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12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贺兰泽当是气急,这一把推得很用力。但他的床榻里侧累着被褥,谢琼琚撞不到墙上。只是眼前黑了片刻,本就昏胀的头愈发晕眩,一时难以回神。

  待她稍稍恢复一点清明时,已经被上榻而来的男人扳过了身子。

  贺兰泽额角青筋抖动,双目灼灼盯着她。

  似要在她苍白潮红的面庞上,寻一个答案。

  “妾没有侮辱谁。”谢琼琚回应他,从他手中挣脱,重新躺下身来,“男欢女爱,妾与郎君各取所需。”

  屋中有椒墙挡风,熏炉取暖,谢琼琚却始终觉得冷。她给自己盖了条被子,然后伸手继续给贺兰泽脱剩下的单衣。

  “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贺兰泽拂开她的手,重复她的话。

  一把掀开被衾,却到底没有掀到最后,松手扔在了一旁。仿若留她最后一点颜面。

  谢琼琚半边身子露在外头,肌肤上毛孔张开,寒意一层层爬上来。然而她却没有蜷缩抖动,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任由他目光上下打滑。

  至亲至疏夫妻。

  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

  一下回到八年前,新婚的那一夜 。

  “妾给郎君宽衣。”碧玉年华的姑娘含羞带怯。

  明明已经相伴三载,然到底初为新妇,她伸手到他胸膛摸索衣襟,漂亮的丹凤眼低垂,浓密长睫忽颤,不敢看他。

  “我来。”贺兰泽捉过她细白手腕,低头寻她水波潋滟的眸光,竟是先帮她褪去了繁复衣衫,将她卧在床榻。

  “嬷嬷不是这样教的。”小姑娘压眉看自己光洁如玉的身子,抬手重新给少年郎君宽衣解带,“嬷嬷说,该是妾侍君,先奉郎君上榻。”

  “你倒是记在心上。”贺兰泽嗔她,“怎就现在才说,方才在作甚?”

  小姑娘收回手,凤眸流光,咯咯发笑。

  “该我侍奉夫人。总归是我初时骗了你,当真不气了?”

  借袁氏子身份一事,他在婚期前七个月告诉她,再得了她回应后又问她,到如今拜过天地他还是惶恐。

  总觉这一场要携手到白头的婚姻,留了一个遗憾。

  他们的初见,混杂着谎言。

  无情时,那只是他逐鹿天下大计中的一个环节,他不觉有什么。

  动了情,则成了他对爱人的愧疚。

  “若是注定了相爱,便不论如何遇见。”

  得她如此回应,他的目光在她绯色双颊流连,往下游走时随着被褥的掀开,望见冰肌雪肤泛出朝霞玫瑰色,触上是冬日干柴燃起的灼烫温度。

  连着小小足趾都羞怯蜷起,昭示情意的流露,催动原始的欲望。

  情和欲,那样自然而充沛地交融,又交付。

  根本不是眼前模样,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位置,却再也没有情爱,只剩下算计和交换。

  面目全非。

  这一晚,贺兰泽第三次拂开谢琼琚欲给他宽衣的手。

  他问她,“谢氏百年,便是今朝不复存在,可是刻在你骨子的尊严呢?你不是心心念念要维护你的家族吗?”

  “血肉可泯,气节长存。孤尚且记得你谢氏门风,怎么,你堂堂谢氏正支嫡女,都忘干净了!”

  “要是如此,你双亲宗族,怕是地下难安。”话到最后,他说,“你看看,你可还像个谢家人?”

  “或许妾就不是谢家人。”谢琼琚漠然道,“反正谢氏亡了!”

  这厢话语落下,贺兰泽胸膛起伏,再难压抑心中怒意,只将那剩下的一点被褥全掀开了,翻身压下来。

  箍住脖颈,衔住耳垂,破开双腿。

  视线交缠。

  许是不想看到她模样,亦不想通过她眼眸看到自己的样子。

  他提气,将人翻了个面。

  “为了救齐冶的女儿,为了区区数十金,你居然可以不做谢家人!”他近乎嘶吼道,“而当日你为了你谢氏同胞,为了谢氏满门,可以一箭背弃孤!”

  “输给生你养你的宗族,孤认了。可是孤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中山王,一介无能纨绔!”

  他将她按住,一口咬在她肩头。

  咬到他唇齿间散出血腥味,她皮肉上堙出细细血痕。

  却再没有了后续,只无声松口。

  做夫妻的一年里,莫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粗鲁和蛮横。分明连着姿势的择取,时辰的长短,都由她做主。

  他接受不了如今情形,停下动作,伏在她肩头喘息。只深深浅浅留下一排齿痕。

  谢琼琚更接受不了,她的额头撞在床栏上,脑海中浮现出城郊别苑里的头一次。

  谢琼瑛就是这样从后面抱住了她。

  她开始战栗,抗拒。

  她叫喊出声,“别碰我!”

  贺兰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因一点愧意而努力压下的愤恨重新燃起。

  她说,“别碰我!”

  她对他说,“别碰我!”

  喊叫声一阵高过一阵。

  “怎么,你还为他守身如玉?”他捏过她下颌低吼,五指下滑掐住她纤细脖颈,扼制她的声响,“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让孤抱你上榻的!”

  谢琼琚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胡乱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所以不打算要四十金了?”贺兰泽素白手背筋骨突显,指腹薄茧子陷入又退开她肌理,容她喘息。

  话如魔咒,她平静了些,只攥紧被褥控制着哆嗦,未几慢慢靠近他怀里,努力作一副顺从状。

  肌肤相贴。

  他的胸膛撑住她背脊,她的青丝缠绕在最中间。

  贺兰泽冷笑了声,将她推开,兀自捡来衣裳。

  他慢里斯条地穿戴,问她,“凭什么,你觉得自己值四十金?”

  这一晚,她毁掉了他年少结发的妻子,他吐出最恶毒的话杀死她曾今挚爱的少年。

  有那么一刻,谢琼琚的背脊僵了僵,抬起头望过去的眼神有些呆滞。

  片刻慢慢偏移了目光,在殿中扫过,然后眼中便有了些笑意。

  她走下榻,越过他。

  走到净室门口,将沐浴前脱下的衣服重新穿上。

  又脏,又破,还有他嫌弃过的气味。

  是她如今面貌。

  “自然不值。”她穿好最后一件衣裳,回他的话,“只是,妾需要这些银钱。”

  没等他再度出声,她冲他笑了笑,福身告辞。

  “这么多银钱,你打算去哪里弄?”贺兰泽不受控制地拦在她前头。

  “这是妾的事,与您无关。”人堵在门口,谢琼琚无法,直言道,“您不愿意的事,总有人愿意。纵是当真无人觉得妾值四十金,多几人,多几次,总也能攒够的。”

  殿内烛火晃荡,殿外大雨如注。

  两扇门前,人影静默。

  终于,贺兰泽气血翻涌,一脚踢开殿门,拽着人行过殿外长廊至一处案几前,红布掀开,现出一盘黄金圆饼。

  “要银钱是不是?四十金,孤赏你!”

  然而谢琼琚并没有拿到一片圆饼,她的指尖才触上托盘,整盘银钱便连盘被贺兰泽夺过,从长廊尽头的窗户扔了出去。

  “去捡吧!捡到就是你的。”

  谢琼琚半点犹豫都没有,冲到窗口看下去,返身下楼。

  她走得格外快,步履落地深重杂乱,每一步都踩踏在贺兰泽心上。不知在哪一处台阶被绊倒,木梯撞击的声音又闷又脆。

  贺兰泽随声响,踉跄扶上廊住。

  夜风卷冷雨,如天河裂口,泼水于天地间。

  纵是在屋内檐下,扑来的雨丝水珠也已经将贺兰泽半身打湿,寒意慢慢弥散至周身。

  他却抬步往窗牖更近处走去,风雨扑面,他居高临下看几乎湮没在夜色中的人。

  她背脊弯折,膝行在地上,翻过花草,探过污泥,埋头寻找每一片金子,捧放在拢起的衣裙里。

  “长意!”他冲下楼去,在漫天风雨里拥抱她,将她圈在怀臂间,“你好好说话,说一句好话,别让我这样对你。”

  谢琼琚被冰凉雨水浇淋的身子愈发滚烫,已经无法思考的昏胀头脑终于放松理智,由情感支配,生出本能的渴望和脆弱。

  她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孩子、她也是你的孩子……”

  二人精血交融,结出的娇嫩果子,承她貌,禀他性。

  熬过艰难岁月,她养大的孩子。行千万里路途,带来他身边。

  他们有一个孩子。

  当是最好听的话。

  然而,谢琼琚却看到,给她挡去风雨侵袭的男人慢慢松开了她,站起身。

  她抬眸望他。

  见他嘴角噙笑,眉眼疏离。

  他张合的唇口吐出一句句话。

  他说,“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对那个孩子一无所知?三四岁尔。可是我们和离已经七年了。”

  他说,“长意,我能试着爱屋及乌。但是你,不能一次又一次,接二连三地欺我,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