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诗安轩
江黎慢慢抬起白皙的手指,指尖虚虚对向远处,似乎,指着的是荀衍,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指向哪里了。
谢云舟是方才来的,他来别苑很多次,守门的知晓他身份不敢拦他,直接放行,本欲通报的,是他给制止了。
也正是因为没有通报,他才撞见了这幕,何玉卿问江黎心悦谁,江黎醉醺醺的伸出了手,朝前指去。
在谢云舟的角度看来,江黎指的是荀衍,这个瞬间,谢云舟听到自己的心咔地一声碎裂了,疼痛顺势席卷而来,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攥紧,连带着掌心里的玉簪也断成了两截。
这支玉簪是谢云舟亲自打磨的,这段日子,他白日办差,审案,夜里便雕琢玉簪,玉簪不同木簪,做起来很费事,但想到江黎会喜欢,便是再累,谢云舟也不觉得了。
谢七见不到他如此折腾,夜里总会提醒他好几次,然而,并不管用,他尝尝一夜未免,不停雕琢。
玉簪是雕琢成了,可人却瘦了一圈,白日里绣娘来府里量衣,还说呢,将军近日清瘦了不少。
谢七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嘀咕,为了讨心上人欢心觉都不睡了,可不是会瘦。
语罢,招来一剂冷冷的眼神,谢七缩缩脖子,又抿抿唇,不再开口说话。
断裂的玉簪插入了谢云舟掌心里,血液顺势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随即漾开,风吹来,又顺着和风的方向蠕动,乍一看过去,刺人眼目。
他似是察觉不到疼,就那张笔直站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脑海中始终回旋着方才那幕。
江黎笑得一脸淡然,眼睛里缀着光,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纤细的手指朝前指着,眸光落在那人身上后,笑得越发璀璨。
她那笑比烟花还眩人眼目,生生灼得谢云舟的心痛了又痛。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这怕是带着利刃的真言,直叫谢云舟坠入深渊,爬都无处可爬。
那些期盼她能回心转意的日夜似乎成了笑话,那些因思念她而难捱的过往成了讽刺。
原来,无论他做的有多好,她都不会回心转意,哪怕他把命搭上,她也不会。
谢云舟脚尖微移,吃力的朝前挪去,他想问江黎,荀衍便那么好么,她就那么喜欢他么。
真的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么。
风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吹拂的力道更大了,廊上笼灯来回晃动,片刻后终是耐不住风力掉了下来。
江黎眯眼看着,隐约的看到了再后方的人影,看不太清,模模糊糊的,但那人好像是谢云舟。
他几时来的?
她怎么不知。
为何没人通传?
江黎用胳膊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既然看到了,总要打声招呼才好,更何况她方才从何玉卿口中得知,谢云舟帮她训斥赵云嫣了。
相爷还罚了赵云嫣,江黎知晓若没有谢云舟出面,相爷才不可能罚赵云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到底也会有几分不舍。
但因谢云舟插手,他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故此才罚了赵云嫣。
江黎还听说,赵云嫣好像挺惨的,大抵这段日子可以消停消停了,想到这里,江黎更要谢谢谢云舟了。
她踉跄着朝前走去,边走边道:“你你站那不要动,等等我来找你。”
这话是两个人一起听到的。
在荀衍眼中,江黎这话是对他讲的,他眉梢淡挑,说了声:“好。”
江黎又重复了一次:“等等我,你你站那别动。”
荀衍又噙笑应下来,“好,我不动,也不走。”
江黎点点头,“真听话。”
荀衍笑得越发肆意了。
他笑的时候,是谢云舟最难过的时候,江黎已经多久不曾这般温柔的同他说过什么了。
看来,江黎心悦的确实是荀衍。
谢云舟又是一次施力,手中的玉簪又断了一截,这次插入的是他的手指,他甚至感觉到手指骨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剑眉皱起,咬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这种时候若是让江黎发现他在这里才是难捱的。
日后,他还如何坦然面对她,如何再来见她。
他不能不见她,那会让他痛死。
悄悄的再悄悄的,他朝后退去,衣摆被风吹起,发出啪嗒声,他怕扰了江黎,顾不得还在流血的手,倾身去拢衣摆。
青色锦袍上染了血渍,斑斑点点,绽红的灯光映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起初他退得很慢,见江黎越走越近,他退地快了些许,可能是动作太大,扰了挂在天间的明月,银白的月光瞬间暗淡了很多。
“说了你不要动,为何还动。”江黎眯眼道,“不许动。”
荀衍笑笑,柔声轻哄,“好,没动。”
其实荀衍很早之前便看到了谢云舟,他之所以未告知江黎,也是想从江黎口中知晓她到底更在意谁。
若是更在意他的话,谢云舟也好死心了。
同预期想的一样,她在意的真是他。
此时的荀衍感觉风是甜的,空气是甜的,便是银白的月光都是甜的,深邃的瞳仁里淌着笑意,那是心满意足后的幸福。
阿黎,终归还是更喜欢他些,真好。
江黎走路颤颤巍巍的,一会儿朝右晃,一会儿朝左晃,她很少喝成这副样子,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后方,何玉卿提醒她,“看路,别别摔了。”
江黎停住,转身看她,笑成了一朵花,“放心,不会摔的。”
话音未落,她不小心踩上了衣摆,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荀衍和谢云舟同时做出上前迈步的动作,江黎眯眸道:“别动。”
随即二人又都回原处。
何玉卿在后方笑话江黎,“还说不摔,你看快摔了吧。”
江黎回身看她,“没没摔。”
两人借着酒劲又斗了片刻的嘴,江黎转身再次朝前走去,这次她步伐很稳,看那副样子应该是奔荀衍而去。
谢云舟的心彻底凉了,整个人像是坠进了冰窖里,冻得四肢百骸都是疼的,可又无力制止这种痛意,只能任其蔓延。
当看到江黎倒在荀衍怀里时,他是真真看不下去了,一脸悲怆的神情,转身折返。
步子迈得很大,生怕听到一些让他心酸的“情话”。
也正是因为他走得太快,是以,没听到江黎那句:“谢云舟,赵云嫣的事谢谢你了。”
“还有,你胳膊好硬。”
语罢,江黎睡了过去。
荀衍征愣住,脸上的笑容在听到江黎那席话后尽数褪去。
他以为她眸中看的是他,她在意的也是他,却原来不是。
她在意的一直都是谢云舟。
这夜,因江黎的话谢云舟和荀衍都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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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七看着谢云舟淌着血的手,几乎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二小姐又拒绝他们将军了。
谢七抿抿唇,熟练的给谢云舟清洗伤口,前脚刚清洗干净,后脚宫里太监传来旨意,天子急召。
谢云舟换好官袍进了宫,天破晓才从宫里出来,看神色很冷峻,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七问道:“主子,出了何事?”
谢云舟道:“大哥遭了埋伏,现下生死未卜。”
谢七道:“那如何是好?”
谢云舟吩咐道:“走,去边关。”
谢七抱拳道:“是。”
原本谢云舟是想瞒下谢云权不知去向的消息,谁知还是走漏了风声。
王素菊哭哭啼啼找上他,让两个孩子跪在他面前,“去,给你二叔磕头。”
两个孩子屈膝跪在地上。
王素菊哭得梨花带雨,“云舟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大哥啊,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仨怕是也活不成了。”
“我苦命的孩子呀。”
谢云舟最不喜妇人这般哭啼,这点江黎做的好太多了,他示意丫鬟搀扶起王素菊,“大嫂放心,我一定会寻回大哥。”
“真的?”王素菊立马止住了哭声,“你真要去寻你大哥?”
“是。”谢云舟道,“即刻动身。”
王素菊听他这样讲便放心了,边擦拭眼泪边道:“云舟谢谢你,这次多亏有你了。”
她还要说些什么,被谢云州打断,“时辰不早了,大嫂还是带着俊儿和乔儿回去,安排好我们便要上路。”
“好好,我不打扰你们,你们忙。”王素菊一手牵着一个离开,出门后,又折回来,“云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安然带回你大哥。”
谢七抿抿唇,想说大公子现在生死未卜,他们去寻人也不能保证人肯定安然无恙。
大夫人这话着实让人听着不顺耳,就好像,万一大公子不能安然回来,还是他们的不是。
不过,谢七最终没说出来,同妇人计较也不是他会做的事。
谢老夫人也得知了此事,哭红了眼睛,握着谢云舟的手说道:“你一定要把你大哥带回来,咱们家不能没有他。”
这话多年前谢云舟也听到过,那时他还尚未入军营,某日他从外归来,打算去母亲房中请安,恰巧听到她与父亲的对话。
他们正商议要谁入军营,父亲意思是属意大哥,母亲言辞反对,哭泣着说道,大哥不能去。
父亲问,若是权儿不去,那谁去?
母亲定定回:“舟儿。”
父亲轻斥:“舟儿还小。”
母亲道:“你便等他到了可以入军营的年纪再去。”
谢云舟立在门外,听着他们的争吵没推门进去,其实那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维护大哥。
在母亲心里,大哥一向是最重要的,至于他,直到立了军功母亲才对他另眼相待。