑色人影。
将他吓了一跳。
下一刻,那黑色人影身上跳下来一人,可不正正是他那外甥女。
“棠儿,你怎么才回来,可担心死我了,我正打算派人出去找你,可人刚出门,就碰到扬州卫指挥使窦风半夜带着人马出城……当初就不该让你跟那章老鬼走,看我明天怎么找他算账……”
“舅舅你别慌。”颜青棠扶着他道,“我没事,不过今晚确实出了一点事,所以才回来迟了。”
“什么事?”
颜青棠把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听她说完,宋文东顿时露出怒色,连连骂道‘章老鬼’、‘死杀贼’,又问:“你是说窦指挥使半夜出城,与此事有关?”
颜青棠点点头:“大概是这样,之前舅舅不是说,这位章二爷的后台可能和扬州卫有关。”
“我就是这么一说,确实有这方面的传闻,但章老鬼那人鬼里鬼气,见人藏三分奸,总喜欢故弄玄虚,谁知道他真实来路。”
说着说着,宋文东又骂起章二爷实在不靠谱,自己的地盘都罩不住,还要故弄玄虚把他外甥女弄去,这要不是有个武艺高强的暗卫,今晚棠儿肯定要出事。
又对景道谢,谢谢他救了外甥女。
“宋舅舅不用客气,景身负钦差命令,自然不会看着颜姑娘出事。”
颜青棠不禁瞅了他一眼,之前是谁说钦差命不动他来着?还有,他叫什么舅舅?
“也不知袭击章老鬼的人是谁?竟然闹得这么大,恐怕对方来头也不小。”宋文东又道。
颜青棠暂时也没有确切想法,她只能凭猜测那些人要么是窦风手下的人,要么就是与他相争之人。
“那接下来怎么办?”
颜青棠想了想,道:“都先去睡吧,既然窦指挥使都出城了,说明章二爷先我们一步回来了。他既没来宋家,定是怕不好与舅舅交代,想先寻寻我的下落再说。他害我奔波一夜,哪能不付出代价,就让他先急一急。”
她还有一些话没说——章二爷越着急,说明她对他们这伙人越有用,这重要程度就看他能急成什么样。
可这种情况下,谁还能睡着?
反正颜青棠走后,宋文东是没睡着。
可也不能这么一直挺着,就去躺了下,好不容易有点儿睡意,章二爷来了。
章二爷是抱着请罪的心态来的。
也是他清楚不能再拖,再拖宋家这边更饶不了他。
可那位颜少东家到底人在何处?大人都连夜跑到镇江卫堵大门去了,也没找到人。
听完章二爷一番哭诉,宋文东慢悠悠道:“你说棠儿啊,她在家呢,昨儿半夜回来的,可是受惊不轻,这会儿人正睡着。”
章二爷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不过看他脸色,应该是喜多于惊。
“宋家大爷,你可真会吓人,老夫快被你吓死了。”
宋文东不阴不阳道:“我还没管你问罪,你反倒找我问罪上了,我信任你,让我外甥女一人跟你出门,连个丫鬟都没带,你倒好,出事了就扔下她一个姑娘家跑了。若不是我外甥女那护卫忠心耿耿,一直暗中跟着,这次恐怕小命不保,到时候你章二爷有几条命可以赔?”
章二爷也心知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不拿出诚意来赔礼,这一关恐怕是过不去,忙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把态度做得足足的,这才终于见到颜青棠。
不过这会儿天也亮了。
“罢了,二爷既这么有诚意,青棠也不好怪你。不过无端遭此大祸,二爷总要给个说法,总不能让我糊里糊涂吃这场亏。”颜青棠神色淡淡道。
章二爷抹了把脸,也心知有些事瞒不住。
就算现在不说,看大人那样,显然是对他的说法动了心,后面此女还是会知道,何必再继续卖关子。
于是就把其中内情大致说了说。
总的来说,就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如今江南和沿海一带,但凡稍微有点背景的,哪个不在海里头捞饭吃?
顶多是能力大点捞多点,没啥能力少吃一些。织造局有市舶司的路子,但窦风他们也有自己的路子,那就是走私。
但章二爷不觉得他们是在走私,因为他上面的上面和市舶司也有关系,说是市舶司管着对外的海商贸易,实际上市舶司那群酒囊饭袋能管着谁?
这偌大的江浙,数不清的士族豪商,你官大,还有人比你官更大,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吓都能吓死你,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揣着明白装糊涂。
总的来说,如今能在海上捞饭吃的,要说多也不多,但能扯出名号的不过那几家,织造局占着大头。
无他,织造局有丝绸。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是织造局的名义,而是以葛家为名,可实际上都知道葛家背后是谁,那可不光只一个织造局,背后藏了多少势力,反正外人是看不清。
至于窦风等人,算是后起新秀。
本身地方卫所就有巡海之权,扬州卫又占地利之便,你货物想运往海外,首先你得从各地聚集过来啊,你运过来就要经过运河。
就如同颜青棠之前猜想,几个卫所就借着地利之便,从中设了关卡,反正你不让我入局,我就各方面卡着你,看你难受不难受。
那扬中岛就是货物集散地之一。
仗着这点,窦风等人并不怕织造局,甚至与其斗得有来有往。
唯独在一点,窦风这一伙人被压得死死的,那就是丝绸。
由于苏松一带的丝绸都被织造局和葛家把控,能漏出来的极少,偏偏那些洋商们就喜欢丝绸。
因此拿不到丝绸,窦风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织造局和葛家吃大头,他们只能捡点零碎边角料,例如从茶叶和瓷器上找些赚头。
所以颜青棠的出现,对他们的意义不言而喻。
“二爷,都说了这么多,您也就别卖关子了,我不信仅凭窦指挥使,就能吃下这么一片。”颜青棠套话道。
章二爷苦笑。
本身他也知道瞒不住,本想一点点透露,装腔作势拿捏住此女,可谁叫他们理亏,再不给诚意,人家就被吓跑了。
“司马都司。”
都司又是都指挥使司简称,也可用此来称呼一省都司最高长官都指挥使,一般一个都司下辖制数个卫所,及数量不等的千户所、百户所,掌管一省之军务。
颜青棠早就有预料,但此言落到实处,尤其让人震撼。
见颜青棠面露震撼,章二爷也有几分得色,抚了抚胡子道:“所以少东家,您选到这边可不亏,您在那边只能给人打打下手,只能吃葛家吃剩的,来到这边,您就是这。”
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到时候谁不捧着您,敬着您?这偌大的江苏,乃至江浙,您都能横着走。”
此言虽有些浮夸,但不中亦不远矣。
冥冥之中,路似乎又被打开了一些,哪怕没有钦差等人,颜家似乎又找到了新的依仗。
很快,颜青棠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知道就代表景知道了,景知道就代表钦差和太子都知道了,以后这些人恐怕个个都要下大狱,她可不能走向歪路。
眼中隐含着同情,颜青棠想了想道:“二爷,此事兹事体大,这一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您老又丢给我这么大一个震撼,让我先缓缓可好?明日我再给您答复?”
又道:“说实话,回来后我并没有休息好,总是被噩梦惊醒。”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章二爷自然不能说什么,只说让她好好休息,他先回去。
待他走后,颜青棠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