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这司徒晟原本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今日却眼巴巴地跑到他这来,刚才更是言语催促着他们父子过来,难道是怕那楚娘子受欺负?
到底是年轻人,看着老成,却难过美人关啊!
想到这,齐公再次蹙眉看向那女子——除了模样好些,满嘴钢牙,一肚子鬼门道,还有哪里能迷得人神魂颠倒?
司徒小子糊涂啊!
楚琳琅此时正坐在了角落的位置,低头看了看那考纸,只见纸上写着硕大的两个字“妇道”。
这便是今日“演题”的主旨,请想要考学的女子畅言,何为妇道。
这种考题,对于这些熟读女戒的女子来说,有何难处?所以一个个面露喜色,连忙提笔蘸墨默写起女戒来了。
不过也有几个,迟迟没有动笔,而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比如那位先皇后的亲侄女陶雅姝,就是安静思索了一会才动笔。
而宜秀郡主则看了看考题,又抬眼看着陶雅姝,直到她动笔了,郡主才也拿起笔,快速书写起来。
楚琳琅低头看了看考题,心里却是有些哑然失笑。
她还当这等大儒创办的女学有何过人之处,居然也扯这些个以夫为天的名堂。
不过这考题,她还真会,因为前些天,司徒晟突然拿了一本《世范》给她看,还单指了几段让她背。
楚琳琅记得清楚,其中一段是:“惟妇人自识书算,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给,稍识公义,则庶几焉。不然,鲜不破家。”
他让自己将这段背下,还默了几遍,并且讲解了意思,大概就是若做丈夫的蠢笨不争气,女子就该立起门户,操持衣食,学做生意,使家门免于败落。
这话原也在理,不过楚琳琅却过了八年这样的日子,内里甘苦自知,所以她问司徒晟,他让自己背下这些,是不是在讥讽她?
司徒晟却淡淡道:“有时狗屁不通的文章,也要背背,总有要应付俗人的时候。”
说完,他还要楚琳琅以此引申,写篇文章出来,再由着他修改润色。
那时候楚琳琅还不明白,背这些个要应付什么俗人。
现如今看,那厮早就未雨绸缪,老早想要让她入这个女学院,还押了些考题,让她提前背些应付。
难道他当年为了高中,也背了许多他并不认可的狗屁文章?
所以今日这张试卷,楚琳琅只要愿意,还真能洋洋洒洒地写满了试卷,应付一下差事。
可她抬头看了看坐在厅堂上首的司徒晟,却并不打算尽随他的意。
她沾了沾笔墨,想了想,在纸上慢吞吞写下一行字后,便搁置了笔墨,单手托腮看着四周贵女们的服饰发钗发呆。
司徒晟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长指慢慢轻叩椅子的扶手,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压迫感。
可惜楚琳琅可不是六皇子,压根不鸟他,偶尔抬眼才会挑衅地瞥他两眼。
很快,三炷香的时辰就到了。学童走过来,将诸位小姐们的考卷收走,呈递给了主考的齐景堂。
这些考卷不多,倒也不必学了男子几日后揭榜的那一套。
华氏请了诸位小姐们去隔壁厅饮茶赏画作时,齐景堂就在父亲的身旁将这些考卷分拣出来了。
那些默写女戒的呆板考卷被齐景堂毫不犹豫地抽出来,甩在了一侧,很明显这些卷子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下去。
而剩下的考卷就内容各异了,其中以陶雅姝的那一张最让齐景堂满意。
那娟秀笔体就让人眼前一亮,而文章中还是引经据典引列的那些历朝名后,或者是诰命夫人,从她们身上引述出值得女子跟学的典范,阐明自己的见解。
从中可以看出陶小姐史书涉猎颇多,永宁公府果然家学渊源,不亏是曾培养出陶皇后的乌衣门第。
如今看来,这位永宁国公最小的嫡孙女也是才女一个。
而那位宜秀郡主的考卷写得也不错,虽然字体跟陶小姐比略逊一筹,但也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大篇,引述的倒也中规中矩,看来在家里也是细细研究了些女学常考的考题,有备而来。
剩下的几篇虽然描述没有一味抄书,但大都也围绕生子、侍夫、孝道论述。
毕竟不是培养国之栋梁,齐景堂当初给女学出考题就很宽容,并没有别出心裁地出题,而是出了寻常女学最常见的题。
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子只要不是一味默书,有些文采的便都过关了。
不过其中有一张纸就有些太扎眼了,雪白的那么一大张,只有中间一行略显生涩的笔体。
齐景堂读了之后,无奈摇头,便扔甩在了一旁。
倒是齐公有些好奇,伸手捻了那纸来看,只看上面是明晃晃的一行字:“吾非他人之妇甚久,所谓妇道,于吾何干?”
齐公看着这字扭的架势,不必看落款都能看出是哪个丫头写的屁话。
他扬了扬花白的眉毛,有些幸灾乐祸对司徒晟道:“难怪你那日还跟犬子聊天,套问女学何时开课,原来早就想塞人进来。不过你怎么不给她提前压压题?就让她这么来丢人现眼?可惜烂泥就是糊不上墙!司徒大人,并非老朽犬子不给你这个面子,你看你这位女管事的试卷,如何能过?”
司徒晟接过了试卷 ,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她这一句有何错?天不予她这样的女子人间之路,要她如何写出‘妇道’?这二字予她,实为杀人诛心……”
齐公也是服了这小子满嘴的胡诌,胡子撅起了老高:“怎么的?她跟她的夫君过不下去,便是天下人都对不住她?女学院若不收她,就是杀人诛心?司徒晟,你可别欺人太甚!”
司徒晟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是起身抱拳,对齐家父子解释道:“在下并非责怪二位。齐公有所不知,这妇人在夫家八年,以一己之力将个落败之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更是扶持夫君从一文不名到朝中六品。这世俗人认为的‘妇道’二字,她做得无可挑剔,最后却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如今这题,她做这一句,实在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却是让在下有些无地自容……是在下存了私心,强她所难,让她来此做这尴尬题目,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说完,他不再多言,留下面面相觑的齐公父子,转身便往旁厅而去。
司徒晟的确是谋划楚琳琅入女学甚久。那夏青云的出现,让楚氏动了离京之心。光是他府里的管事,如何够分量留住她?
不过她向来为人要强,若是能入女学,跟着学识渊博的先生修习,又能结交一众京城贵女,必定能留住她。
所以他借着与齐公结交的便利,知道了一般女学入学应考的大致方向,提前领着楚氏复习备考了一番。
只是在应考之前的两日,两个人居然捅破了窗纸,亲密拥吻,实在出乎他的原本预料。
而楚琳琅不愿意虚以委蛇,舍了他替她备的文章,如此嘲讽考题,更是让他没有想到。
此时,司徒晟的确是心中积存郁气,并不是恼着琳琅不识抬举,就像他跟齐公所言,让琳琅做这类试题,杀人诛心!
他在恼自己,明知她的真性情与其他循规蹈矩的女子不同,为何还要让她经历这一遭?
容林女学若只是教导女子如何相夫教子,成为贤妇的书院,不学也罢了!
所以眼下,他只想快点带她离开。
原以为她在旁厅跟着一众陌生贵女一处,必定尴尬无比。
可万没想到,当他移步来到了偏厅时,离老远就听到厅里一阵欢声笑语。
他缓了脚步,顺着窗棂缝隙看进去,楚琳琅正拿着她的陈年老龟壳像模像样地摇,然后给眼前一个胖墩墩的小姐批命。
“关小姐,您这红鸾星动得可真好,按照卦象看,大约今年五月就能闻喜了啊!”
那位关小姐最近还真的是在议亲,而且就在昨日,母亲偷偷跟她说,准备将日子定在五月,听闻此言,一脸惊喜:“哎呀,你这也太准了吧!”
跟关小姐相熟的几个贵女闻听此言,也是惊讶佩服,纷纷要楚琳琅给自己算算,她们的红鸾星何时会动。
可惜楚娘子表示,龟仙凝聚的灵力不多,也不是时时都能算的,今日连算了三卦,已经灵力耗尽、若想再算,还得等些时日。
说完这话,楚琳琅一抬头,便看见了窗户边站着的司徒晟,她含笑给其他贵女们拘礼之后,就先走出来,对司徒晟道:“您跟齐公他们聊完天了?”
司徒晟点了点头,便带着楚琳琅顺着书院的竹林小径走了走。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还不知,你除了占卜,还有与人批姻缘的本事。”
楚琳琅噗嗤笑道:“都是鬼把戏,我批姻缘也是挑人的,有几位小姐府上的管事和夫人,我在四皇子的满月宴上见过,也在他们闲聊时,听了几耳朵的。至于添彩纳喜,按她们的年龄看,也拖不到来年,办喜事若不太急,不都是开春的五月的事情吗?我就是斗胆一猜,逗小姐们玩乐罢了。反正我批错了,也不怕人砸我的摊。”
算命活络气氛,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总不能让自己讪然杵在厅堂里,任着那位郡主小姐和她的簇拥奚落吧?
听了她装神弄鬼的把戏,司徒晟的脸上并不见笑,他想着自己强迫琳琅应试的事情,沉默了一下道:“是我的错,对不住你了。”
楚琳琅沉默了,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对不住”,难道……指的是他那日贸然抱住了她的事情?
只是这等男女厮混又后悔了的道歉要她如何接?
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强作大方道:“也不尽是你的错,我也有不是。就是当时鬼迷心窍了,还请大人见谅……”
毕竟是她先强吻了他的,既然要道歉,自己也得有些担当。
这么尴尬的话题,就点到为止吧。
可司徒晟却偏不依,他看琳琅说得敷衍,以为她怕自己计较方才交白卷的事情,便郑重道:“怎么能是你的错,是我强迫你的,你……应该恼我。”
楚琳琅尴尬别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老实回答:“那……倒是没恼,毕竟我也受用了……”
司徒晟拧眉,低声问:“如此不堪,如何受用?”
啊?楚琳琅傻眼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男人。
她还没计较他当时太急切生涩呢,嫩黄瓜居然敢用“不堪”这样的词来形容?
楚琳琅一时间也是气得细眉乱颤,磨着后牙假笑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白纸一张,没人染指,我第一个用了,如何不觉得受用?”
司徒晟好歹也是个黄花闺男,这美男子的初吻折在她的手里,她就是觉得受用,怎么了!
司徒晟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虽然不能理解,但也被她独特的意趣怼闭嘴了,百味杂陈道:“如此便好,既然你不气我强迫你应试,也不必等试卷结果了,我们回去吧。”
啊?楚琳琅眨巴眼,终于琢磨过味来,忍不住失声道:“你是因为要求我来考试,才……跟我道歉?”
司徒晟也察觉出异样,低头看着楚娘子有些惊慌的脸,慢慢问:“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楚琳琅用巾帕子捂嘴,哈哈尬笑,花枝乱颤地遮掩道:“我……我以为你在说我批命的事情……”
可惜她面前的男人并非傻子,那脑子转得可比常人快多了。
当他再次意味深长,有些了然地望向楚琳琅时,琳琅真恨不得立刻地震,将这厮劈入地缝里去,不必被他如此盯看。
“原来,你还挺受用啊……”
还没等他说完,楚琳琅就面色涨红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道:“闭嘴!闭嘴!不要再说话了!”
司徒晟却是在笑,那一双平日总是冷冰冰的俊眸里徜徉几许春光。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竹林外不远处有人在唤他们。原来批卷完毕,便要放榜了。
不过为了落选闺阁小姐的脸面,诸位的录取单子都盛放在了一个个小木匣子里,容得小姐们回去后自己慢慢看。
若是中了,匣子里便是入学需备物品的单子和恭喜致词。
若是不中,也有齐景堂亲笔书信一封,表示小姐才华出众,令人钦佩。只是今年才女众多,名额有限,只能含恨惜舍,但盼小姐来年再试云云。
不过楚琳琅对于匣子里会是什么并不好奇。
就凭她在白纸上大大咧咧地写下的那句话,能录取才怪呢!
所以她连看都懒得看,再加上方才失言丢了脸,只头也不回地先出府上了马车。
司徒晟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轻笑了两声,然后顺手打开了手里的木匣子。
再说,楚琳琅在马车里坐定,半天不见司徒晟上来,便探头去看,却看到司徒晟正低头看一页纸,然后抬头道:“怎么办?你被容林女学选录了……”
啊?楚琳琅有些不信,跳下马车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纸,只见那纸上也就苍劲有力的寥寥几字——“虽是朽木,尚堪雕琢,三日后入学来吧!”
据司徒晟说,这字看起来像是齐公亲笔批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