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孤觉得亏欠你。”李文翾觉得自?己有些恨她,但更恨自?己,“你好狠的心,简直拿着刀子剜孤的心。”
相思知?道?他什么意思,怪她瞒着他了,她其?实?难过的时候确切是很难过的,可到了这时候,见了他也撒了气,已经慢慢归于平静了,于是她笑了笑:“世间难得双全法,总要权衡要取舍,若我不取舍,便是阿兄来取舍,你若选择护我,该惶恐的就是我了,我不要这担这个骂名,你若选天下是应当的,可我还是会恨你,不若我替你选。”
她解释了自?己的选择。
谈不上故意,也谈不上无意。
她自?然万般希望阿兄能回来陪她,于她自?己来说,这比任何?事都要紧,可于天下来说,一个妇人?怀胎十月太过于微不足道?了,且皇宫里无数人?看着,皇嗣无人?敢怠慢,阿兄回来能做什么呢?
她太清楚北疆的局势了,缺少一个合格的统帅,祝敏珑是个将才,却不是个帅才。
若是父亲母亲还活着,断不会到需要皇帝亲征的地?步,先帝猜疑心重,导致武将凋敝,如今能干的几个全守在要位,实?在已经无人?可用了,可先帝造下的孽,阿兄却要承担这果。
哪怕到现在,北疆问题都仍旧复杂,谈不上解决得很圆满,或许未来五年十年,又会爆发。
她其?实?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不如什么都不懂,那样过得糊涂些,但大概也不用这么痛苦地?做选择了,可偏偏她又知?道?一些。
李文翾伸手将她拢进怀里:“孤一直想给你完全彻底的庇佑,但发现哪怕是登上这至尊之位,许多事仍旧力不能及。”
相思叹了口气:“阿兄,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明白的,我没?有恨你。”她冲他笑了下,“我很早就知?道?,没?有谁会是我永远的依靠,阿兄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照拂自?己。”
她拉住他的手,“我只是希望,分别少一些,相守长一些。”
“孤自?个儿?都要恨自?己了。”李文翾手指轻轻摩挲她后颈,“皇位分你一半,从今后你不是谁的附庸,孤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补偿的法子了。”
她从来都不信他,他慢慢也想明白,身份悬殊,她不信他才是对的。
若是从前,他恐怕还没?法子分一半给她,可现在能了。
他不能让她白吃这个苦。
她话?说得绝情,可到底也是怕他为了她不管不顾赶回来吧!到时候若是北疆失守,他就真是天下的罪人?了。
相思鼻子有些酸,大约感觉到了他的情意,她反而不忍心责备他了,她摇摇头:“那么累,我才不要,阿兄使?唤我这么久还不够。”
“你可以不做事,但位置给你。”李文翾擦掉她的眼泪,“别哭,再?哭孤怕是一颗心真的要碎成八瓣了。”
“你又不需要我做事,我才不要那个。”相思觉得他大概是疯了,“明天早朝大臣们怕是要以头抢地?了。”后宫参政议政不是稀罕事,可大多是王朝危难之际,若皇帝好好的,后宫来掺和一脚,总归是不妥的。
“那就让他们以头抢地?好了,这不是孤给的,是你自?己挣的。”
这晚上,李文翾被疼醒数次,夜里还发了烧,相思惶急地?让人?去请太医,眼泪几次打转。
李文翾笑着:“姌姌还是疼阿兄的。”
他抬手抚摸她的脸。
相思拍开的手,扭过头,气道?:“谁心疼你,还不是怕你出了事,以后早朝还是我来上。”
李文翾捏了捏她手心:“好了,孤明日爬也爬去早朝,行不行?”
太医熬了些退烧的药,快到凌晨,李文翾才又睡下,转瞬就是早朝的时候了,徐德万在门口小声请示。
相思轻手轻脚下了床,虽然埋怨,可到底还是替他上了早朝。
她往大殿上一坐,殿下的大臣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大概是觉得诏令第二?天,陛下是故意不出面的。
咱们这个陛下,心眼子实?在多。
相思眼神左右巡了一遍,说道?:“陛下身体抱恙,最近不能上早朝,所以暂时还是由本宫主持朝会,诸位大臣有事尽可启奏,无事便退朝罢。”
从第一回 坐在帝座后来的帘子里战战兢兢,到如今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瞧着这群大臣了。
他们有时候让相思很动容,家国天下系在心上,哪怕是很小的能利国利民的事,也可以据理力争三番四次请奏上表,奔走效劳。有时候又让她很生?气,觉得八成是闲出屁来了才要一而再?再?而三过来给她添堵。
只是无论?如何?,她已经都能做到波澜不惊了,同样为了这天下,没?有什么是需要放在心上记恨的。
她走后李文翾就醒了,他确实?困倦疲乏,但不至于起?不来,只是脑子转了一瞬,她觉得他暂时不出现或许更好。
皇后理政一年,未出过差错,甚至在一些问题上的见解并不俗,朝臣虽然对她有这样那样的不满,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也不得不承认她有亲政的才能。
大周建国之初便有皇帝正值壮年却让皇后来监国理政的先例。
所以从祖宗礼法上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与其?听他们扯东扯西,不如晾几天,让他们自?己先自?个儿?琢磨清楚,到底要不要违逆皇帝。
果不其?然。
李文翾以伤重难愈为由将早朝的事还是交给了皇后。
不过一旬,那些朝臣便都服服帖帖不敢多话?了,从前还明里暗里给相思添堵,现下也不敢了,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撑腰,且都觉得陛下正憋着气,到时候看谁不顺眼,八成要从严处理,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行事颇为小心谨慎,大有一种朝政清明的感觉。
且更为重要的是觉得,陛下并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相反心思颇深,朝中大臣因为小瞧皇帝没?少吃过苦头,也不大敢对他施压,李文翾几乎是个完全不受胁迫的人?。
尤其?孙家的事,当初孙家算是唯一一个逼迫皇帝成功的。
皇后本无权赐死太后,但皇后还是这么做了,当时太后是羁押了半月才被赐死,宫里秘密召了孙家的人?去收尸,死后没?葬进皇陵,似乎也没?葬在孙家的祖坟里,怎么处置的都不大清楚。
皇后和孙家无冤无仇,没?有必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事情做绝,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指使?的。
谋害皇嗣可大可小,孙家怕牵扯出当年谋逆之事,若和谋逆扯上丁点关系,孙家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所以此事一出,连孙家都不敢吭声,其?他人?更是缄默不语。
如今陛下回了,甚至还给皇后加了封,到底是殊荣,还是另有谋算,没?人?看得透。
可此事也并非没?有好处,陛下为人?桀骜不驯,如今朝中更无人?能掣肘一二?,孙家如今也夹紧了尾巴,眼看着也没?有再?起?的可能了,若皇后和皇帝平起?平坐,日后也算是有一点制约之力。
最后在大家的自?我劝慰下,这事儿?便就这么默认下来了。
甚至看相思越来越顺眼,总觉得皇后比皇上要更好说话?些。
夜里相思坐在御书房陪李文翾批奏折,嬷嬷说,小殿下和小公主这会儿?闹起?来了,相思起?身:“我去看看。”
李文翾扯住她,然后抬头道?:“把孩子抱过来吧!”
过了会儿?,嬷嬷守在旁边,徐衍抱一个,陛下抱一个。
两个人?对着小殿下和小公主大眼瞪小眼。觉得这孩子既亲近又陌生?,仿佛无从下手似的。
李文翾把小懿安的眼睛捂住再?放开,捂住再?放开,小丫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叫爹爹!”
相思把奏折砸他身上:“她才两个月大!奏折你看不完别睡了,这皇位你是真的不想坐了吧!”
李文翾只顾着逗孩子,头也不抬敷衍道?:“孤确实?不想,要不孤在这儿?相妻教?子好了。”
相思磨了磨牙,恨不得咬他一口,“李元启!”
徐衍抱着小殿下,无声道?:殿下,要不以后这天下,还是靠你罢。
那两个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第三十六章
诚然, 这世上大多事并不?是可以由着自己性子的。
比如?李文翾,它只?能选择成为一个?怎样的皇帝, 并不?能选择成为或者不?成为皇帝。
比如?可怜的小太子李泓祎, 尚在襁褓之中,已经被寄予了厚望。
“孤观他眉眼灵动,必然是聪慧之辈, 日后定大有所为。”
相思警惕道:“他才两个?月,阿兄你消停些吧!我怕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他不?是那块儿料,我劝阿兄不?要逼他, 不?然我跟你翻脸。”
她对孩子将来能不?能做皇帝毫无想法, 她作为一个?母亲,只?希望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李文翾断然否认:“孤和你的儿子, 绝无可能。”
相思越来越觉得他气人,她拧住他耳朵:“你不?许逼他, 听见没有?”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怀孕的时候就?整日里想,想到底是两个?儿子,还是两个?女儿,又?或者一儿一女。会忍不?住想, 要是两个?儿子, 一个?比另一个?先生?下来须臾,就?占了长子的名头,若立为储君, 次子若更有才干,会不?会心生?不?满……”
若两个?孩子都十分有能力, 将来会不?会走到争权夺利的地?步,若是两个?女儿,尚且好些,只?是不?知道若一直未得储君,阿兄真的会选择从宗室里选择孩子,还是充盈后宫,到那时,自己还护得住自己孩子吗?
历朝历代的公?主,全仰赖父皇的宠爱,可哪怕得宠的孩子,有时也难逃被安排的命运。
相思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尽可能多的自由。
她一向是不?大如?此多愁善感的,便?是她自己,也大有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坦然意味,可即将初为人母的忐忑,让她也生?出许多的愁绪,偏那时候阿兄不?在,没人开解她,没人同?她说话,如?今想起来,相思还是觉得难过。
李文翾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忽觉心痛难忍,这才消停些,将人搂进怀里抱了抱:“知道了,这也是孤的儿子,孤能不?疼吗?只?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既受万民供养,便?必然要担起自己的责任,孤日后必然是要严厉教导他的,日后你便?是心疼,也不?能同?孤闹,好不?好?孤保证心中自有分寸,若他真的过分平庸,孤也不?会勉强于他,自会另寻法子,如?何?”
相思这才点点头,忍不?住多说一句:“待他长大些,阿兄不?许在他面前说什么日后早早把皇位传给他的话。”
李文翾笑?着拧了拧她鼻子:“知道了,孤同?你逗乐,怎会真的将重担压在一个?稚子身上。”
“阿兄最好是。”
他离开的那一年,相思实在无聊得紧,朝中的大小事宜,她约莫都了解了,于是闲来无事,也会帮他批几份奏章,处理一些琐事。
朝中的大臣逐渐已经接受皇后参政的事了,甚至有几个?大臣是十分偏向皇后的。
李文翾提点她:“适当拉拢些人心,往后这些就?是你的人了。”
朝臣站队,总是生?怕站错了队,但他们也逐渐发现,支持皇后并无任何坏处。
如?今圣眷正隆,又?有太子和公?主傍身,祝家也朝中也日益势大,哪怕将来失了势,若无大的变故,恐怕也无法撼动根本了。
相思瞥他一眼:“阿兄的心思都快要写脸上了,你巴不?得这天下姓祝吧!”
先帝晚年的时候称病不?朝,大事小事全落在太子身上,只?不?过先帝晚年并非只?是不?想管理朝政那么简单,兼有多疑和猜忌,因而朝局一度十分紧张。
阿兄他……虽然嘴上天天想着不?做这劳什子皇帝,其实却比任何人都勤勉,他是个?并不?十分怨怼的人,即便?现下并不?是他想要的日子,他也会把当下的事做好,以求将来真的能卸掉包袱的时候,可以问心无愧。
他也就?只?能在她面前说几句浑话了,若从前她怕是会以为他在试探她是不?是有意贪权,如?今她已然不?会那样想了,知道他多半是发自内心的。
因着在外?面不?得不?端着皇帝架子,只?在她面前可以胡言乱语几句。
李文翾百无聊赖道:“孤只?是觉得,你若强势一些,日后才无人敢拿捏你。”
两只?猫儿在他身上跳来跳去,他捉住冉冉,指着元元说:“你能不?能管管它!”
冉冉白了他一眼。
相思也白他一眼,倏忽又?敛了眉:“阿兄,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心情?不?大好?”
李文翾这才叹口气:“无事,只?是最近琐事繁多,倏忽觉得少了些什么。”
相思不?解:“什么?”
李文翾却只?是上下打?量她几眼:“你身体可大好了?”
相思懒得揣测,点头:“早好了,倒是阿兄的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好彻底些。”
李文翾歪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眼珠子滚了半圈:“无妨,区区小伤,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