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这原本也是妇人长舌闲聊。可这节骨眼的功夫,华氏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公公不知何时,横眉立目地站在院子门口,那脸阴沉得仿佛聚集了十万天兵天将。
不怪祭酒齐公黑脸,他之前证婚时,听司徒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嘴,却并不知楚琳琅还因此遭了太后贬斥,并且被迫退学的事情。
直到他今日无意路过后花园,听到那些妇人的话,才明白了司徒晟那日所谓轻描淡写的谣言,竟是如此的不堪!
也难怪司徒晟会急急要在孝期订婚,给楚氏一份体贴保障。
而那日,司徒晟又是给他这个老头子留了面子,没说得太细。
直到他今日无意中听到了儿媳主持的诗社上的阵仗,才真切明白什么叫作流言杀人!
那楚氏居然还被太后贬斥,被逼得退学?而且这些事还都是在儿媳妇华氏的眼皮子下发生的。
听她们的意思,那日华氏在太后的面前,也没替楚氏解释半句,似乎也默认了她品行不端,更是默许了楚氏在这种境遇下退学,更坐实了谣言。
老头像是被人猛然掀开了天灵盖,一下子全明白了——人家哪里是让他证婚?这是在他面前自证清白啊!
司徒晟解释得明白,他和楚娘子确有私情,却是男女两情相悦,彼此可以郑重许下婚约承诺。
他俩一个是孤儿无父无母,另一个是再嫁不必过问家中意思,自然是可以自行订婚。
而廖夫子则与楚娘子清清白白,并无那些传言中的龌蹉。
这谣言居然就是在儿子创建的女学书院里起来的,如此贬损三人清白的谣言,居然还传到了太后的耳中,他这个好儿媳又不辨是非,坐观楚娘子退学,坐实了谣言……
齐公这一刻羞愧难当得很!只觉得自己挨了司徒晟夫妇一记响亮耳光,却直到现在才知道疼。
为人之道,不该如此,他也不想日后在司徒小夫妻的面前抬不起头。
想到这,祭酒大人便是裹挟着震天响雷,直直冲到了诸位夫人的跟前。
他也不理会别人,只是虎着脸对儿媳说:“前几日……司徒大人和廖大人一起来找我,跟我澄清京城里这几日沸沸扬扬的传言。明明是司徒大人与廖大人政见不合,大白天的在书院门口吵了起来,楚娘子一片好心,从中劝架有些拉扯,又犯了什么礼数?我大晋民风,一向鼓励女子可与男儿马鞠,射猎。何时有过触碰了男子的衣袖领子,就要被定罪的迂腐?这青天白日,在书院门口发生的事,会被传得如此龌蹉不堪!你身为此间女主人,又任着这些没头没尾毁人清白的流言蜚语肆意传扬!难道京城里被类似流言逼死的妇人还少?你要再帮着递送一根绳子?想我齐家清白门楣,什么时候却成了造谣的窝子?”
他这一番话,骂得是震天山响,说得方才津津有味嚼人舌根的妇人们面红耳赤,虽然被老头子怼着脸,差点指名道姓地骂,却愣是没有人敢出来领骂的。
齐公何人?堂堂三朝元老,才高八斗,门生遍布天下。莫说现在的陛下,就是先皇在世时,对齐公这老头也是礼待三分啊!
华氏看公公发火,急得立刻跪下解释:“父亲,您当知我为人,怎么会在人背后闲话?当时……是我和苏夫人母女、忘尘居士一同看到的。就像您说的,似乎就是争吵了几句,我离得甚远,也不知他们是在为什么争吵,怎么可能胡乱编造这等离谱的谣言?”
今日忘尘居士有事没有来,那苏氏母女都在场。
华氏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将热腾腾的罪锅赶紧送出去——除了她,还有一对跟楚氏有私怨的母女在,若这些话是子虚乌有,也不是她这跟楚娘子无冤无仇的局外人传的。
可是祭酒大人却不管那个,他虎着脸看着方才泼人脏水津津有味的夫人们,又问:“除了她们几个,你们还有谁见过楚娘子与廖夫子有私情的?”
余下的夫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接话了。
说起来这些也是道听途说,而且现在想想,两位青年才俊,青天白日为了个下堂妇人争吵失态,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胡扯……
齐公沉着脸继续道:“我儿子的书院成立以来,被劝退的学子几乎没有几个。更何况楚娘子还是女子,她虽然出身低微,可是名声也得清清白白,容不得人随意践踏。更何况这事儿是因为华氏你不能为学生秉公正言,任着流言蜚语漫天的!走,一会你跟我入宫,到太后的面前,将那日的情形都去给太后说清楚!”
华氏一时慌神,觉得公公是有些疯了。
这事就算有些曲折隐情,怎么好闹到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前?苏氏母女更是如坐针毡,觉得其他人似乎都在瞟看着她俩,疑心她俩造谣坑害周随安的前妻。
老头子训儿媳,又连带着将在场妇人一顿贬损。任谁也坐不住了,一个个便是纷纷找借口,呼啦一下做鸟兽散。
当祭酒命人备下马车,他又换了一身官服之后,华氏才明白,公公真是要拉着她去太后跟前。
她一时急得都要哭了,只能去寻丈夫,指望他劝一劝父亲大人。
可是齐景堂跟父亲说了一会话后,也被灰头土脸地骂了出来。
他无奈跟妻子道:“父亲犯了执拗劲儿,说些什么对不住小友的话。你呀,就受些委屈,随父亲去吧。不过是见见太后,她老人家也定能体谅你的苦楚。他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这齐景堂夫妇,都是出了名的孝顺。眼看着齐公发火,华氏只能跟着公公去见太后。
太后听闻三朝元老祭酒大人带着儿媳妇来见自己,也是懵的,还问陶雅姝是不是齐公要给自己的儿媳妇请封?
直到齐公来见,要自己儿媳跪下,向太后告罪,说儿媳懒于口舌,不辨真伪,任着学子清白被他人口舌践踏,更是蒙蔽了太后圣听,请太后降罪。
太后终于闹明白了齐家老爷子来这一通,竟然是为了给一个区区楚娘子洗脱清白。
她不禁有些哑然,忍不住皱眉道:“齐老啊,就算那楚娘子是清白的,可你这么折腾自己的儿媳妇干嘛?她又没说那楚娘子的闲话!”
祭酒大人心说:我倒是想说是太后您昏聩了,一棒子将人的清白打落尘埃,可我也不能啊!便只能折腾折腾自家儿媳,给您个台阶下。反正我也在那对准新人跟前没脸了,索性长跪明志罢了!
想到这,祭酒大人假装听不到太后的问,翻来覆去地就是那么几句话,引经据典,慷慨陈词。竟然将话题一路拉扯到了前朝朋党蒙蔽圣听,害得许多文人喊冤受屈而死的那一段去了。
太后听得头嗡嗡作响,她原本也不觉得自己贬斥楚氏的话有多过分,甚至都忘了自己那日说了什么。
可是这个倔老头押着儿媳妇在她跟前翻来覆去请罪,宛如请不走的老苍蝇精。
太后有心发火,可面前是祭酒齐公,是大晋读书人的脸面啊!
就算陛下被他直言怒谏,也要含笑唾面自干!
正是头疼无奈的时候,她身边的陶雅姝却轻声提醒:“祭酒大人此来,无非是懊丧自己的儿媳没有维护好学生,让楚娘子遭受了不白之冤,更是连累书院廖夫子也污了名声,有失斯文。太后不妨帮着华夫人回旋个一二,发个懿旨为楚娘子正名,再让她回女学读书便是了。”
太后却觉得为个小小商户女子朝令夕改的,实在不必。
陶雅姝掩口小声提醒:“祭酒齐公乃是身后要著书立传的大贤之人。他今日带着儿媳入宫为个小小妇人正名,便是为人清秉的轶事一件!若以后被记在传记里,也是要流芳千古的。那些文人笔下如刀,太后您可万万不要被某些刁钻酸腐的文人拿去说嘴……”
这一句,可提醒了太后。
可不是!齐公身后必定要留下书传。
她今日若不给齐公一个脸面,成就知错能改,家风清正的佳话,就要成为昏聩失察的昏婆子了!
这老东西折腾自家儿媳妇事小,害得她被人写成刻薄刁毒,苛待平民的老妇可不行!那就要遗臭万年了!
想到着,太后暗道:怪不得陛下常常感慨,那些刀笔吏的可恶,更甚贪吏呢!
她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想到这,太后倒是收敛了一脸的不耐烦,便照着陶雅姝所言,做了和事佬,温言替华氏说了说情,说自己并没有受华氏的误导,然后便允诺,要写一道懿旨,为含冤受委屈的楚氏正名。
齐公便趁热打铁,要帮太后润笔,看看这懿旨是否需要润一润。
太后也是厌烦这个蹬鼻子上脸的老头了,懒得跟他对账,只跟身边的陶雅姝道:“你给他笔!让他自己写!”
说完这话,太后可不伺候了,起身冷脸就回寝宫补觉去了。
总之,祭酒大人已经讨了懿旨一道,大约明日宫里就会来人宣旨,为楚娘子正名呢!
楚琳琅听陶雅姝苏说了这些,都听傻了。不过倒是十分感谢祭酒大人的仗义直言。
若是真有了太后的懿旨,那原本就是阴沟里溢出来的流言算是不攻自破了!毕竟再有人说这类闲话,便是要与太后的懿旨相抗。
而且楚娘子能回女学,更是自证了清白堵住了那些妇人的臭嘴。
楚琳琅却知道,这道懿旨能下来,除了要感谢祭酒大人,更是要谢谢陶雅姝。
若不是她在太后身边替自己说小话,这懿旨哪里会下得这么顺利?
听了楚娘子的感激之言,陶雅姝却直言不讳:“我可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廖夫子。他为官多年,一贫如洗,只剩下一点名声没有发霉长胡。若是洗脱他的清白,也不枉我为他的学生一场。”
楚琳琅知道陶雅姝说得不假。
她之前入宫每次与陶雅姝相见,陶雅姝总会有意无意地从自己的嘴里套些廖夫子的近况来听。
平心而论,她可不觉得廖夫子是陶小姐的良配。不光是两个人的出身,样貌,就是他俩的
年龄也不匹配。
廖夫子虽然没有成婚,对于陶雅姝来说,未免太大了些。
可是人之情感,如吃菜品茗,如何能喜好一样?若论起相配来,她也不算得是司徒晟的良配呢!
而且现在,廖夫子只是陶小姐在深宫里煎熬时,做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白日幻梦。
所以,楚琳琅也不必戳破别人的梦,只是老实说道:“你也知道,荆国使节来了,边关战事大概也要吃紧,廖大人已经回工部述职,不日就前往边关继续监督修筑工事去了。”
陶雅姝听了,默默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就像陶雅姝说的那般,太后可不是随便发下懿旨的,而是将“新梅安人”召入了宫中,当着华夫人的面亲自宽言安慰的。
没办法,太后只要想到这一段会著书立传,就觉得做得不能让人诟病。
宣召新梅安人入宫,最是得体,还顺带给了华氏面子,表示这里也有华氏的一份功劳,免得她再被祭酒大人为难。
楚琳琅自然假装不知来龙去脉,诚惶诚恐表示太后与华夫人居然如此惦念着她,实在是让一介民妇感激涕零。
总之这等场面话,大家都显得得体有度,让太后也可安心入传记了。
不过有人安心,自然就有人担心。
齐公那日好像是申斥儿媳,但是明眼人都听出来了,原来楚氏的谣言,乃是苏氏母女搞出来的。
毕竟那忘尘居士并非平白造谣之人。
而苏氏母女与楚氏的恩怨,却众人皆知。
那日被齐公骂出府后,苏氏就觉得脸儿发烧,瞪眼问女儿谢悠然:“看你在茶宴上的样子!那楚氏的事情,与你何干?用得着你上蹿下跳地说嘴?难道……这些事情是你说出去的?”
谢悠然立刻撑着肚子瞪眼道:“因为静妃的事情,我刚被父亲痛骂,如何还要再说那楚氏?这次可不是我传出去的!而且方才也不是我起的头,我顺着别人的话说几句怎么了……哎呦呦,我的肚子怎么一阵阵发紧?”
正说话的功夫,谢悠然竟然疼得不行,一时哭喊着肚子紧得发疼。
按理说她这个月份,本该安心在家待产,不宜出来走动。
可因为谢悠然当初害得胡氏小产,与婆婆赵氏关系紧张,以至于家里乌烟瘴气地请神,半刻都呆不得。
她也是不听劝的,这个时候还跟母亲出来参加宴会。
现在谢悠然破水要生了,马车却正好在半路,离谢府还很远,又因为今日是集市,马车困在了拥挤的街道上。
就算苏氏是生养过的,遇到这种没热水,没剪子的阵仗也慌了神,只能慌忙叫跟车的婆子去附近医馆请稳婆郎中来。
第87章
船到桥头
那婆子一路飞奔,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找来个坐堂郎中时,谢悠然已经在马车里分娩, 马车里哭喊连连, 一片狼藉。
而马车外则有许多好事的人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看这样子是官宦夫人啊!也不必外出谋生, 怎么要生孩子了还往外跑?”
“可不是吗?这生孩子生在了闹市街头, 以后还有脸见人?”
这一声声的七嘴八舌,不住往马车里灌,只听得谢悠然羞怒交加,不住扯嗓, 让马夫赶紧赶着马车离开。
可是苏氏压根管顾不得这些了!
她满手血污地捧着谢悠然刚刚生下的女婴, 哭得颤音了:“郎中你快看,这孩子怎么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