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马在一侧吃草,人在边上沉默远眺。
半晌,贺兰泽终于开口道,“其余州城如何不发兵?”
公孙缨看向他,冷笑道,“妾去了凉州您大舅父贺兰敦处求救,但是他给了理由,一来是眼下又多两个城池,皆需人手,挪不出来兵甲。二来他道,谢琼瑛扬言,您蛊惑他胞姐,他之所行除却公事外,亦是为胞姐报仇。而整个贺兰氏则认为是谢氏迷惑了您。姐弟二人一人以美人计控制您,一人借此举兵毁掉联盟。两方乃生死仇敌,原该兵刃相向。然眼下连番战争,并不宜再动干戈,遂修书与他,说是你二人人死如灯灭,且彼此不计较了……”
“荒谬!”贺兰泽面色难得冷却,“他这是自己欲要解了联盟,完全弃并州不顾!”
然话虽这样说,贺兰泽依旧没有表态。
“所以,妾只能来求太孙殿下!”公孙缨看着一身窄袖麻衣打扮的男人,不由上前一步,“抱歉,或许您不愿再听这个称呼。但是妾却必须这样唤您,您避在此间做神仙,妾本不该叨扰。但是妾实在无路可走。”
“这些年,偶尔妾想起您,竟觉得您比妾幸运些。至少您等到了,但是妾已无神仙。经年里,几经沙场上下,妾总觉得他有未尽的话要与妾讲。但他从不讲,妾亦不问。”
“妾自己去想,去梦,我们隔城池相望,他无声为妾平定族乱,暗杀妾族中掣肘的族老。妾可沉默以他人名义赠他金箔以购粮草,解他燃眉之需。”
“隔着操守伦理,隔着第三个人,我们都不说话。就求彼此活着,求睁眼之时这世上能有带动自己活着的另一半心跳。”
“是故,殿下,求您了,出山重新执掌七州,解并州之危。”公孙缨跪下身去。
亦是在那人不知道的境地,在数百里之外,为他折腰跪首,为他四处求人。
“起来!”贺兰泽扶起她,面容柔和了些,叹道,“若是你以公事求我,大抵我会直接拒了你。可是,你以此相求,推己及人,仿若我无法拒绝你 。”
“妾知殿下早已放下山河日月,但却依旧是性情中人。”
任夏日晚风拂面,贺兰泽合了合眼,眸光始终赤城而真挚,“我知晓战事紧急,但是还且容我思虑两日。纵是要走,我总要先安顿好长意。”
只一人走,将她留在此间。
该是就这般寻常视之,暗里正常送药,还是直接派人过来保护,着薛灵枢同来?
要是带她一起走,又该置她在何处 。
是红鹿山,还是就带在身边?
还有,这一去,多久能结束?又是事关谢琼瑛,该如何与她解释清楚?还有、还有她的记忆若是恢复了,是否能承受得住……
……
贺兰泽辗转想了两夜,本是愁绪满怀。然看枕畔搂着他臂膀沉睡的妻子,一下子便觉心胸开朗,如燥郁中清风徐来,只忍不住低首吻她面庞。
最近,她总是抱着他左臂入睡,要么就枕在他左手臂弯中,偶尔睡眼惺忪里,从他怀中挣脱,张开自己两条细软的臂膀圈他脖颈,抱住他的头埋在自己胸间。
“开心吗?”她嗓音糯糯,半睡半醒。
他蹭在峰峦雪玉中,开心地没法说话。
这晚贺兰泽先是想公孙缨的事,后又被谢琼琚如常圈抱,直到天亮之际方有了些睡意,合眼睡去。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许是睡得太晚,他有些头疼,待揉着眉心看清一侧靠近橱柜处的女子,不由吃了一惊,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
谢琼琚正在整理行囊。
“长意!”贺兰泽起身至她处,发现不仅仅是自己的,她的,皑皑的,行囊都在,“你……”
“公孙姑娘来了数日了,总不是寻你游山玩水的吧?定是有是事相求。妾想着若是郎君回绝了,她当已经走了,不会逗留至此!”谢琼琚整理衣衫,剜他一眼,“两夜了,你都夜不能眠!”
贺兰泽知晓终是瞒不住她,便索性将眼下局面、公孙缨所求都说了。
谢琼琚闻言,半晌停下手中活计,神色倒也平静,只轻叹道,“这般看,哪里只是公孙姑娘的事。分明事关你我二人,你有母族要交代,我有胞弟要管束,该回去的。”
她如此言语,反倒是贺兰泽一时有些发怔。
她拉过他的手,声音又低又柔,似安抚又似感激,“郎君很好,这厢回去,你且依旧好好保护我便是。”
“能保护好妾吗?”见他半晌无有回应,她不由抬起一双漂亮的凤眼,问他。
“能!”贺兰泽颔首。
“那我们一起走。”她伸手抚平他眉间褶皱,湿漉漉的眸光里全是蓬勃又明媚的笑,“你别丢下妾,妾也不离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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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晋江首发
◎有人抢走了皑皑。◎
谢琼瑛二次兵临并州城, 战绩尤胜当年,不仅再次占领上党郡,更是直接将吕辞母子控制在手。企图让丁朔不战而降。
奈何围困一月, 亦是将其母子绑于战车前威胁, 丁朔却始终没有投降之意。
谢琼瑛耐心甚好,至此僵持半月。直到七月下旬,方挟持吕辞母子,传令攻城。至八月中旬,原该是花好月圆, 然并州城中烽火狼烟,白骨垒起。
谢琼瑛除上党郡外,这一月,又下太原、西河、上郡这三郡。而丁朔集合五原、朔方、雁门、定襄、云中这剩余五郡之力,退守云中郡的云中城内,坚持抵御南进的强敌。
于西, 向贺兰敦镇守的凉州城再度求援,于东由幽州城部将暂且防守。而北面已退至大梁境, 再北便是匈奴地。
退无可退。
遂有座下幕僚提出,是否以财帛贿匈奴, 引其入内,使之与谢琼瑛两厢撕咬, 如此拖延时辰。
丁朔当即否决, “当年谢琼瑛欲夺大梁东部, 思己兵甲匮乏,望与高句丽联盟。乃为开门揖盗之举。我若眼下结匈奴, 与其何异?大梁境无道者乃庙堂帝君, 无辜者乃万千黎民。我守并州, 初乃为国镇边境,今乃为民守国土,断不能行此举,置生民而更艰!”
此语既出,北线便被切断,唯一期望的只剩西边凉州城能派来援兵。
丁朔于云中城城楼,举目四望。最后,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东处。
东去,守着幽州兵甲。再过去,便是她的幽州城。
自七月战事起,她便领幽州兵甲襄助。
彼时,他们在太原郡的并州刺史府中见过一面。和以往很多次一样,每逢战事,他们在开战谋局之初,自会聚首一回。
并无特殊,再寻常不过的战前各州将领汇首,连着诸人部将,少则也是一室近十数人,多则二三十人。
在不经意又或许是刻意的角落里,他们都注视过彼此,但却从未四目相视过。
但是丁朔总能感觉到在他低首推演沙盘图,或者侧身于墙图划管各地讲述计划时,有目光凝在他身上。
隐忍又热烈。
他从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换她作汇报时,他也这样看过她。
于是,他便回望她。在她已经收回目光后,回以她永不知晓的一眼。
她是须眉中唯一的巾帼。
人如名,长缨在手,白袍银甲著身。
一如他当年初入幽州城,她随父亲迎。
白马之上,将将及笄的少女,挥鞭与他赛马。
那样桀骜闪耀。
十年,一如初见。
“我闻并州以养殖牛马得盛名,若我赢了,将你那牧场牛马予我如何?”
“姑娘输了呢?”
“你乃欲与我幽州联盟,我输了,便如你愿。”
两州联盟的大事,自不会凭少年人两张嘴便这般胡乱定下。
但赛马还是举行了。
公孙家的姑娘输了比赛。
丁家三郎却还是将自己名下私库中定襄郡的牧场赠与了她。
“输家受之有愧,我不要。”
“这会输了,下回再比,一辈子那样长。”乍听丁三郎就事论事,细辨皆是少年人满腔情意,,“此乃定礼,待择佳日再行聘礼。”
无人处,从来被哄捧长大的姑娘得寸进尺,“这样重的定礼,阿翁岂会随便交我手中,和没送一样。”说着,她扯下少年腰间玉佩,挑眉在手中把玩。
原本正不知该如何回应的郎君,一下舒缓了面色,话语又低又烫,“那你且藏好,别再被你阿翁看去了。”
城楼风起,暮色苍茫中,传来阵阵小调之音。
细听,是再熟悉不过的曲调。
青河草,思远道。
梦见我傍,又忽觉在他乡。
他乡异,不相见。
鸟知风起,似海水知天寒。
河下鲤鱼,云间尺素,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
这是边地一带的人人皆会的歌谣,是对离别之人的相思之意。多来吟唱之,也有琴瑟以奏的,但是以竹笙出音者,寥寥无几。
丁朔凝神细听,嘴角噙笑,眼中含泪。
是她在吹笙。
他们在这数年的战役中,从九皇河到虎牢关攻坚战,从虎牢关到上党郡的守卫战,除了战前聚首,私下从未见过面。便是战中阶段性加议会,都是她的部将代她出行。
但是,他总能听到她的竹笙声。
延兴二十一年,在辽东郡的春日会中,他受不住声响,月色离房,在她的庭院外徘徊。
她的竹笙在曲高处骤停,再未响起。
她音色断,他便驻足。
后来,她的贴身侍女出来合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