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54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竹青闻郭玉的问话,一时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只一边晾着药一边问道,“那吕辞到底说了些什么?累姑娘如此生气!”

  谢琼琚抬眸看她们,接过药慢慢饮着。

  脑海中断断续续回想吕辞说的那些话,最后只轻轻摇了摇头,“到底是我动的手,是我不对,等她好些,我去给她赔罪。”

  她将药喝完,披了件衣衫起身,在殿门口等贺兰泽。

  内殿外院多出了很多有侍卫。

  偏厅里赶来了医官药童。

  身边是她最亲近的侍女,今日原不是竹青当值,也被他唤了回来。

  他严严实实地护着她。

  足够让她安心的。

  但是谢琼琚看着这些往来无声的人,不知怎么好多被一直压抑起来的人和事慢慢从脑海迸发。

  她想到了中山王府数不尽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想起深宫之中杜昭仪时不时就传人给她训话立规矩;想起今日吕辞的话,她说……殿下落到了什么好……你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是殿下把你护得太好了,你要不要出去听听,坊间都是如何论你的……

  坊间是如何论你的?

  殿下落到来了什么好?

  不是这样的。

  谢琼琚拼命掐着自己手掌,说服自己并没有什么错,错的根源不在她……许久,她平静下来,开口道,“竹青,你去陪着皑皑。这事不大不小的,别吓着她。”

  “那奴婢去把她接来吧”竹青瞧她面色除了些许担忧看不出别的,话语亦是平和,遂道,“今晚且让她陪您睡!”

  谢琼琚摇头,“不必了,院里才出事。你守着她,我就安心了。”

  *

  陶庆堂处,贺兰泽坐在贺兰敏的院落里,贺兰芷在萧桐的示意下给贺兰泽上了盏茶,然后规矩侍奉在贺兰敏身侧。

  “阿郎,我问过薛素了,丁夫人看着伤得严重,但都是外伤。”贺兰敏瞧了眼外头,“虽说见了红,但我将“艾榆丹”给她用了,不会有大碍。你且放心。”

  闻“艾榆丹”,贺兰泽蹙了下眉。

  艾榆丹是止血温经的绝佳药材,是当年贺兰敏还是太子妃时,第一个孩子不幸流产伤了身子,先太子聚国手,寻良药,给她制作的三枚丹药。

  到如今,药方尤在,然所需药材之稀,如同良人之珍,都已经难再有。

  丹药三枚,当年贺兰敏养身用了一枚,后来贺兰泽筋脉受损用去一枚。剩此一枚,于贺兰敏而言,更有睹物思人的意义。

  “阿母—— ”

  贺兰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贺兰敏却笑了笑道,“阿母知你打算,丁刺史自然深明大义,不会因私废公。但他也是才上位,座下文武多有出自吕君侯门下,前头为着划地而自治一事已经同你多有博弈,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为护吕氏独女的那些子弟,定会乘机进言……你打算在明日的盟约上退步,应了此举,以平息此事,可对?”

  “终是在我院里出的事,孩儿自然该担下。”贺兰泽道,“阿母,长意病着,多来无心的。”

  “她有没有心,这事都因她而起!”贺兰敏叹了口气,“只是我儿护妻担下此事,我为母,自当护子,便也理所应当担下这事。左右你也和丁刺史照过面了,坐这无济于事,且回去看着她吧,别那头又出事了!”

  “表兄,姑母说的在理。你且回去守着表嫂就好。”贺兰芷难得开口,容色温软道,“骤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定然害怕的。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

  “你也是,不必成日守在我这。”贺兰敏拍了拍她手背道,“有空去寻人家说说话!”

  “我递过帖子,但阿嫂养病中,怕不好叨扰。”贺兰芷轻声道。

  “前头她病重,如今好些了。”贺兰泽想着那枚艾榆丹,心中松下一口气,只笑道,“你阿嫂极好说话的,你得空过来玩玩,自然是好的。”

  几人闲话中,薛素过来回禀道,吕辞孩子保下了,人也清醒了过来,修养一段时日即可。

  随同而来的竟然还有丁朔。

  贺兰泽起身迎他。

  丁朔连道“不敢当”,又道,“拙荆无碍,想来是惊恐中误会夫人了,殿下多包涵。”

  “丁夫人无事便好,且让她在此安心修养。”贺兰泽对丁朔的态度实属意外,一时也来不及想太多,只和他拱手致礼。目送他回去照看吕氏。

  “好了,这回安心了,你也回吧。”贺兰敏起身从侍女手中拿来一件披风,给贺兰泽披上。

  “多谢阿母!”贺兰泽低眸看母亲给他系飘带,低声道,“辛苦阿母了。”

  贺兰敏轻笑了声,“莫觉得阿母这会便能接受了,不过是遇了事,总得先安内再攘外!”

  “先安内——”贺兰泽面色愈发和顺,“至少阿母这会也觉得长意是我们自己人,是不是?”

  贺兰敏叹了口气,合眼道,“回吧,别在阿母眼前晃!”

  *

  陶庆堂内,薛素去往偏厅给贺兰敏炖安神汤药。

  “你留步!”贺兰敏叫住他,“那厢如何?”

  “有夫人的丹药,吕……”

  “我不是问她。”贺兰敏捻着珠串道,“谢氏如何了?”

  “丁夫人跌倒未几,她便晕了过去。殿下来时她还未醒来,想来刺激不小。且暗里尾随在外院的侍卫不是说了吗,夫人扇了丁夫人一把掌,想来是极怒中,但是她还能扶正丁夫人……”薛素摇首叹息,“被逼仅存的理智,实属难得,若是这点理智都没了,怕是殿下养护了这般久续起的心志就彻底散了。”

  “她那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好!”萧桐接话过来,“怎么听来这般事实而非,玄玄乎乎的。”

  “夫人那处说白了就是心病,人心这种东西,确实玄乎,没有对症的药,全靠人医。”薛素叹道。

  “所以,也靠人毁!”贺兰敏覆盖饮了口茶,“那便容她养着吧,少些生人见她。”

  “可对?”她的目光落在薛素身上。

  “老夫人所言甚是。”薛素颔首,转去偏厅。

  “妾原想着让吕氏因他们几人情意纠葛的事,出言刺激刺激谢氏。未曾想这吕氏自个撞了上去……”萧桐百思不得其解,“妾实在看不懂这她是个什么路子,只是到底是妾吹的风,累二姐损了那样珍贵的丹药,妾这厢请罪了。”

  “去扶起你阿母!”贺兰敏示意贺兰芷,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各家自有家务事,哪里都有烂摊子。吕氏之举确实出意料,但一枚丹药用得不亏,护了吾儿的疆土,也换了他的心,值了!”

  萧桐闻话饮茶,但笑不语。

  “夜深了,阿芷,送你阿母回去歇息吧。”

  萧桐被贺兰芷搀扶着,盈盈行礼而去。

  秋风瑟瑟的甬道上,她嘱咐女儿,得空去看看你的表嫂。

  “阿母,要不算了吧……”贺兰芷怯怯道,“表兄将她护成那样,我可不想触霉头。”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大姐姐说得挺对的,表兄这么些年都没有忘记谢氏,我何苦趟这趟浑水!我瞧着大姐姐如今过的很好,逍遥自在的。”

  “糊涂!”萧桐瞪她一眼,“可是这个中秋你们姐妹碰面,她又和胡说八道了?她自个不长志气,还灭你威风。你表兄何许人也,往他枕畔躺上去,有个一男半女,你便可以扶摇直上,岂是区区一个刺史夫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再者,又不是非要你夺他的心,占其名谋其位罢了,多难的事!”

  “那你们如今不是好事多磨吗?”贺兰芷莫名道,“谢氏闹出这般大的事,百口莫辩,何不趁机坐实了,趁着如今外州人员都在,给表兄施压直接弃了谢氏!”

  萧桐看一眼自己女儿,叹了口气道,“这得让你姑母和你表兄撕破脸!你表兄都能随谢氏女跳崖,今日这事一旦对谢氏女群起而攻之,他有一百种法子保下她,给她择干净,这是让他们共、患、难。”

  “然眼下么……”萧桐戳儿戳女儿的脑门,“你可看见了你姑母的赢面?”

  贺兰芷愣在一处,半晌道,“表兄感激又感愧姑母,还有——”

  她眼神亮了亮,豁然道,“方才表兄说,我可以随时去看望谢氏。”

  “本想让吕氏作盾的,不想她自个主意大,当了一柄矛,帮我们破开了你表兄费心垒砌的铜墙。”萧桐握着女儿的手道,“你且大胆地去,你姑母给你铺着路,你阿母为你保驾护航。”

  *

  寝殿中,谢琼琚靠在床榻,听完贺兰泽的话,原是松下一口气。

  然,她依旧问道,“既然是她自己摔的,阿母何必拿出那样珍贵的丹药?”

  “傻子,总不能白白看她失去孩子吧。”

  “这不对!”谢琼琚摇首,“她自己寻死,不要孩子,给她医治自是应该。那药是额外的,为何要给她!”

  “不给她,她的孩子或许就保不住了啊。”贺兰泽抚着她脑袋,觉得解释得有点吃力,只耐着性子道,“长意,这事到此为止是最好的处理结果,处理好了就过去了。没有人会怪你!”

  “不是的,你听我说。”谢琼琚抓着他的手道,“蕴棠,你听我说。我再说一次。”

  “她先骂我不堪为妇,不配存活,然后又撕了我的画。”说到此处,谢琼琚抬手抚上贺兰泽眉间褶皱,“你看,即便再听一回,你还是听来就生气,说明她真的很过分是不是?”

  贺兰泽颔首。

  “所以我打了她。是过激了些,但我可以去赔罪。那么我和她之间就到此为止,为此为止了呀。”

  “后来,是她莫名其妙自己撞的,她自己为人母却做出这样的事,是她的责任啊。伤在我们这处,我们给她医治自是应当。”

  “可是为何阿母要把那样珍贵的药拿出来送给她?这是额外的馈赠!”

  “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你们都默认了是我推的,是在为我善后,做人情?可是分明我什么也没做啊!我没做——”

  谢琼琚一把推开他,嘶吼出来,“什么叫没有人会怪我,我本来就什么都没做,谁有资格怪我!凭什么怪我!”

  “长意!”贺兰泽合了合眼,深吸了口气道,“你如何想不明白,你推和不推就算是辨清楚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吕氏昏迷前就是一口咬定你推的。这件事只要并州不再追究,我们处无有损失,你亦不需要出面承担或者当面赔罪,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的道理,你该很早前就是明白的啊。好多时候我们没法非黑即白,所求是利益最大化。”

  “是我做的我愿意承担,不是我做……”

  “你能承担什么!”贺兰泽似是累极,终于厉声吐出一句话。

  谢琼琚整个人颤了颤,眸似惊鹿,抬了一半垂落下去,低声道,“对,我什么也承担不了。但是,我更承受不起你阿母那样大的牺牲……”

  贺兰泽看她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到了,只重新坐下身来,将她抱入怀里,让她伏在自己肩头,抚着她背脊道,“阿母疼我,慢慢地也会爱屋及乌。便看今日事,她还是把你看作一家人的。一家人,本就是相互帮衬的,无谓什么承不承受的起!”

  谢琼琚觉得自己还有话要说,但是再说,他可能又要生气了。

  她靠在他肩上,回想他方才疲累至极的样子,便也没再多言。

  只在心里,一遍接一遍地说。

  我没推她。

  *

  九月十三卯时,已是天光大亮,谢琼琚在梦中惊醒,说的还是这四个字。

  郭玉扶她起身,念起昨日在屏风外听到的他们夫妻二人的话,只劝慰道,“郎君说的其实在理。您看,眼下一切都好好的,您也未受什么委屈,郎君今个在前头签订盟约,什么也不曾耽误。”

  谢琼琚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一直想着不要给他添麻烦,不成想好不容易没有添麻烦,也没做错事,却是无形中被坐实了。他阿母好意,我再要辨个明白,看起来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这番话,是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想要为自己辩驳,然看着枕畔那副倦容,终于自我说服之语。

  谢琼琚觉得确实没有多大意义,他若相信自己就该彻查清楚,岂能随便让他母亲将那样珍贵的药送了出去。

  但是说他不信任自己,仿佛也有些冤枉他,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向他那般对自己这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