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9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这里有几根手指头?”荣大夫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定下时变成了四根。

  “四根。”皑皑蹙着眉,“开始仿佛是三根。太暗了,我看不清。”

  “看不清?”荣大夫望着两盏高燃的烛火,蹙眉问道,“头除了疼,晕不晕?想不想吐?”

  皑皑摇头,“就是疼。”

  “你喝了驱驱寒。”荣大夫将姜汤递给谢琼琚,思索了片刻,“暂时看应当还好,你先带回去吧,还是细心观察一日。有事再过来。”

  谢琼琚闻荣大夫话语,又看皑皑清醒模样,心中松泛了些,捧过热气腾腾的姜汤,感激地喝下。

  暖流熨帖过肺腑,她恢复了一点生气。只是搁下碗盏,正欲抱起女儿的一刻,方才意识道,自己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甚至还背着两条人命。

  若非雨水冲刷,身上当有更多的血迹。

  若非皑皑受伤,也无法掩饰她这一身杀戮。

  她佝偻着身子,半晌拾起大氅,转身低语道,“荣大夫,我没有带银子。我……就在王氏首饰铺上工,能否明日拿了工钱给你?”

  “我不会跑的。我、今个就留在这处,天一亮就去拿银子……”这大概是谢琼琚迄今为止,说的最卑劣的话。

  哪是什么留人抵押,分明是她无处安身。

  荣大夫看着她,叹了口气,“眼下你在这歇一晚自然无妨,但是白日里我要开张做生意,便不好待了。”

  “我知道的,天一亮我就走。”谢琼琚频频颔首。

  “孩子那一点皮外伤不值什么钱。”荣大夫转去内堂时,看见又重新合眼的小姑娘,只道,“但你还是要备些银子,以防万一。”

  屋中熄了灯,谢琼琚坐在榻几畔的地上,因为紧张和恐惧,咬破了唇瓣和本就磨损的指骨。

  她盼着皑皑能渡过去,平安无事。否则她去哪里备银子!

  她想到那对被她杀了母子,他们是该死。可是西昌里是富贵地,命案很快就会被发现。

  天亮了,皑皑就会好了?

  天亮了,通缉她的告示也就出来了!

  要是她被捕入狱了,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要怎样过活?

  是在东郡那样,被卖去青楼?

  还是伤残在身,沿街乞讨?

  亦或是和她一样,被富贵权势人家买去,看似万般幸运得了璀璨的人生,实则荒谬不堪!

  那日别苑滔天的大火里,眼见殿门即将被下人撞开,她松开谢琼瑛的衣襟混在慌乱的人群中,却还是记住了他回应她的全部话语。

  他说,“我骗你作甚?你去谢氏祠堂看啊,看族谱上有没有你的名字?要是还不信,你去汝南外祖家问问?”

  “亦或者你想一想,为何贺兰泽的身份明明只有你和阿翁知晓,可是尚未举事前我却也知晓了?不为旁的,是阿翁告诉我的,我才是谢氏未来的家主。”

  “而你知晓,仅仅是因为贺兰泽要你知道,他不想骗你,而非你作为谢家正支女儿该知晓,仅此而已……甚至,甚至阿翁将你嫁给贺兰泽,还有一重意思,若是举事败,左右你不是谢家女儿,将你扔出去,不至于牵扯谢氏太多……”

  谢琼琚不知怎样渡过的这一晚。

  她的脑海中又是往事汹涌,历历在目。

  眼皮合上又睁开,她忘记探了几次孩子的鼻息。

  但她记得有一回醒来,模糊探完鼻息后,就没有再收回手,而是捂上了孩子的口鼻。

  孩子挣扎,她便更用力些。

  直到孩子嘤嘤出声,她才回神,如遭雷劈般收回了手。

  然后,她便重新抱膝坐在地上,睁眼望向窗户,再不敢失神入睡。

  东方第一缕曦光撒入她眼眸的时候,她撑起身,去唤榻上的孩子。

  她希望她一下便能醒来,醒了便没事了。又希望她多睡一会,小姑娘睡着的样子真好看。

  她已经太久没有看到好看的东西了。

  荣大夫起得也早,送她离开时还赠了她两贴药。

  谢琼琚道,“谢谢您。”

  荣大夫摇头,“有事你再来。”

  “等等!”他叫停她,“你这只右手,何时又开始抖的?”

  谢琼琚低下头,看血迹斑斑的手,“两天前吧。”

  “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还是……”有病人进来,荣大夫没有再问下去,只道了声你先坐一坐,遂返身给人看病。

  谢琼琚抱着还未醒来的孩子,侯了片刻。

  只是第一个病人还未走,第二个又来了。她起身原想同他打声招呼离开,见他实在忙得分不开身,遂笑着朝他行了个礼,出了医馆。

  她的右手时好时坏,眼下又使不上力,便单手搂着孩子,右手虚搭在她背脊。

  贺兰泽的大氅盖在孩子身上,同时掩去了她大半面容和身形。几个衙役拎着告示从她身旁匆匆奔过,她侧身避过。

  天那么冷,她的后背却全是汗。

  长街上人还不多。

  那几个衙役在东墙贴完告示,很快便离开了。

  谢琼琚四下巡望,最后走上前去。

  【昨夜西昌里严府家奴严氏母子为盗匪所掠杀,经太守府衙一夜追捕,现盗匪三人已逮捕入监。特发此令,即日起宵禁时辰提前至酉时正,宵禁无令不得出户。】

  谢琼琚不明所以,又想许是太守无有作为,混乱结案。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然到底于她的一方天地里,彻底松下了一口气。

  许是苍天怜悯。

  “……冷。” 皑皑亦在这个时候醒来,在她怀中战栗,呢喃道,“饿!”

  “皑皑饿了是不是?”谢琼琚走到一旁的店铺遮风口,低声问她。

  孩子睁着漂亮的双眼,冲她点头。

  又冷又饿。

  要是平素闻这话,谢琼琚该是无比愧疚。但眼下这话入耳,她格外高兴。说明孩子是清醒的,没有大碍了。

  她在王氏首饰铺存着数月的工钱,还有一四金的酬劳,且去领出些。如今西昌里的案子结了,她便可以继续在那处上工,日后便住在那处。

  唯一的不好,是被贺兰泽发现了……

  然眼下,她顾不上这处,只抱着孩子赶去店铺领钱给她买吃的。

  “是天还没亮?还是又过去一天了?我们去哪里?”皑皑从她怀里探出脑袋,四下张望。

  “天亮了,去阿母上工的地方。”

  “天亮了?可是还是好黑,什么也看不见……”

  谢琼琚顿下脚步,慢慢推开孩子,看她同朝露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轻声道,“天很亮了啊,虽然是个阴天,但是皑皑,你看天上的云,看地上残留的雪,还有、还有你看刚刚走过一个人,就前头,他穿蓝灰褂子,手里跨这一个竹黄色的篮子……”

  孩子茫然地摇头。

  “你都没看见吗?那你、你看看阿母,阿母就在你眼前……”

  “我看不见你。” 孩子眼睛挣得大大的,这般回应她。

第8章 典当

  ◎远远不够。◎

  已是日上中天,千山小楼中,贺兰泽拢着紫金手炉,沉默坐在二楼临窗的榻上。一旁的矮几上还放着昨夜带回来的包袱和那盏羊角灯。

  他的目光慢慢移转了方向,落在一楼满园的梅树上。

  昨夜一场雨,又是几番飘零。

  也因这场雨,冲刷掉了她的踪迹。

  他命人张贴了榜单,松她心神;堵住关隘,使她走不出辽东郡。按暗卫探来的消息,她能落脚的地方,只有王氏首饰铺。

  可是,一炷香之前,霍律回话,她今日没有去铺子。店里的女工忙着给公孙缨赶制婚服,骤然缺她一个,也很着急。

  一夜又半日,她那点脚程和力气,还带着一个孩子,能去哪。

  贺兰泽又一次看带回来的东西。

  夜深路黑,却弃了灯盏和包袱,显然走得匆忙。可是即便杀了人,带上包袱不过顷刻间的事,不损她力气不误她时辰,以她的心思不该如此慌乱。

  除非,还出了对她而言,比杀人更严重的事。

  被杀。

  搏斗中……那个孩子死了?

  也不对。

  孩子没了,她大概连逃的念头都没了。

  所以,是受伤了。

  那是谁受了伤?

  贺兰泽豁然起身,传人搜查镇上的医馆药铺。

  时值霍律的副手杨平来报,道是暗子无意间在一家当铺中发现了贺兰泽的那件狐皮大氅。

  “问清楚来路没?”贺兰泽摩挲着手炉。

  “回主上,店家说是一位妇人今早典当的,开价三十金,结果被硬压成五金便成交了。看样子很是着急。”

  “五金!哪家当铺这么黑?”薛灵枢端着药膳进来,闻这话简直匪夷所思,“那是一张完整的玄狐皮,光料子就奔五十金去了。”

  “是鼎茂记。”杨平回道。

  “妇人眼力不错,典当折半三十金,连行情都懂。”薛灵枢回神,将药膳推给贺兰泽,压声道,“我就说你那日少穿了件衣裳回来,原是给她了……”

  “不是,不至于,一件衣裳当就当了,怎么还生汗了?”薛灵枢抓过贺兰泽手腕搭脉,被他冷眼抽了回去。

  “孤无碍。”贺兰泽压了压气息,接过药膳,半晌道,“传令霍律,把人都召回来。”

  杨平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