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47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竟是闪着许久不见的光。

  他将身子一点点重新靠回去,伸出手尝试着环入她腰间,见她没有躲闪,便一寸寸抱紧,再抱紧。

  她当真没有抗拒,顺从地贴在他身上。

  从梦魇到安眠。

  从避在屋内到试着走出殿外。

  从那日他治伤榻畔拥抱到今日床帏间相拥……

  “长意,你好些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又轻又缓。

  “谢谢你,郎君。”她睫羽压下,珠泪滚落,滴在紧贴的两幅胸膛夹缝里,殷入衣衫,湿在心口的位置。

  明明是冰凉的泪渍,却将心点得灼热。

  男人翻身将人压下。

  四目相对。

  望见彼此。

  清晨浅金色的光晕从帘帐缝隙里跌进来,细小的尘埃浮游在交缠在视线里,周遭的温度慢慢升起来。

  谢琼琚有过一瞬的瑟缩,终是在贺兰泽化雪脉脉的眸光中缓缓阖了眼。

  这是晨曦化金乌的时刻,从睡梦中醒来的男人,身体有一处本能的灼烫,此时更是蔓延至全身,如烙铁精钢熔着她。

  然即是在这样的境地里,他尚且留出理智,捕捉到她片刻前一闪而过的颤动,于是静下心细望身下人。寻见她微微轻颤的眉睫,欲曲未曲的五指,和依旧并不是自然欢好的身体。于是也只是低头吻干了她残留的泪痕,然后翻过身,安静与她平躺于榻。

  他的贪心,也只是扣住了她一只手。

  指骨有力,指尖圆润,同她作十指交握状。

  最后闭眼温声道,“不急的,我们慢慢来。”

  谢琼琚掌心的薄汗慢慢干透,后背一层轻颤的颗粒也消散无踪,唯有面庞容色渐亮,双颊浮上一层如烟淡拢的朝霞色。

  回应他一样用力握紧的五指。

  *

  这一日取消了书房的早会,是这以后,男人发出酣沉的呼吸声,谢琼琚掀开帘帐,让竹青去传的话。

  早会换作了午后议事堂论政。

  贺兰泽离开寝殿时,是谢琼琚午后歇晌的时辰,她破天荒没有多睡,同他一道起来的。

  本想唤皑皑过来,给她查会课业。

  前两日说近来先生教授的课业从诵读到了释义,她稍有困难。却不想侍者回话,她见这日头正好,又有风,缠着师父策马去了。

  “她才能翻马背,不会去城郊马场的。左右是在南苑小林子里,你可要去看看?”贺兰泽道,“马厩有温顺的马,尽着你挑。”

  谢琼琚往外望去。

  天高气爽,浮云滚金,是个好天气。

  她顿了顿,“还是算了。”说着,便让竹青备了茶点瓜果给皑皑一行送去。自个靠在榻上,摇着团扇和郭玉闲话。

  贺兰泽也不勉强她,只笑笑去了前头议事。

  议事堂中论的自然是昨日之事。

  如杜攸所虑,贺兰泽的话并非无懈可击。这日几位大儒都来了,虽不曾言语,然同来的门下子弟接而连三地论述。

  开始是单纯地讲妇人德容言工。

  往后是男女天地阴阳调和。

  最后论及君与后,后亦是君,君者当清正,无瑕疵,为天下表率也。

  共五人,前后论有一个时辰。

  贺兰泽耐心尚好,一字不落地听着。最后问,“还有哪位要言语?”

  殿中无应答。

  贺兰泽便又问,“昨夜孤之论,不赞不顺欲要离去者,可有?可上卷宗。”

  自然是有的。

  原在今早本该举行的早会上便有五位文官,两位武将提了出来,将各自将辞呈卷宗交个了杜攸。

  幸得贺兰泽今日贪睡,取消了早会。

  趁着这半日空档,被杜攸劝说留下的有一位,自个想通的有三位。是故这会整理好的卷宗奉给贺兰泽,一共还剩三位。

  “多谢老师。”贺兰泽接过卷宗时,眼风同杜攸接上,挑起的剑眉下,清亮目光酿出一分自得。

  杜攸面庞板正,举止庄肃,衬得青年少了稳重。

  贺兰泽下意识理过衣襟,轻咳了声,低眸认真阅过。

  杜攸如常转身,容色却柔和起来,心中甚是满意。

  温柔乡里半日,是贺兰泽给昨日自己激进举措的缓冲,他亦清楚如今用人的重要性,尚未到大刀阔斧清人的时候;同时也是给情绪上头之人的退路,天下诸侯虽多,明主却当真无有多少。

  是故,这厢共一位武将洪飞,两位文官百里允、戴超上了辞呈。

  “如此,方才驳孤之意的五位讲郎可是一样递来辞呈?”

  五人彼此观望,不约而同望向各自师父。

  其中一位大儒拱手道,“主上,此乃我们门下子弟,可否让我们带回门中再做打算。”

  已经从驳他变成了门中事,贺兰泽自然见好就收,只颔首道,“当然,有劳诸位了。”

  至此,这日堂中最后,三人请辞离去,新人补缺上任。

  其中,原本洪飞将军的缺,由李洋补了上去。又激起一层不小的波涛。

  因为李洋总共才入麾下数月,除了当日随贺兰泽共度上党郡北麓山崖,扶了他一把,尚未有功绩。这厢领职,总是多有不服。

  “怕人不服,你且作出行动来,让他们服不就成了。”殿中文武已经散去,就剩不敢胜任的李洋还在请辞。

  贺兰泽一句话给怼了回去,“孤记你当日悬崖护命之恩,你且拿出那日的勇气,担起来。”

  闻此言,李洋终是从命应下,道定不负知遇之恩。

  杜攸目送远去的人,对着正座上的青年愈发满意。

  “得老师这一点头,且不易。”殿中二人,且君臣,且师徒。私下里,杜攸自也受得起贺兰泽这拱手一拜。

  他笑意未减,也作一礼退去。

  择李洋补位之举,还恩是其一。

  然更重要的是此举闹出的声音并不小于昨日之谈后官员离去的声音,如此可稀释可盖去。便从方才殿中情形看,诸人的反应显然移到了今日之事上。

  其三,李洋白衣出身,是贺兰泽养起来的第一股新鲜血液。

  能不能成功且另说。

  杜攸回望殿中伏案阅卷的青年,至少每一步都是一子三路,数管齐下,实属难得了。

  *

  李洋领了这职位,便愈发忙碌。

  中秋盛宴,千山小楼有三日流水宴。

  除却原定的七州刺史及其家眷外,贺兰氏族中多来不少人。护院的首领向各将领处调人,时间紧迫,诸将有的存了旁的心思,总觉护院之事不敌领兵作战,要留兵甲以防万一。有的愿意谴人手过来,却又离驻扎营地太远不甚方便。

  李洋便毛遂自荐。

  护院首领没得挑,也就感激接纳,一起忙得脚不沾地。

  八月二十,楼中除了丁朔,公孙缨这并、幽两州的人尚在,其余皆陆续离开,一时安静不少。

  郭玉在谢琼琚处陪她闲话,聊起这些日子的事,只感慨万千,千恩万谢。

  “也是阿洋自个努力。”谢琼琚话这般说着,脑子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想到贺兰泽。

  也确实是他故意给的机会。

  护院临时要人,其实只需他着霍律吩咐一声,就近守将处调人便可,无人会抗令。毕竟如此多的高官俱在,安全甚为关键。

  但他明面上却压根未理这事。

  是对李洋的机会,亦是考量。

  “殿下确乃英明,阿洋亦肯下功夫,自有前程。”

  “可不是嘛,如今他干头火热,尤其是从主上为您说话那日开始,便是分外觉得有理,简直奉若圣言,道是您在上党郡上……”郭玉论起自家郎君,兴致高涨,一时不留神谈到这处,这会下意识反应过来,唯恐谢琼琚听不得惊她心神,只匆忙胡乱转过话头,“马上歇晌了,可要去更衣?”

  果然,谢琼琚又似散了神,一时无有回应。

  眼角都开始慢慢泛红。

  郭玉尤自悔恨,不该这般口无遮拦。这些日子,眼看着好了些。

  楼中盛宴,人员往来,总也辟出了这么块清净地,容她平安渡过。而这两日,她更是愿意出来,从二楼来这一扣水榭坐一坐。

  竹青私下里理着贺兰芷又一次递来的拜帖,道是说不定过些日子,她便能走出这间院子,或者愿意接见一些人,慢慢将心胸打开出来。

  “阿雪!”郭玉颤颤唤她,“我……”

  “你说阿洋觉得殿下护我的话说得很对,他也是那样认为的,对不对?”谢琼琚确实有些晃神,但并不是郭玉想的那般。

  她在想贺兰泽说的话。

  只是想得久些,才全部记起。

  【过在孤,于私未护住发妻,于公未识清对方敌将歹心。”

  “而罪在谢琼瑛,乃祸之源。”

  “至于夫人,无辜至此。”

  “这泱泱天下人,都觉谢氏女若是死了,方可得贞、得洁,得荣,得烈,甚至可得人之大伟。遗憾她未死且偷生。”

  “然即是如此,一具无魂的躯壳可得,如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与之相悖的恶言!这是何道理!】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把话再心里完整地念了一遍。

  他说的、这样动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