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老皇帝先是俯身摸了摸他的头,仔细看了看,然后慢慢直起身子,双手托住谷有金胖胖的身体,将他上下前后地打量了一阵,语调随和道:“朕老了,大喜大悲都会伤身,你且先起来说话吧!”
虽然是日思夜想的儿子,但是这等样貌实在叫人难以生出舐犊情深,所以简单问了问谷有金在北地的生活,陛下便摆手示意太监将谷有金带下去。
谷有金还想跟自己的皇帝亲爹温情一番,可皇帝却摆了摆手,沉声道:“你一路劳顿,有些乏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盛海十分了解晋仁帝,看陛下这等寡淡的样子,便猜到陛下这是大失所望。
不过毕竟是皇嗣,他也不敢懈怠,马上安排太监将谷有金送到一处空宫殿休息,同时压低声音吩咐太监和侍卫严加防范,不准任何人接近皇子。
等身边只剩下盛海和几个太监,晋仁帝老皇帝的脸色平如千年深潭,沉默了一会,便略带惆怅地说道:“是朕的期望太高,将朕和灵薇的孩儿想得太好了……”
这灵薇便是方良娣的闺名。
方家灵薇,是多么秀外慧中的灵气女子。
在没有遇到她之前,身为太子的他,过着循规蹈矩的日子,竟不知这世间还有许多他没有尝试过的事情。
跟她相处时,他才可以暂时放下自
己的身份负担,体会到人间烟火夫妻的滋味……
只是他和灵薇的孩儿,竟然是这般脑满肠肥的样子,稍微一不留神,心中弥足珍贵的记忆,仿佛都能被迸溅到油星子……
盛海小心翼翼道:“难道……是司徒大人找错了?可奴才方才验了啊,这位的特征跟卷宗上记录在册的倒是一模一样!”
老皇帝的目光调转,看向盛海,声音深沉道:“如此一模一样,说是巧合都难,怎么能说是找错了呢?他的确是我的孩子啊!”
盛海连忙低头,诺诺称是。只是陛下似乎想要静静,挥退了左右之后,便独留在了书房中。
不过入夜的时候,成桌的珍馐美酒,由陛下恩赏,尽数送到了谷有金暂居的宫院中,由此可见,父子连心,虽然一时些情接续得疏远,但是陛下还是认下了这个流离失所了许久的亲儿!
再说太子,他的耳朵可是一直等着这边的动静呢!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若是偏心起来,是神佛都挡不住。
父皇盼了那么久的老三终于有了消息,必定迫不及待昭告天下,将这三皇子领到众人的眼前来。
父皇将这三皇子捧得越高,待这赝品的真相暴露时,父皇的面子才会摔得越重,到时候岂能不震怒?
他可是当年冲冠一怒,便斩杀了功臣杨巡全家啊!
一个小小的司徒晟,只怕将他家的看门狗一起杀了,都抵不住陛下心中的怒火吧?
所以当宫里的耳目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这边认下亲时,太子竟然笑得都要直不起腰来了。
这么高妙的路数,他怎么早没想到?而且在寻找这“三皇子”合适的人选时,太子也是颇费了一番苦心。
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么看来,他早先准备好的那些倒是尽数用上了!
那些襁褓和手镯,都是他特意命人仿制出来,做旧了的。
而当初搜寻这些线索的地方人员,他都已经安排周详了。
只要陛下将三皇子亮在人前,关于这三皇子的真正身份就会一点点暴露出来。
想到自己此番费心安排的人选,乃是千里挑一的,不光身体特征与丢失的老三相符,还都是从那婆子手里拐出的孩子。
也难怪司徒晟这个少卿出身的判官,也挑拣不出破绽。
只是出乎太子意料的是,陛下似乎并不那么心急,虽然认亲下来,却迟迟没有昭告天下,将三皇子领到人前。
如此一来,他的后招该如何继续?太子竟然有些寝食难安。
满京城跟太子一样寝食难安的,还有不少,比如三王妃陶雅姝。
自从得知司司徒晟寻回了三皇子,还带去了宫里之后,陶雅姝就等着这王府迎来真正的主人。
不过……当接到廖静轩托她去买针线的丫鬟给她带来的书信时,陶雅姝有些吃惊。
因为这样逾矩的举动,可不像廖夫子能做出来的。
想了想,她并没有如信中那般,去他相约的京郊湖畔,而是以修订诗集,请夫子前来匡正,附写前言的名义,将廖静轩光明正大的请到了三王府的前厅来。
这是陶雅姝成婚之后,廖静轩第一次看到她。
昔日的沉静少女,不过在这鬼王府短短数月的时间,就变得更加纤瘦了,整个人仿佛被暗沉的王府默默吸附着精气……
如果说来之前,廖静轩还有一丝的犹豫,那么现在他心中仅存的那一丝犹豫也全都消散了……
这没主子的王府,贴身的也都是陶雅姝自己买来的丫鬟,所以屏退左右,就可以清净说话了。
陶雅姝淡淡问:“夫子向来事忙,不知缘何要约我相见?”
廖静轩隐在浓密胡须里的唇紧紧地抿了抿:“你……是不是……在两个月前的夜里访过我?”
那夜里绮丽的缠绵,太过真实,以至于廖静轩想要装傻都忽略不掉,所以他这次见了她,得问个清楚。
陶雅姝听了这话,毫无少女的羞涩,甚至连眉尾都未动一下,只是无谓一笑:“夫子的话,听起来荒诞得倒像是梦,夫子是做了什么梦,竟然当了真,说来给我听听?”
廖静轩虽然年长了陶雅姝许多,可并非花丛游荡的狂徒,那梦里的事情,怎么好跟人讲?
哪怕跟他共经那事儿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个笑得无谓的花季女子。
事关名节,她不愿认,也就罢了!
廖静轩定了定神,开口道:“雅姝……你跟我走吧。不要腐烂在这处墓穴里了。”
陶雅姝隐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颤抖捏在一处。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她此时才在梦中?
“夫子……这话是何意?”就算心中已经波澜成海,可她的声音依然那么清冷。
廖静轩开了头之后,却变得顺畅了许多,他鼓足了勇气道:“我为官不算久,以前也做过别的营生,多年的积蓄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去远离京城的地方辟几亩良田,盖两间屋舍。你跟我走,我来养你。至于该如何走,楚娘子说,她会帮助我们的!”
有那么一刻,陶雅姝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顿住了。这些话,真的是廖静轩说出来的?
廖静轩说这话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彻底想好了的。
司徒晟从北地带来的那个粗鄙的胖子,居然是三皇子?
而司徒晟带他入宫之后,陛下也金口玉言认下了他。
那么父子在宫中团聚之后,三皇子势必要回到三王府。
他听楚琳琅说过那胖子的好色德行。到时候,陶雅姝岂不是要被个乡野粗苯的肥猪折辱了?
想到这,廖静轩便再也忍受不住了。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对这比他小了许多的女子,动了凡心凡念。
只是这种顿悟,来得有些晚,竟然一步错,步步错。
可若他再不做些什么,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陶雅姝听着他起初有些结巴,然后渐渐顺畅的衷肠表白,脸上的笑意却是渐渐笑开。
到了最后,她竟然捂着嘴,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廖静轩,你这么风趣,难怪当初在女学里如此受女学子的欢迎!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堂堂皇子的王妃。而你,一个工部穷酸的小官,却妄想拐带天子的儿媳妇私奔!你倒是色迷心窍,不怕死得很啊!可惜啊,你说这不自量力的话前,就没想着问问我,愿不愿跟你过穷苦的日子?”
第104章
落罪入狱
这话里尖酸讽刺的意味太浓, 廖静轩一时被堵住了嘴,瞪大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
陶雅姝的目光如柔和三月春水, 从头到脚再次认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可是她的嘴却如开刃的匕首, 毫不留情地刺向廖静轩:“你不过……是我婚前消磨无聊光阴的玩意儿罢了。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你是有哪点能配得上我?难不成施舍你些温情, 就当成了我要与你共度余生?廖夫子, 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能不能不要痴人说梦,为人清醒些呢?”
廖静轩今日能来,也是鼓足了勇气。
可是他万没有想到, 那个沉静而又有些固执的陶雅姝, 会有一日,对他说出如此恶毒而毫不留情面的话来。
说到这里, 再说什么都是自作多情的枉然了。
当廖静轩额头暴起青筋, 紧握拳头, 一言不发转身而去的时候,陶雅姝仿佛被抽了脊梁,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
就在这时候, 前厅一旁的帷幔后转出个女子, 正是楚琳琅。
陶雅姝故意邀请了楚琳琅先到一步。
这般的举措, 就是为了日后名声避险,毕竟她一个已婚的妇人, 单独邀请男客的话,到哪都不好说。
可若还有另一位女学子在场, 邀请先生登门就合情合理了, 所以楚琳琅就这么被请来了。
楚琳琅也没想到这男女双方都来找自己帮不同的忙。
她两头都应下来后, 却在帷幔后尴尬地看了这么一出戏。
迟来的领悟神情,配上“一切都太迟了”的绝情怎么看都是悲意十足,却是生生炙烤她这个观戏之人的心。
如今曲终人散,她本该识趣告辞。可看着小友瘫在椅子上起不来,楚琳琅的心中十二分的不忍,只能如家姐般,抱住了失声痛哭的陶雅姝。
“就算你要拒绝他,也不必将话说得这般绝情,为何偏要这般撕破脸?”楚琳琅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低声问道。
陶雅姝哽咽了一会,才低低道:“若不绝情,他便还会顾念着我。他都豁出去一切,想要带我离开。若是还存着什么痴傻的念头,岂不是自毁前程?司徒晟不也跟你说了吗?他此番在北地立下的功勋卓著,司徒晟奏请陛下,廖夫子一定会得到晋升。可带我这般不光彩地走了。一旦东窗事发,他不光自毁前程,还要带累他的父母……我不能害他!”
说完这些,陶雅姝眨着婆娑泪眼,抬头看着楚琳琅。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一下,又继续低低道:“你一定是想问,我既然想得这么明白,为何还要招惹他……可我就是这么坏,明知二人是飞鸟游鱼,本不该有交集,又想在他的心里刻下些什么痕迹……总归能证明我来人间一遭,就算是恨,也能让人记得住我……”
楚琳琅听了这话头有些不对,一把钳住了陶雅姝的胳膊,一脸严肃道:“雅姝,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可不许往窄处想!让人记得有个屁用!人得学会善待自己,就算苦涩艰辛,总归也是人世间的滋味,都尝上一遍又何妨?这才是来人间一遭的真谛!你怎知,前方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在书院里学的诗句,总算是派了用场,只是这般话语,能不能说服雅姝,实在作用浅薄。
好在陶雅姝也渐渐抑制住心中的悲意。
今日她已知廖静轩的心意,虽然不能与他相守,但也算曾与他相知,这一点点的甜,便足以抵挡为人的千般苦楚。
她苦笑一下,拉着楚琳琅的手,却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
那天回去,楚琳琅也是因为小友的境遇有些抑郁,连饭都没有胃口吃。
两天之后,司徒晟忙完公务来她这里吃饭的时候,楚琳琅将这官司讲给了司徒晟听,心有不甘地问:“陛下真的一下子就认定了谷有金是三皇子?他不再查查?”
直到这时,楚琳琅还是盼着能现出一丝奇迹,扭转一下小友的悲惨命运。
司徒晟却似乎感受不到挚交廖夫子的情爱悲喜,很是淡定地继续夹菜添饭,说道:“谷有金是三皇子的铁证,不容辩驳。再说就算谷有金是假的,陶雅姝也不能跟别人双宿双飞啊!”
他这话看似无情,却就是这个道理,楚琳琅竟然不能反驳。
可是想到陶雅姝的处境,她又有些难受,忍不住小声问道:“若身在其中的是你我,你该是如何?”
听她这么问,司徒晟倒是放下了筷子,很是认真地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