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47章

作者:桑狸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朝食的种类很多,两碗黄籼米粥,一碟烤鹧鸪,一碟酒香螺,一碟炸馓子,一碟烤黄牛肉,还有一大笼蒸春饼。

  鱼郦盯着那牛肉,“按照律法,食用牛肉要刑一年。”

  赵璟挑眉:“是吗?是抓我还是抓你?抓人的是大理寺还是刑部?”

  鱼郦看了他一会儿,默默低头用膳。

  晨光熹微,窗牖半开,有鸟雀栖息在枝头嘤啾,两人专心用膳,偶有碗筷磕碰的轻微声响,这样都不说话,倒是有种难得的安宁。

  鱼郦心里仍旧忐忑,在等着赵璟翻旧账,谁知一直到吃完他都没再提,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道:“城西有瓦舍,城东有构肆,你想去哪儿?”(1)

  鱼郦想起相里舟告诉她的联络之所在城西,便随口道:“那就去城东吧。”

  两人临出门前,赵璟道构肆人多眼杂,非要鱼郦遮面,她不愿在这等小事上与他争执,便依言戴上幂离。

  今日出门却不见嵇其羽,鱼郦随口问了句,赵璟说:“我让他去查在王屋山围攻你的刺客来历去了。”

  鱼郦点头。

  她留心观察,除了驾马车的小厮,另有几十暗卫微服跟随,左右道旁也有些眼熟的面孔,想来天子出行总是要费些周折的。

  鱼郦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马车一阵微小的颠簸,拐进一条繁华的街衢,叫卖声连同孩童的嬉笑声传来,她撩帘去看,见街头有几个垂髫孩童在玩闹。

  她一时移不开眼,直到马车走远了还抻头去看。

  赵璟收在眼底,却没说什么,将凝在鱼郦身上的目光收回,颇有些漠然。

  垣县并不大,马车很快驶入城东,赵璟撩袍下车,站在下面朝鱼郦伸出了手。

  她扶着他下来,只见面前至少挤挨着十余座棚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丝竹飘扬,戏腔婉转,喝彩声不断。

  赵璟领着她进了其中一间,腰棚以竹帘相隔,两人坐的这一间正对戏台,左右空着,观戏便利又清静。

  戏台上正演着皮影戏,是时下最时兴的话本,讲的是一对少年夫妻几经搓磨最终劳燕分飞的故事。

  正唱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赵璟斟茶的手略抖了抖,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正溅到鱼郦的手背上。(2)

  她也因这两句诗而出神,冷不防被烫,捂住手背嘤咛。

  赵璟忙去看她的手,白皙雪腻的手背略微红肿,他吩咐近侍取来药,从瓷钵中挖出一点剔透的膏给她细细涂抹于手背。

  看着他专注的神色,鱼郦想起了从前。

  少年时但凡两人在一起,赵璟就很不喜欢仆婢跟着,无人使唤,端茶倒水这种琐碎事多是赵璟干。

  好像只要身边有他,鱼郦就无需操心,他总能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

  但就是这样,她也总是会有各种意外。

  不是被花枝扎了手,就是走路多了崴脚,有一回崴脚后赵璟背着她回家,边走边调侃:“你可真是朵娇花啊。”

  鱼郦嘴里喊着小糖人,腮颊鼓鼓,颊边还残存着刚刚崴脚时哭得泪痕,伏在赵璟背上噘嘴:“有思你要是嫌弃我,那我下回不跟你一块出来玩了。想约我出来玩的人可多了……”

  她“啊”了一声,赵璟险些把她颠下来,她惊魂未定地紧扒住他的背,便传来他阴森森的声音:“还有谁想约你出来玩?”

  “我家隔壁的柳郎君啊。”

  赵璟气鼓鼓道:“不许跟他玩!”

  鱼郦自小便极会看他脸色,忙捏捏他的耳朵,摸摸他的头发,权当顺老虎须毛:“好好好,我不跟他玩,我只和有思玩,我最喜欢有思了。”

  赵璟也想起了这段往事,为鱼郦涂抹完药膏后坐回来,心猿意马地将目光投向戏台,心道:你这个骗子。

  两人温默无言,皮影戏演过几场高.潮,堂下喝彩不断,这一处却格外清寂。

  戏台将落幕,禁卫进来附到赵璟耳边低语,他的神色倏然变得微妙,掠了鱼郦一眼,道:“让他进来。”

  是蒙晔。

  他穿一件育阳染直裰,胳膊吊着,脚步平稳地走到赵璟跟前,还依照从前在御前的旧礼,朝他深深一揖。

  赵璟道:“行了,胳膊那个样,就别做这口是心非的姿态了。”

  蒙晔被他一通嘲讽,并不显局促,神色如常坦然,道:“听闻我走后,官家将与我同进京的师兄师弟们都下狱审问,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当面向官家陈词。”

  “他们并未与我串通,也不曾伙同我欺瞒于官家,我确确实实是宋理,也曾拜入宁相国门下,只不过文泰年间,我就离开襄州去了蜀郡,投入当时的蜀王麾下。”

  他看向赵璟,“我愿以主上在天之灵起誓,所言句句属实,求官家开恩,放了我们的师兄弟吧。”

  鱼郦在一旁安静听着,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原来两人还算是师出同门。

  赵璟拨弄着玉扳指,良久,才嗤笑:“原来蒙都统还是个讲义气的人。”

  他不说放,也不说不放,拿捏得稳稳,像悬在空中一柄剑,把人折磨得够呛。

  蒙晔跪倒在地,合拳道:“若官家垂怜,我愿率玄翦卫就此退回蜀郡,从此画地为牢,永不离开。”

  赵璟静静低视他,目光幽邃,半晌才道:“朕以为你是明德帝的心腹,心念故国,绝不会向朕屈膝妥协。”

  “官家明鉴。”蒙晔含泪道:“我主一生仁善为民,若他英灵在天,必不愿看到他所留旧部与大魏再起干戈而死伤不休。”

  赵璟歪头看鱼郦,问:“是吗?”

  鱼郦终于明白蒙晔今日为何冒险前来,不光是为了宁殊留下的那些徒弟,还为了和相里舟撇清干系。

  看来昨日万俟灿把话带到了。

  鱼郦点头:“不管蜀中有多少人打着前周的旗号反魏,都与玄翦卫和昭鸾台无关。”她直视赵璟,一字一句道:“我主早已驾崩,未有子嗣遗世,大周的一切都该烟消云散。”

  “我主?”赵璟冷冷一笑:“你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好像跟朕做起了买卖,但听上去都是让朕放过谁,那这个买卖里朕又能得到什么呢?”

  蒙晔紧张地与鱼郦对视,慎重道:“官家请说。”

  赵璟横起折扇指向鱼郦,“朕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我主’二字。”他又指向跪在地上的蒙晔,“你,你们从此以后与萧鱼郦再无瓜葛,她是她,你们是你们,这辈子永不许再见。若能答应,你们今日就离开垣县,朕对于从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蒙晔流露出痛苦之色,凄哀地望向鱼郦,鱼郦也释然了,仰起头将酸涩逼回去,微笑:“这不是挺好的嘛,算起来还是官家吃亏些,我一人怎能与官家的平蜀大计相较。”

  赵璟拿起她的手,柔声说:“怎么不能呢?如果你在朕的心里不值,那你所在意的这些人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朕比不得明德帝仁善,若有一日你果真不值了,那这些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既是承诺,也是威慑。

  蒙晔双手紧攥成拳,只觉心如刀绞,还是不得不低头:“谢官家。”

  “不要谢朕,要谢窈窈。”赵璟抚着她的手,直勾勾看入她眼中,“这是你自己答应的,若再三心二意,屡屡践踏朕的宽宥,往后可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

  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稍稍施些手段,轻而易举便拿捏住了他们。

  鱼郦认命地点头:“好,我从此对官家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赵璟仿佛被取悦,呵呵笑起来,笑声却甚是寥落,闻者伤悲。

  他们一同出了莲花棚,鱼柳守在外面,立即迎上来,被蒙晔半途截拦,他拉着她要走。

  鱼柳不安地屡屡回头看鱼郦,“我们走了,窈窈怎么办?”

  蒙晔道:“她有她的路要走,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胡说!”鱼柳大怒,她猛地甩开蒙晔,疾疾奔回去,在将要靠近鱼郦时就被禁卫拦住,她扶着横槊,不甘地嘶喊:“窈窈,你不能委身这皇帝,这样怎么对得起主上?他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他一直爱着你!”

  此言一出,天地皆静。

  鱼郦罕见地生怒:“你胡说什么?主上清名岂容你这般败坏!”

  鱼柳双手捧泪,终于能将埋藏于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我看见了,那一晚我们都喝醉了,是主上把你抱上床的,他亲了你……窈窈,对不起,我一直抑制不住地嫉妒你,可是……可是我也希望你好,我曾私下里劝主上让他挑明,给你个名分。可是主上拒绝了,他说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能因他的一点妄想而累你一生……”

  她戚戚哀恸:“窈窈,你可以嫁人的,可是不能是大魏的皇帝。大魏亡周,若无魏军攻入金陵,主上又怎么会死?”

  作者有话说:

  (1):瓦舍和构肆在宋代其实是一回事,这里为了对称。

  (2):出自唐·刘禹锡的《竹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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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他还碰过你哪儿?”

  蒙晔慌忙上来捂住鱼柳的嘴将她拉走, 两人争执不休,蒙晔压低声音在鱼柳耳边说了一句话。

  鱼柳脸色煞白,泪光莹莹睇着鱼郦, 如几欲倾倒的浮萍, 摇晃了几下,被蒙晔拉扯着离去。

  留下鱼郦怔忪在原地,神情恍惚,半天没回过神来。

  鱼柳的话就像平地起惊雷, 将她原本就支离的内心砸得粉碎。

  她僵立在那里,望着蒙晔和鱼柳离去的方向,杳长的街衢蜿蜒伸展,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雨后的风中带了些许萧瑟,迎面拂来,撩起裙袂袖角, 吹落了鱼郦鬓边的一朵绢花。

  但这一切, 她皆恍若未觉。

  赵璟在一旁静静看完了这一场闹剧, 瞧着鱼郦失魂落魄的模样,蓦地, 轻笑了笑。

  这笑带着些冰凉的嘲讽,冷锐的憎恨,他执起鱼郦的手, 问:“走不走呢?”

  鱼郦怔然将目光收回来, 低着头默默随他上马车。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赵璟在一旁盯着她,心想她要是敢哭, 他就一巴掌甩过去。

  可是她没哭, 那双眼睛自始至终空荡荡, 像是干涸的泉眼,迷离的落入虚空中,失了焦准。

  回到酒肆,嵇其羽已经守在门前,慕华澜一觉醒来不见了鱼柳,便独自出去买了一些蜜饯果子,塞进八宝攒食盒里,正托嵇其羽带给鱼郦。

  两人远远瞧见马车,嵇其羽麻利地收起食盒,嘱咐慕华澜快回去别再出来。

  慕华澜一溜烟缩回邸舍,躲在门后,探出半只脑袋偷偷看。

  她看到赵璟先下马车,而后把鱼郦抱了下来。赵璟的脸色铁青,甩下鱼郦负袖阔步迈入酒肆。

  慕华澜瞅准机会,想跑出来跟鱼郦说几句话,被嵇其羽厉目一眄,她又讪讪地把脑袋缩回去。

  鱼郦的脚步虚浮,刚踏入酒肆,被冗长的罗袖绊了一下,趔趄几步,重重跌坐在地上。

  赵璟已经踏上了木梯,听到声响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甚是冷漠。

  嵇其羽跑过来将鱼郦搀扶起来,瞧她脸色苍白如纸,有些担忧地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鱼郦摇摇头,将他推开,独自踉跄着上楼。

  刚回了寝阁,赵璟便让人打热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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