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狸
鱼郦趁热打铁:“今日曹喜休沐,择日不如撞日。”
薛兆年就是个稀里糊涂被赶上老虎背的倒霉蛋,稍有微词,不肯去做这件事,差点就连越王也得罪了。
他只有硬着头皮去伏击曹喜。
在陈留驻军多年,薛兆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天黑后,他亲自带着曹喜的首级送给越王,又得了他一通赞赏。
这是第一步,鱼郦相信,依照赵璟的智慧,足以令他警觉,开始筹谋着防范与反击。
两人暗通款曲的数月里,有些关于朝政党争的事,赵璟并不避着鱼郦。
鱼郦知道,凭赵璟的实力,就算薛兆年与越王联合,也必不是他的对手。
她只是在逼赵璟快些动手。
旁人都可以让赵璟杀,只是越王赵玮,还有他身边的神策四卫,只能鱼郦自己动手。
得快些逼赵玮把那四个人召回他身边。
鱼郦想得入神,青栀端来一碗鱼羹,轻叹:“这些日子姑娘吃得太少,人都憔悴了,不管要做什么事,总得把身体保重好才是。”
当夜鱼郦回萧府后,紧接着,青栀就被萧皇后撵了出来。
这些日子,她和祖母一直陪在鱼郦身边,默默看着她疯,看着她愁,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鱼郦捧起鱼羹,将要喝,陡觉一股酸气涌上来,附身干呕起来。
青栀一边给她抚背顺气,一边挠挠头说:“是不是这些日子膳食不调,姑娘的老毛病又犯了?”
鱼郦呕了一阵,灌下几口热茶,道:“也许吧。”她想起什么,嘱咐青栀:“不许对祖母说,她为我操的心已经够多了。”
青栀点点头,还是不放心:“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吧。”
鱼郦否了,只说是小毛病,犯不上兴师动众,惊扰祖母。
她想起明日就是母亲忌日,问法事准备得如何了。
青栀咬了咬下唇,道:“奴正要跟姑娘说这件事,相国寺的觉慧法师西游归来,寺中上下要为他接风,主持托人来问,明日的法事可否在寺中进行?”
鱼郦抚着胸口,又觉头晕,跌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余晖烂漫,道:“好,明日一早我去相国寺。”
法事所需的祭品等一应物件,祖母早就替鱼郦备好。萧琅和朱氏本来就巴不得离这些事远远的,生怕鱼郦压着他们去给裴氏磕头,自是连过问都不敢。
说来奇怪,天气转暖,鱼郦却愈发畏寒,她在素衣外裹了厚重狐裘,马车颠簸,在寺门前扶着树吐了许久,才在青栀的搀扶下进寺。
接待她们的是上回送鱼郦佛珠的小僧人,法号辰悟。
辰悟领着鱼郦去了东厢的小佛堂,庙堂虽小,五脏俱全,供奉之物摆放齐全,香火袅袅,庄严宝相下,众僧跪坐诵经。
鱼郦跪在香案前,双手合十,默默闭眼,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睁开眼,才发现辰悟还在身侧。
他身型瘦削,玉面细眉,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却端得老成,眉眼间尽是悲悯。
“施主,许久未见,你身上的戾气更重了。”
鱼郦仰头看他,打趣:“小师父,你该出去摆摊算卦,这般虚虚悬悬,铁定能赚大钱。”
辰悟也不恼,只是垂眸望着她,叹息:“施主,众人在世,善善恶恶,其实最后都得靠自己渡自己。往昔不可追,沉溺于过去,自缚起身,只会连今夕都失去了。”
鱼郦怔住,愣愣出神许久,才正色道:“我说错了,小师父是个有佛根的人。”
辰悟难得笑了,少年风采庄重,“贫僧却觉得,施主是个有佛缘的人。”
两人正说话,青栀跑回来,凑到鱼郦耳边说:“这寺庙里像是来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后院竟叫神策卫封锁住,不让进了。”
辰悟解答:“是师父的故交,他说自家徒儿这些日子心绪不宁,夜难安眠,听闻师父西游归来,特来拜访。”
青栀掩唇笑道:“这贵公子好大的面子,夜里睡不着觉还要请觉慧法师来开导。”
鱼郦不无担忧道:“这怎么办呢?普贤菩萨被供奉在后院腰殿,母亲生前每回来相国寺总是要去那里拜一拜的,我本打算法事结束后亲自去替她添些香火。”
辰悟思忖片刻,道:“贫僧知道一条通往后院的隐秘小径,若施主不嫌弃,可随贫僧来。”
小径在院墙夹道中,有梅花枝斜逸伸出,从那儿走过,落了鱼郦一肩碎花。
她远远见着,普贤菩萨殿前竟还有神策卫驻守,她停住脚步,求助地看向辰悟。
辰悟道:“施主在这略等等贫僧,我进去说一说,那位施主瞧上去不像是难说话的人。”
他是寺中人,又是觉慧的爱徒,神策卫不曾阻拦,没过多久,他就从菩萨殿里出来,微笑着朝鱼郦点了点头。
鱼郦推门进去,只觉这殿里的熏香不似别处,纯郁清苦的檀香中夹杂着一丝冷香,细细嗅去,却也辨不分明。
她环顾四周,见那竹篾屏风上人影疏密,想起辰悟的话,忙冲着屏风鞠礼:“抱歉,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来替她上柱香,打扰您了,我会动作快些的。”
那人站在屏风后,身影静止,没有回应。
鱼郦再鞠礼,转身跪在菩萨前。
她一跪三祷告,往功德箱里投了数沓宝钞。
都是问她父亲要的,这件事情做完,还不晓得有没有命花,不如全供给庙堂,求一点福报。
做完这些事,她陡觉轻松,再度歪头看向屏风,见那颀长身影像染在篾竹上的一片墨痕,仍在那处,方寸未移。
她觉得有趣:“听寺里师父说,阁下夜间难眠,所以才来求佛问经。我从前啊也有一段时间睡不着觉,这滋味着实难受。我那时是有心事,老做噩梦,却不知阁下是因为什么?”
殿中安安静静,屏风后了无声息。
鱼郦歪头一想,觉得自己问得唐突。素昧平生,人家凭什么跟她说这么多。
她道了句“抱歉”,起身要走,又想起刚刚辰悟跟她说过的话。
“小师父说人都要靠自己来渡,我劝劝你,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别总放在心里了。”鱼郦瞧着屏风,翩然一笑:“我话不多的,只是想到自己兴许活不了多久,才想着在死前能劝一个是一个。我以前是个爱哭的娇娇女,遇见一点点事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后来才发现,除了生死,这世上本就无什么大事。”
事情快要了结,替母亲拜的菩萨也拜完了,她倍感轻松,一扫沉沉暮气,冲着屏风鞠礼:“还是谢谢你,祝你今夜好眠。”
她快步推门离去,沉香飘散的大殿里,过了许久才响起足音,赵璟自屏风后走出来,望着深闭的殿门,半晌,才冷笑:“你还有脸来劝孤放下。”
倒是洒脱,知道兴起这许多风浪,多半没有活路。
死有什么可怕,活着才可怕。
你刚刚该向菩萨祈求,别活着落在我手里。
***
鱼郦回了萧府,正遇上萧琅下朝,便停下问安。
许是因为今日是亡妻忌日,萧琅不曾给鱼郦脸色瞧,反倒在细细端凝下,说鱼郦的脸色不好,得好好调养。
鱼郦也不想在今日同他冲突,乖顺应下,随口问了句:“爹爹可知,相国寺里觉慧法师可与朝中何人有私交?”
萧琅想了想,道:“这位法师不大爱应酬朝臣,唯有一位故交,便是宁相国。”
鱼郦霎时僵住,一阵晕眩,忍不住又扶墙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明后天就让窈窈落有思手里:)
第15章
吾必亲为吾主报仇
青栀一边为鱼郦顺背,一边劝道:“姑娘,还是请郎中来看看吧。”
鱼郦今日未进食,是根本吃不下去,也呕不出什么东西,堪堪倒在青栀怀里,摇头:“老毛病而已。”
请了郎中来如何,郎中说让她静养,还真就能静养吗?
萧琅是见过鱼郦在紫宸殿晕倒的样子,眉宇微蹙,“你这身子骨,连我这个老家伙都不如。”
鱼郦瞥了他一眼,撂下句“反正也劳不动爹爹操心”,便缓慢地挪进宅邸。
每每身体不适,鱼郦都是避着祖母的,今天倒是例外。她在自己寝阁里歇了半个时辰,往脸上匀了些蔷薇粉,让气色看起来好些,便收整妆容,去陪祖母用晚膳。
膳食间,她状若无意地提起:“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母亲,说起来,她自葬回韶州老家,我就再也没去看过她。梦中母亲总是说自己很孤独,眼下这情形,我奉旨成婚,自是离不了京的,我父亲那里也指望不上,唯有斗胆劳烦祖母,能不能替窈窈回一趟兰陵老家?”
转过年后,萧太夫人的身子骨见好,已用了半碗羊蹄羹,正拿绢帕擦拭嘴角,听得这话,忍不住悲从心来,叹道:“有什么劳烦不劳烦,说到底,还是我这老婆子教子无方,白白让你母亲委屈了。”
鱼郦搁下碗筷,起身跪谢:“祖母万不要这样想,您对母亲,对窈窈尽的心天地可鉴。”
用完这顿膳食,鱼郦自祖母寝阁出来,将青栀拉入偏房,四下无人,她压低声音道:“你陪着祖母回韶州,在路上会有人接应你们,以玄叶为信物,到时候你们只管跟着他们走。”
青栀低头看着鱼郦塞给她的信物,半片红玉雕琢出来的枫叶,暗光流朔。
不安骤然涌上心头,青栀紧握住鱼郦的手,追问:“为什么要这样?姑娘你要做什么?”
鱼郦道:“你若真为我好、为祖母好,就什么都不要问,照我说得做。”
她不确定一旦撺掇越王夺储,会不会牵连到萧氏,但是她确定,到时候乾佑帝一定会以她最在意的人相要挟,对她逼供。
正如六年前,他以祖母的安危相要挟,逼迫鱼郦给他在周宫里当内应。
万不可重蹈覆辙。
青栀自幼陪在鱼郦身侧,纵然分别五年,仍旧对她忠心耿耿,纵有满腹疑惑,也不再问,只是拉着鱼郦的手,央求她保重身体。
祭奠母亲的法事做完,再送走祖母,鱼郦心头重担卸下大半,反倒能吃能睡,气色好起来。
二月大魏与狄戎义和,双方开通互市,大量胡姬涌入金陵,好色好玩的越王赵玮蓄了几个色艺双绝的,他亲自谱曲,排了胡步舞,邀鱼郦过府观赏。
鱼郦正等着赵玮,那日去越王府,惦记着要在宫门落钥前回去,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做。
越王府的鼓瑟不歇,仲春时节,仍有料峭凉意。鱼郦还裹着厚重的狐裘,可王府水榭上,几个翩翩起舞的胡姬却只穿了半臂罗衫,随舞姿飞扬甩起的妆花缎裙星光闪耀,远远瞧着,好一派繁花簇锦的胜景。
鱼郦瞧了一会儿热闹,偏身冲赵玮道:“爹爹近来总是早出晚归,说是中书门下公务繁忙,我想不通,他那个位置,得是何等要紧的事才能繁忙成这个样?”
赵玮往水榭上扔了一斛珍珠,竖起折扇,压低声音回鱼郦:“父皇身子不行了,御医昼夜不离崇政殿,连朝会都是我大哥代为主持。”
鱼郦早就有这等猜测,只是迟迟没有得到验证,如今听赵玮亲口说出来,自是大喜。
天子病笃,乱局将至,连天都在帮她。
她“哦”了一声:“太子监国,监得时间久了,这国就成太子的了。”
赵玮眼中划过一道戾气,向后仰身,似笑非笑道:“我一直没问,你怎么同我大哥闹翻了?从前你们两个不是挺好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一朝反目,竟成死敌?”
“闹翻了就是闹翻了,你管是因为什么。”鱼郦漫不经意地抿茶,“你总不会以为我与他合伙在做戏吧,有这么做戏的吗?搭上自己的闺誉,我图什么?难不成是图他把我迎进东宫?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再者,我要是图这个,我什么都不做,那位子本来差一点就是我的了。”
这话说得倒也是。赵玮心想,他大哥那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其实最会算计,最重声誉。他什么不做,他也是太子,犯不上闹得自己颜面扫地来逼他这个藩王弟弟造反。
再者,萧鱼郦能出宫,肯定是过了父皇那一关,若他们合伙图谋,怎瞒得了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