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诗安轩
这个家,说到底还是他说了算的。
又一阵猛风刮过来,廊灯不堪重负摇摆几下后,掉落下来,砸出重重声响,金珠脖子缩了下,问道:“夫人开门吗?”
江黎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紧成拳,指尖陷进了掌心里,想起这三年在谢府遭遇的一切,想起谢云舟对她的冷漠,心里仅有的暖意也消失殆尽。
她道:“不开。”
言罢,转身回了里间。
金珠看着她走进去,侧躺在小榻上,吞咽下口水,开口道:“将军,夫人真睡了,要不您先回,得空了再来。”
金珠吓得脸都白了。
须臾,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然后是远处大门关闭的声音,金珠透过门缝隙朝外看了一眼,见谢云舟已经走了,长吁一口气。
“夫人,将军走了。”
江黎缓缓从榻上坐起,示意金珠把布料拿出来。
金珠递上,抿了抿唇,“夫人,您这样把将军拒之门外会不会,不太好?”
江黎顿住,头低着,眸光始终落在布料上,指尖轻轻拂过,淡声道:“有什么不好?”
“别家夫人都是把夫君往屋里哄,夫人却把将军往外赶。”金珠咽了咽口水,“夫人不怕将军日后再也不来吗?”
江黎嗤笑道:“他来或不来又有和区别?”
这话说的无奈,但却是事实。
谢云舟每次来都是冷着脸,言词间都是奚落,说她不敬婆母,不尊长嫂,不护幼妹。
说她不会持家,同府里下人关系也一般。
说大嫂便不会,府里下人都很喜欢大嫂,让她日后还是要多向大嫂请教。
这样一个个处处不把妻子放在心上的夫君,她盼着他来,有何用。
金珠知晓江黎的难处,眼圈跟着变红,屈膝跪在地上,“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惹您伤心。”
“同你无关。”江黎放下布料扶起金珠,叮嘱道,“今夜惹怒了他,日后必定越发不好过,你同银珠切记要谨慎,在外,不可多说话。”
金珠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金珠暂时未有把离开的打算告知金珠和银珠,怕她们会一不小心暴露什么。
离开不是随口说说便可以的,她要想个万全之策,万万不能牵连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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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舟一去不复返,江黎并未多放心上,她这几日得了空闲白日绣些帕子,夜里便翻看何玉卿送来的布料,等何玉卿再来谢府时她把做好标记的布料连同绣好的帕子一同交给她,让她放在店里卖卖看。
江黎想过,日后她若离开谢府,江家是万万不能回的,她手里余钱不多,三餐都无法保证。
她得先存钱。
何玉卿看着帕子上的鸳鸯戏水图,淡笑说道:“整个燕京城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你绣工好的绣娘了。”
江黎浅笑道:“阿卿谬赞了。”
两姐妹说了没几句话,何玉卿便被谢老夫人派来的周嬷嬷请去了,至于江黎,周嬷嬷冷声道:“二夫人别闲着了,厨房里还有诸多事等着二夫人去做呢。”
这是谢老夫人下的令,让江黎不要总闷在屋子里,适时出来走动走动,对身子好。
江黎去了厨房,看着满满几盆未洗的碗筷蹙起眉,静默少许后,她撸起袖子,手扎进了水盆里。
冰冷刺骨的凉意瞬间袭来,江黎才养了好些的手指再度裂开缝隙,那抹凉像是钻进了她身体里,冻得她牙齿打颤。
若只是冰凉还好,最主要的是疼,刺骨的冷加上钻心般的疼,她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唇色也跟着变白。
羸弱不堪,似是风中一株飘摇的小草,谁见了都想踩上一踩。
王素菊得知她来厨房洗碗,嗑着瓜子来看笑话,瓜子皮吐了一地,还有些掉到了江黎刚刚洗好的碗内。
“我说弟妹你就是这点不好,嘴不甜,也不会哄人,云舟可是大将军了,谁见了不得哄着捧着,听说你前几日还把他关在门外了。”
“堂堂大燕朝的将军,半夜被妻子拒之门外,云舟的脸还要不要,母亲的脸还要不要。”
“你呀,人长得一般也就算了,脑袋还不灵光,也不怪母亲罚你。”
“我看啊,罚的轻,应该更重些才好。”
“这样你便会明白,男人是女人的天,天都哄不好,要女人有何用。”
“你虽说是江家的小姐,但是你那个娘家如今落寞成什么样你也是知晓的,你哥虽在翰林院,但我听说只是个闲差,俸禄都没多少,你还是听话些,少给他们找点事才好。”
“哦,别忘了,你江家呀,现在可是依附着谢家,没了谢家,你江家算什么。”
王素菊说渴了,转身折返前,走到江黎面前,“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啊,还有一点不好,骨头太硬。”
言罢,她踢了一脚水盆,盆里的水溅了江黎一身,冷风一吹,冻得人越发颤抖。
江黎抬眸看她,压低声音道:“大嫂,你这副样子若是给云舟知晓,你猜他会怎么做?”
“吓我啊?”王素菊得意道,“云舟人在宫里怎么可能看到。”
江黎偏头对着前方唤了声:“夫君。”
云舟?
王素菊脸色顿时发生了变化,惊慌失措中转身回看,太急,没注意脚下,踩在了刚刚结好的薄冰上。
脚下一滑,朝后倒去,不偏不倚砸在了水盆上,连同碗和盆一起砸了稀碎。
尖叫声出来。
“啊——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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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晚膳荤菜、豆花汤都没了,只有一盘素菜,炒花生米,还有三个冷掉的馒头。
金珠看着都难以下咽,一脸愁容道:“夫人。”
银珠看着冷掉的馒头皱眉道:“她们真是太过分了,不给吃食也就算了,为何不许咱们自己动手做。”
晚膳前下人送来吃食,并道:“老夫人交代,从今日起小厨房都不许开火,若是被发现轻则祠堂罚跪,重则赶出府。”
天寒地冻的,这时被赶出去,岂不是会没命。
金珠银珠只得听令:“是。”
江黎双手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太久,伤口冻裂,现在只剩疼,也没心思吃东西,“罢了,我不饿,都收了吧。”
银珠收拾,金珠扶着江黎去了里间,把烛灯挑亮,罩上灯罩,又把手炉拿过来,刚要说什么,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冷风倏然灌进来,吹得门帘乱舞,烛灯差点灭掉。
金珠手一抖,碰掉了桌子上的针线,颤颤巍巍唤了声:“将将军。”
盛怒中的男人神色很不好,眸色暗沉,似是翻滚着什么,冷声呵斥道:“退下。”
金珠银珠刚要再说什么,被谢七带离。
门关上,谢云舟一把夺过江黎手中的暖炉,怒斥道:“你倒是好雅兴,你可知大嫂因你摔伤了腰,现在动弹不得。”
曾经的江黎最舍不得谢云舟发火,不是因为怕,是不忍他生怒气,都说气大伤身,她希望他好好的,无病无灾,一生安虞。
可她如此真心,却从未得他真心以待。
她做的那些,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是她该做的,她做好了,不会得到他任何的称赞,做不好,反而会被他训斥。
就像今日之事,他问都不问她,便来呵斥她,一口认定是她的错。
“大嫂受伤我也很难过,”江黎站起,仰头看他,“但,大嫂不是因我受伤的。”
“不是你?”谢云舟想起来之前,母亲哭红了眼睛再三规劝,江黎应该不是诚心的,她或许是怪我让她去厨房帮忙。
其实我本欲让你大嫂去的,只是你大嫂近日身子总是不适,这才让江黎去的。
江黎也是,不想去大可告知我,母亲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儿呀,母亲只想你夫妻和睦,你切莫生她的气。
这三年来,因你征战在外,江黎对我…已是诸多怨言,母亲怕……
谢老夫人欲言又止,边讲边擦拭眼角。
谢云舟想起这幕,眼眸缓缓闭上,再睁开时,一片清冷,“江黎,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
她对他又何止不是。
“将军要如何?”她现在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他既已认定是她做的,她解释又有何用。
他会听吗?
谢云舟道:“去认错。”
“我若不去呢。”她没做过为何要认错。
“不去?”谢云舟冷若冰霜道,“那便去外面跪着。”
“认错还是跪着你自己选?”他道。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除了廊下笼灯映着光,庭院其他地方都是黑的,院中有未化的冰。
“我若什么都不选呢?”江黎问道。
“你——”谢云舟眼眸微眯,缓缓低头,“你再说一遍?”
“我若都不选呢?”江黎问道,“你要将我如何?”
江黎想好了,她若是借此机会离开谢府也是可以的。
谢云舟冷声道:“休——妻。”
“……”江黎顿住。
江黎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休妻,与女子来说,那便是天塌,如家族来说,那便是耻辱。
她在谢家多年,恪守本分,最后却落得被休,江黎不甘心。
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兄长,还有未出世的侄儿,她不能让他们蒙羞。
她是想离开谢家,但不能被休离开。
沉默许久,她道:“好,我去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