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4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谢琼琚勉强张口,嚼了许久慢慢咽下。未几只觉一股恶心感上涌,差点便吐了出来。

  “应该是着凉了。”谢琼琚灌了一盏热茶,半晌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小玉一直观察着她,见晚膳后赶工时她并无异样,慢慢放心下来。

  这日完工时,已是酉时四刻,天全黑了。

  住在这处的七八个女郎一下工便疾步走了,道是只想合眼躺下。屋中就剩了小玉和谢琼琚两人需要离店回家住宿的。

  小玉瞧着四下无人,又值等李洋来接她,遂伸出脚来挑泡。谢琼琚收拾完周围的案椅,吹灭烛台上的灯盏,只留下一盏捧到小玉近处。

  “你足上没血泡吗?坐下我给你挑了再走,不然磨破粘在鞋上,路上雪水一浸,脱下时能疼死。”

  “我昨个挑了,眼下就一两处,不妨事。”谢琼琚将重新烤热的胡饼放在怀里,穿戴齐整,叮嘱道,“走时记得把炭火灭了。”

  离住处大概六里路,平素还好,今日早已暮色上浮。路上幽黑一片,寒风呼啸,谢琼琚一手捂着衣襟里的胡饼,一手提着灯笼,想走得快些,又恐唯一的灯火熄灭。

  遂走走歇歇。

  然拐道时,夜风扑面,还是一下将灯笼吹灭了。

  谢琼琚猛地停下,深吸了口气。左右不是头一遭走夜路了,她缓了缓,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不知是因为灭了烛火,还是这两日心神不宁,自拐道入小路,她便觉得有人一直跟着自己。却也不敢回头,只越走越快。临近路口最后一个拐弯就要到住处西昌里,遂直接奔跑起来,直到看见西昌里四周一点人迹星火,方安下心来,捂着胸口慢慢往严府走去。

  然明明“严府”两字就在眼前,府门口灯笼高挂,她却停下了脚步,双足似灌了铅再没法上前。

  府门前停了辆马车,华盖厚毡,骏马健仆。

  “主上,慢些。”侍者掀开车帘,扶下一个男人。

  玉冠碧簪,缎面大氅,被搀扶的左手戴着朱罗手套。他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侍者退下,自己提过一盏羊角灯缓步上前。

  “长意!”他低声唤她,夜色中敌不过风声茫茫。

  谢琼琚往后退开一步,一脚踩在积水里,凉意彻骨。如同他的呼唤,明明开口面色温柔,嗓音里却淬了冰,怔得她背脊寒凉。

  “如何不应我?可是我认错人了?”他在她面前站定,周身弥散着苏合香的气息,较之中午在店里那会要稍淡一些。

  却和昨日下午在店门口,她不甚撞到他怀里时,一样浓郁。

  他将羊角灯挂在一旁的树干上,伸手触到她耳后,掌上她后脑禁锢她的挣扎。待她妥协地垂下眼睑,方慢慢掀掉了那张人|皮面具。

  “当年我怎么说来着?”他冰凉的手指钳住她下颚,蛮横地将她面庞扭向一旁的羊角灯处。

  无边黑夜里,微弱烛火在两人眸光里跳动,映出彼此的影子。

  “我说,随你如何改变,单你这双眼睛,我看一次便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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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往昔

  ◎七年,你弄成这副模样。◎

  说的是久别重逢的话,但捏在下颚的五指分明铆足了尽,欲要撕碎她。

  他这样恨她。

  谢琼琚被迫直视他,从他眼里看见前尘岁月。

  在中山王府的三年,她从孕期的惊梦到后来愈发严重的魇症,眼前偶尔会出现他的影子,耳畔萦绕着他的质问。

  侍女竹青和兰香虽不知全部内里,但多少也能看明白一些事,便安慰她,“姑娘那样近的距离,若真要郎君性命,怎会失了准头,分明已是末路里留他生机。伤他一条臂膀却保了他性命。婢子们尚能想明白这处,郎君定也明白姑娘的不易。”

  这话劝得妥帖合理,她该放下释怀的。

  但谢琼琚愧疚的,并不在此。

  根本的缘故,是她背弃了他。

  *

  十一年前,延兴六年。

  冀州袁氏阖族被灭。人死如灯枯,袁谢两家早年定下的一桩儿女姻缘,本该随之结束。彼时谢氏的家主谢岚山虽感慨世交的故去,心里却松下一口气。

  他本也有些后悔这桩姻亲。

  却不想,袁氏十六岁的嫡幼子袁泓被手下拼死相护,逃出冀州,投奔长安谢氏。

  少年狼狈虚弱,脊骨却挺得笔直,不卑不亢与谢岚山奉上三样东西。

  一样是证明自己身份的袁氏祖传雌雄剑,一样是当年双方高堂定下的婚书,最后一样是人,同谢岚山照过面的袁氏家主的心腹。

  谢氏百年,信义当先。

  如此信物当前,谢岚山没法弃诺悔婚。

  只好生安顿袁氏遗脉,答应待三年守孝期过,便帮他们成婚。

  十二月,长安初雪,谢园红梅绽放。

  每年这个时候,谢琼琚都会来此小住几日,修剪梅枝,围炉赏雪。

  这日,她从汝南祖宅探亲回来,径直下榻在城郊这处谢氏私宅中。

  亦是在此地遇见了贺兰泽。

  确切地说,是她的未婚夫君袁泓。

  隔着皑皑细雪,她素手压梅枝,问前方雪里,何人闯她梅园。

  少年撑着一把伞侧过身来,“姑娘的梅园?你是……长意?”

  竹骨伞微移,他抬起的双眸清亮温柔,苍白面庞上晕开一点绯色,低声道,“在下袁家九郎,寄宿于此。”

  长意,谢琼琚的小字。

  谢家女郎绕过墨枝红花,原本乍闻外男唤她小字的恼意,在知晓其身份后,化作一方怜悯。只同他持礼见过。

  “在下不知,你在族中序齿。”话回得真诚,脸红得也愈发明显。

  “妾排第五,你该唤……”少女一点隐藏的叛逆在这会露出来,“罢了,就叫长意吧。反正早晚都要被你叫的。”

  延兴六年的除夕,袁九郎在长安谢氏府邸同谢家族人一同守岁。之后,在谢琼琚的目送下,独自回谢园。

  延兴七年的除夕,守岁结束,他回谢园,上马车时看见谢琼琚已经在车厢内。姑娘眉眼柔媚又娇俏,“我送你回去。”

  等到了谢园,他又送她回来。

  待再欲返回,天都亮了。

  新的一年到来。

  她说,“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他说,“浅子深深,长乐未央。”

  延兴八年的除夕,谢琼琚染恙,向阿翁告假不赴晚宴。

  谢园中,雪花飘落梅花开。

  少年提一盏灯,领姑娘走在梅园雪地里。

  “一会我就回去了,若是被阿翁知道……”

  少年低笑,“他本就知道。”

  “你说什么?”

  少年摇首,提灯细看她,“我说,雪好大,你的头发都白了。”

  姑娘哭笑不得,“还不是因为你,不让我撑伞。”

  他道,“霜雪满头,也算白首。”

  她笑,“不必霜雪染色,我们本就要白头到老的。明岁除夕,我就可以光明正大住这了,阿翁说把谢园给我们做新婚的府宅……”

  明岁,延兴九年。

  谢琼琚在满心等待大婚的时候,先等来了一个秘密。

  那是正月里的一日,她被父亲叫去书房密室,听一则谢氏对天家皇室承下的责任。

  这处的天家皇室要从先帝说起。

  当年先帝膝下的昭文太子谋逆,被先帝废弃诛杀。后来数年先帝回神,悟出乃奸臣挑拨,遂除奸佞,建思子台,以慰太子。念及昭文太子遗孤皇太孙流落在外,遂命暗子寻之,欲迎会宫中,承继君位。

  奈何天不遂人愿,至先帝驾崩依旧了无音讯。连太孙母族贺兰氏一脉亦彻底销声匿迹。如此皇位不得已方传给了仅剩的子嗣会稽王,便是如今的天子。

  只是会稽王并不是理想的君主,故先帝临终密召,要谢氏继续寻找皇太孙。若会稽王尚可,则护太孙平安;否则便可迎立新君。

  “一晃废太子一案过去已近二十年,会稽王继位亦近十年,虽说他算不上一个英明的君主,然膝下有不少成年皇子。若是皇太孙此时回来,皇位之争,便不是单单看天子如何。毕竟相比侄子,自是儿子更亲。”

  “阿翁何意?是找到皇太孙了?”

  “不是阿翁找到了。”谢岚山道,“是他找回来了。”

  谢琼琚蹙眉不解。

  谢岚山望着眼前的女儿,叹了口气,带她走出密室。

  谢琼琚便看见,书房正座上,坐着她即将大婚的夫婿。

  看见她阿翁恭敬向他行礼,“太孙殿下,臣已按您意思,同小女都说了。”

  谢岚山从命退下,少年起身上前。

  “隐姓埋名后,孤随母姓贺兰,单字泽。”这会,他回得实诚。

  “臣女拜见殿下。”冒名而来,谎言开端,她自然生气。

  然却又腾起两分惧意,只抬眸问道,“袁氏灭族,可是殿下的手笔?”

  “昔年构陷父王的漏网之鱼,孤不过正常报仇而已。”他回得云淡风轻,“正好还与你谢氏有亲,如此一举两得。”

  “阿翁既受先帝托孤,自不会同袁氏同流合污。”谢琼琚急道,“而且阿翁早些年一直有要断掉这门亲事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